第八十五章捨己

苗家麪館門前,曲伯抱着薛嬸大哭。他剛來苗家時,心情低落,悲傷填滿胸膛,每每想起曲家上上下下二十幾口死在鬼子的機關槍下,只有他活了下來,他多想去死,替兒孫去死。

薛嬸安慰他說:“好死不如賴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爲了報仇雪恨也要好好活着。”

眼下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個整天忙叨叨的女人、一個忍氣吞聲的女人無緣無故死在他的面前,仇恨的怒火瞬間點燃,他要與鬼子拼了,想到這兒,他“騰”站了起來,頂門槓杵立在背後,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哪怕砸死一個鬼子……一雙大手猛地拉住了他的襖袖,低頭看過去,苗先生一邊從薛嬸手裡拿起那副眼鏡,一邊吞嚥着淚水說:“曲大哥,苗家還需要您,您要活着,替俺把……把簡已和薛嫂……還有俺入土爲安……”

“不,苗先生,讓俺替您去死……”

“不可以,不能再搭上一個,俺已經對不起薛嫂了,是俺想的不周到……”苗先生站起身,弓腰拍拍褲子膝蓋上的血水,頭也不擡,“曲大哥,來不及了,鬼子要滅俺苗家的門……請您記住俺的話,您一定要活着,把這個家交給丫頭……”說完昂起頭,走向蜷曲在地上的兒子,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把眼鏡掛在他的耳朵上,心裡默默唸叨:“兒子,你不要害怕,父親陪你走一程……太太呀,對不住了,我和兒子以後又要勞煩你了……”

苗簡已的身子靠在他父親的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伸長脖子看着父親清瘦的臉頰,那麼慈藹,讓他暖和,聽着耳邊鬼子咋咋呼呼的吼叫,他的頭很快又垂下了,越垂越低,嘴裡喃喃着:“爹,俺怕,怕……”

苗先生的手微微顫抖,被鬼子槍托砸斷的肋骨隱隱作疼,他站不住了,爲了兒子,必須站直溜了,必須堅強。

“兒子,別怕,就當遇到了狗,也要挺直胸膛,這樣狗不敢亂咬人。你擡起頭來,看着爹,爹在你身邊。”苗先生說着脫下身上的長袍披在苗簡已的身上,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斜襟襯褂,緊緊貼在他根根凹凸的肋骨上,天那麼冷,感覺不到冷。這幾個月以來,愁苦與抑鬱像兩張黑色的網纏繞着他,不敢走出院門,走出去又怕見到熟人,遇到人都低下頭,自慚形穢,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他不敢與熟人打招呼,有的熟人故意躲着他,讓他無法擺脫孤寂,此時面對死亡他悶懷頓釋。

苗先生一隻手放在兒子的肩膀上,一隻手撫摸着兒子的前額,仔細端詳着這張不醜的臉,與自己年輕時候那麼相仿,一雙長眼睛裡殘存着一抹少年時候的純真、遇事的慌張、對長輩的依賴。

“他不是那個人……”一個僞軍嘴裡嚷嚷:“他們糊弄太君。”

“嗯……哼……”鬼子軍官嘴裡拖着長音,他的眼珠子在苗先生的臉上轉幾圈,下巴頦上的鬍鬚隨着他的動作往上翹了翹。

翻譯把鬼子的話重複了一遍:“你的實話實說,那個人是不是被你藏了起來?藏哪兒去了?”

鬼子軍官往前蹦了一步,哈巴開雙腿,雙手抓着刀柄,刀刃狠狠摁在苗先生肩膀上,血瞬間從苗先生雪白的襯褂上滲出來,順着刀尖滑落到刀柄上,又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鬼子厲聲呵斥:“說,那個男人去哪兒了?”

苗先生沒有擡頭,用手整理着兒子身上的長袍,自言自語:“兒子,這是你母親給爹做的,每一根針腳都有你母親的體溫,你母親陪伴着咱們,咱們不怕。”然後他大聲說:“是我的兒子,他在酒館喝醉了,我讓他回家……你們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苗先生使勁吞嚥着高高的喉結,把眼淚嚥了下去,兩束像星星一樣亮的光從瞳孔裡射出來,直視着兒子。

苗簡已看到父親肩膀上流血,嚇得他抱起腦袋就要跑,鬼子朝他舉起了槍,隨着一聲槍響,苗簡已的身體晃悠悠貼着他父親的身體倒下去。

苗先生張大了驚愕的嘴巴,看着兒子胸前有一個窟窿眼,“咕咕”往外冒着熱乎乎的血水,他伸出顫抖的大手堵着那個血窟窿,堵不住,血水順着他的指頭縫四溢。

兒子半張着嘴,“爹,疼,冷……”“冷”的後面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說他錯了,請求爹爹原諒,但,兒子終歸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苗先生呆立了片刻,沒哭,反而異常鎮靜,用他的長褂包裹着兒子,像包裹着一個嬰兒,抱着兒子的屍體站起身體,挪動着沉重的腳步走近麪館臺階下,翼翼小心地把兒子放在薛嬸的旁邊。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用手抱住了臉,他們不敢看被鬼子打死的苗簡已,他們更不敢看泰然自若、冷如冰霜的苗先生。

曲伯“撲通”跪下去,一會看看薛嬸,一會看看少爺,用雙手拍打着地面,痛哭失聲。

苗先生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長氣,彷彿眼前躺着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陌生人,不,不是這樣,苗先生的心很疼,眼前是他苗家的唯一,更是他唯一的生命延續,他不想在街坊鄰居面前流淚,更不想在鬼子眼皮下悲咽,雖然他特別想大哭一場,他沒哭;他昂起了頭,閉上了眼睛,挺起了胸膛,等着鬼子給他一槍。

鬼子沒有再開槍,他們還沒有從苗先生嘴裡問出有價值的東西,不可能讓他死得痛快。

街道旁邊鋪子的窗戶上探出一張張流淚的臉,他們想對苗先生說句“對不起”,又不敢踏出屋子。女人用手捂住臉,把頭埋進她男人的懷裡,涕泗橫流;站在人羣后面的瓢爺臉上滑下兩行淚水,用衣袖擦去,握緊雙拳,偷偷地、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鬼子軍官的三角眼從下往上看着苗先生,暴跳如雷:“帶走!”

兩個僞軍把苗先生綁了起來。苗先生的頭髮被風颳亂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使勁往兩邊甩了甩。

苗先生今年四十多歲的年齡,看上去像五十多歲,個子在衆街坊鄰居之間算高,平日裡駝着的背挺直了,灰蓬蓬的頭髮垂在耳旁,一雙緊鎖的眉毛舒展開了,一雙黑眸陪襯着凹陷的臉頰,看得出來,在年輕的時候,他是一個俊朗青年,現在皺紋佔據了眼角,每一道都像刀刻上去的,深邃裡面藏着勇敢。環顧四周,他把堅忍的目光落在龐新雲臉上,瀟灑地咧了咧嘴角,意思是:對不住了龐掌櫃的,也許俺苗緒再也當不了先生了。

最後,他的目光注視着躺在苗家麪館臺階上的兒子和薛嬸,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一個字也沒有吐出口。

瓢爺向苗先生抱抱雙拳,悲慟地喊了一聲:“苗先生……”

看到瓢爺,眼淚在苗先生眼眶裡遊移,他吸吸鼻子,點了點頭,他知道他走了,瓢爺和龐掌櫃會幫他處理苗家的事情,有他們在,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風拍打着路邊的電線杆子,扯着灰暗的燈光縹緲,落進了獅子橋下的水裡,反射着點點滴滴的光,那光是紅色的,像血一樣紅,一點一點灑落在青峰鎮的街道上。

青峰鎮南北街,由南往北到獅子橋有二里多路,過去叫長興街,鬼子來了後它的名字就不存在了,大家都直接稱呼南北街,就像平安街一樣,日本人改成了日本街。

南北街上的槍聲響出二里路,一點也不假,獅子橋附近店家都聽到了。彤家妓院,彤老闆喊來了呂安,悄悄說:“去街口看看,不要多管閒事,快去快回。”

小白瓜哈着腰,雙手提着沉甸甸的大鐵壺,一腳左一腳右靠近瑩霞的屋子。瑩霞聽到樓道的聲音打開了屋門,她探出半個身子,看着小白瓜吃力的樣子,她斜着身子擠出了門縫,“給哪個屋的?姐姐幫你送過去。”

“給您的,瑩霞姐姐。”

瑩霞從小白瓜手裡接過水壺,低聲絮叨:“是彤媽媽讓送過來的嗎?如果我屋裡缺水,我自己會去火房拎,看看,多沉呀,以後不許裝得太滿,這是熱水,拿不動,掉地上就會燙着。”

小白瓜“唉”一聲,轉身急衝衝準備離去,瑩霞又喊住了他,“白瓜,街上有槍聲,你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彤媽媽叮囑大家不要走出院子呢。那個,那個荷花姐姐出去了,是彤媽媽讓她去看看,還囑咐她不要多事……”

瑩霞在擔心她的父親,父親每天傍晚在妓院後門口轉悠,不是爲了錢,就是爲了一口吃的,彤媽媽很照顧她,有點剩飯剩菜就讓她送給父親。

瑩霞姓錢,她的父親錢繼昌是青峰鎮錢家大院的少爺。

青峰鎮錢家大院遠近有名,它坐落在獅子橋北,有三進三出的院落,建築古樸典雅。錢家老爺子曾在濟南府衙做事,逢年過節或者錢家有喜事,獅子衚衕裡的馬車從東頭排到西頭,都是來送禮的。

每逢錢家辦酒席,酒桌擺滿青峰鎮的南北街,這條街不僅寬大,有一個吉利的名字,長興。清風鎮所有人,包括流浪狗都吃過錢家酒桌上的飯菜。四周十里八鄉好多人都用心打聽錢傢什麼時候辦酒席,只爲了到錢家的酒桌上吃口剩菜剩飯。方圓幾十裡提起錢家曾經的風光都翹大拇指,從一百歲老人到十幾歲的孩子記憶猶新。

錢繼昌是錢家的繼承人,更是錢老爺的唯一兒子,他年輕時不僅一表人才,從小喜歡倒弄機電,長大後留學德國,學習機械專業,回國後,他被德國在青島的機牀廠高薪聘用。

日本鬼子從德國手裡霸佔青島後,也霸佔了德國的機牀廠,錢繼昌變成了日本人的工程師,日本人每天用皮鞭抽打工人,不聽話就當場處死,殺一儆百。

眼睜睜看着好多工人死在眼前、鬼子的惡行搞得機牀廠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有幾個工友試探地寫了辭職報告,被鬼子關進了大牢,至今不知生死;有幾個技術工串通一氣,趁着鬼子換崗空隙逃出了廠院,沒走多遠就被鬼子機槍手發現,片刻橫屍街口……錢繼昌只能用大煙迷醉自己,日本人一般不會殺抽大煙的,爲什麼?因爲中國人手裡的大洋嘩嘩譁流入了他們的口袋,大洋就是銀元。

日本人還曾想利用錢老爺子的威信,促使老百姓乖乖地當他們的順民。錢老爺子剛毅不屈,果斷拒絕了鬼子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被日本的暗殺團殺死,錢老太太一時無法承受老伴的死,一頭撞死。隨着兩個老人的過世,錢家慢慢敗落。

錢繼昌有一個秀外慧中的婆姨,知書達理,曾跟隨他一起留學德國;還有一個女兒,長相喜人。半年前,她們娘倆去坊茨小鎮探訪親戚的路上,遇到了搜刮糧食的五個鬼子和十幾個僞軍,鬼子殺害了趕車師傅,糟蹋了她們娘倆,在鬼子押她們去炮樓的途中,被路徑此地的家雲和姚訾順救下。

回到家裡,母親叮嚀女兒說:“別傷心,寶貝女兒,至少你的命還在,我們把壞的事情忘記,記住從前的好,自小老太爺和老太太對你那麼寵慣,所以,無論母親在不在,都要好好活下去,爲了他們也要活下去……不要去報仇,你一個人力量太薄弱。還有你的父親,他需要一個親人在身邊,要好好照顧他,他如果痛苦,你也像母親勸你一樣去開導他,他有一身的技術,雖然他暈染了大煙,只要他有毅力一定會戒掉,相信他能做到,當年跟着他去德國時,語言不通,一切都是從零開始,他沒有退縮,製造$槍$支是他的夢想,希望有一天咱們國家有自己的機械廠,製造自己的武器…母親對不起你的父親…如果母親不在了,不要悲傷。”

“媽媽,我知道我是一個笨女孩,沒有逃脫他們的魔爪…無臉活着…”

“不,孩子,你是錢家唯一,你一定好好活着,媽媽永遠在你身邊,陪伴着我的女兒…”母親哭得很傷心,這是錢瑩長到十八歲看到母親第三次哭,第一次是祖母和祖父前後去世,第二次是規勸爹不要抽大煙。

母親說:“你的祖父祖母是好人,他們沒有嫌棄我給錢家生了一個丫頭……你的爹也是好人,想辦法讓他戒菸……”

母親哭得很傷心,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母親爲了讓她活下去,聲音裡不僅有悲哀還有祈求。

“母親陪着女兒,看着女人嫁人,看着女兒生兒育女…”

“不,女兒不可能再嫁人…”錢瑩撲進母親懷裡號啕痛哭。

夜深人靜,錢瑩躺在牀上,腦子裡想了好多,把母親白天的話捋了一遍,那一些顛三倒四的話刺激着她的靈魂,濺起陣陣波瀾,過去她一直像個孩子,走到那兒都有車伕,還有丫鬟,此時此刻,空蕩蕩的錢家三進三出的房子只剩下了她一家三口,父親爲了一口大煙隔三差五在煙館過夜,家裡值錢東西都被他拿去當了,值錢的衣服也變賣了,

可憐的錢瑩徹夜無眠,第二天早上起牀暈頭轉向,她肚子在叫,她蹣跚着走進火房,火房鍋裡熥着一碗米飯,母親把家裡最後一碗米留給了她。看着乾乾淨淨的火房,看着冷冷清清的錢家大院,她的心臟猛然一顫,母親去哪兒了?

母親躺在她的臥室牀上,無論錢瑩怎麼呼喊,母親一動也不動,身上的衣服穿得周正,模樣那樣安詳,桌上留下一封信:我的女兒,可憐的女兒,母親走了,帶着仇恨走了,帶着對不起你的父親而走了,我與你父親彼此相愛結婚,無論他怎麼樣(吸食大煙)母親依然愛他,她是母親這一生最愛的男人…女兒,你一定好好照顧你的父親…”

錢繼昌從大煙館回到家,看到了死去的妻子,還有哭得死去活來的丫頭,他一時慌了神。

錢瑩爲了活着,爲了替母親照顧父親,她把自己賣進了妓院。

代前鋒見到瑩霞時,她正在替她母親戴孝……

幾個繡工走出繡舞子的繡工房,在樓下的門口互相告辭,各奔東西。本來可以早早下工,聽到南北街上的槍聲,繡舞子怕街上有事,拖延了半個小時。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敏心情沉重,精神惶恐,總覺得有什麼事兒塞進了心裡,毛躁躁的。

寒冷在地面上留下一層白白的霜氣,像雪給街道和獅子橋鋪了一層白紗,橋下的柳樹只剩下了亂七八糟的枯枝,沒留下一片葉子;翠綠的松樹隨風搖曳,把覆蓋在身上冰冷的白霜抖擻在腳底下,露出蒼蔥的、挺拔的軀體,發出尖利刺耳的呼嘯,蔑視着寒風。

街道兩旁的燈稀稀拉拉亮着,點綴着黑暗,照在幾個行走的酒漢身上,他們有的赤着雙腳,在白皚皚的地面上留下一串串參差不齊的腳丫。他們不知冷不冷?長期戰火的蹂躪,讓他們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學會了忍受,學會了用酒消愁,沒有力量改變現狀,像被馴服的一匹馬,任人欺凌。

小敏沒有結伴而行的工友,平日裡也沒有多少朋友,除了與她坐在一個工作室的繡娘,只認識苗家與林家的人,當然還有許連姣,聽說許連姣與代前鋒結婚了,他們暫時住在彌河鎮的桂花茶樓,還沒有回來。

街燈扯着她伶仃又纖細的身體,在街面上幽走,人力車的車軲轆碾壓着那個渺小的影子,碾疼了她的小心臟,這是怎麼啦?

離着獅子橋還有一段距離,漸漸聽到了哭喊聲,是從南面街道傳來的,嗅到了潮溼的硝煙味,一縷縷隨着風鑽進鼻腔,多了一絲緊張;還有血腥味夾雜着煤煙味,在冷氣裡飄蕩,像是一個個沒找到安身的魂魄,在風裡哀嚎。

小敏的腳步剛剛落在南北街上,迎面走來一隊人,有鬼子,有漢奸,有僞軍,他們手裡抓着長槍,一個個搖頭晃腦,虎視眈眈。街燈把每個人的影子拖得細長細長的,像長頸鹿。

小敏趕緊拐進了妓院的後身巷子裡,她的突然闖入,把牆角坐着的一個頭髮梳理整齊的男人嚇了一跳,當他看清是一個小女孩後,把屁股往後挪挪繼續沉默地坐着。

就在這個時候,妓院的門響了,從兩扇門空隙探出一個俊美的臉,門樓上的紅燈籠照在她的臉上,拂面柳絲輕,漣漪影明月,小徑幽深半掩露嬌容,是瑩霞。她看到了坐在牆角旮旯裡的黑影,正是她的父親,虛緲的燈影零亂地飄過他的臉,瑩霞舒了一口氣,只要父親沒事就行。驀然,她的眼睛裡出現了小敏的身影,小身體貼着牆根站着,這個丫頭到這兒做什麼?是等小白瓜?不可能,小白瓜還有兩個小時下工。順着小敏俊秀的目光看過去,嚇了瑩霞一跳,只見鬼子押着苗先生由南往北而來。

小敏沒有在意妓院門的響聲,也沒注意身後的男人是什麼表情,她緊張地盯着街口,昏暗的街燈撒在街道上每個行人的臉上,有的貼着牆根,抱着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走過。有的乾脆蹲在地上,雙手抱着低垂的頭,從指頭縫裡張望一下街道,迅速把目光埋進兩個膝蓋裡,瑟瑟發抖。

鬼子的大皮鞋砸着堅硬的地面,發出“吭吭咔咔”聲。

一個鬼子軍官手裡舉着長刀走在幾個鬼子兵身後,他一臉囂張與傲慢,長長的下巴頦擱在胸前,一縷半截鬍鬚在他前襟上飄蕩;他腳上筒靴很長,腳尖很有節奏地點着地面;他的身後走着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這麼冷的天,那個人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褂,襯褂上血跡斑斑……苗先生?!苗先生身後走着幾個僞軍,還有街上鋪子幾個掌櫃的。

小敏的身體顫慄,“苗先生~”她的腳步往前邁了一步。

身後,一雙柴毀骨立的、雞爪子般的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她顧不得回頭看,“放開俺,放開俺……”小敏心裡只有被鬼子押着的苗先生,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鬼子帶走苗先生呢?

“苗先生,苗先生……”小敏哭着掙脫了身後那雙無力的大手,跑到了大街上,跑到了鬼子的眼前,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只知道,在她心裡苗先生是好人,“苗先生,苗先生……這是怎麼啦?”

苗先生聽到了小敏的呼喚,心裡一抖,丫頭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清脆,能在臨死之前見丫頭一面,他心滿意足。

“丫頭,回家,苗先生沒事,沒事,快回家。”兩行淚順着苗先生的臉頰直流,流出兩道亮晶晶的淚痕,他高興,丫頭沒有忘記他,還記得他。

瑩霞看到小敏衝上了大街,她着急慌忙拉開兩扇大門,她要去拉住丫頭,身後突然伸出一雙大手拉住了她的衣襟,扭頭看過去,是荷花姑娘,這個女子是彤老闆的妹妹,每天不着家,更沒看到她接待客人,真是個神秘的女人。

荷花正是呂安。南北大街上的情況他比瑩霞清楚,眼下,不能再有人往鬼子槍下湊,他相信龐新雲能保護丫頭,他也相信丫頭能應付鬼子。

“那個小丫頭會吃虧的,我想去幫助她。”瑩霞的心臟狂跳,語詞零亂:“你想做什麼?你沒看到她還是個孩子嗎?”

這當下,小白瓜也從前院跑到了後院,他踩着院牆劈柴扒着牆頭往大街上張望,藉着朦朧的路燈,他看到了苗先生被鬼子五花大綁,他看到了顧小敏站在鬼子的身前,他“出溜”下牆頭,他要去救小敏,他一溜小跑到了後院門口,呂安與瑩霞姑娘正在拉拉扯扯,一個想出去,一個不讓出去,她們不出去,他也要出去,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敏姐姐被鬼子抓走。

小白瓜瞅準空隙,從兩人之間鑽了出去,呂安沒想到摁不下葫蘆,又竄出一個瓢,他用追風逐電的速度逮住了小白瓜,提拎着小白瓜的襖領子,把他塞進了院裡,“咣噹”關上了門。任由小白瓜在院裡拍打着兩扇沉重的大門,“放俺出去,放俺出去,鬼子要抓走敏姐姐……”

彤媽聽到了後院的聲音,也聽到了小白瓜叫喊,她生氣了,雙手卡着腰,怒目圓瞪:“來人,把那個臭小子綁起來,扔進柴火房。”

幾個打手應聲而來,把小白瓜嘴巴堵了,扔進了柴火房。

瑩霞趁勢跑到了巷子裡,直奔巷子牆角的男人,小聲指責:“您怎麼沒有制止丫頭?你沒有力氣,是嗎?都是大煙膏害得你,連抓住一個小丫頭的體力都沒有~”

呂安從瑩霞話裡聽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就是姚訾順讓他找的錢繼昌,他心裡竊喜,“大叔,咱們進屋裡坐坐吧。”

錢繼昌擡頭看看呂安,呂安一身女子打扮,模樣俊秀語氣溫和,他以爲是瑩霞的同伴,深感羞赧,用一個大手掌捂住半拉臉,一隻手扶着牆站起身體,迅速鑽進另一條巷子。

獅子橋邊上,幾個鬼子互相看看,遞了一個眼神,奸笑着撲向小敏,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抓住了小敏的胳膊。

“放開她,她,丫頭,把你的工作證拿出來,給他們看看。”人羣裡傳來龐新雲驚悸不安的聲音。

“放開俺,俺,俺是繡舞子的工人。”小敏扭動身體擺脫了鬼子的爪子,顫抖着手從布包裡拿出一張有日本憲兵隊蓋章的工作證,是一張厚紙片,這是繡舞子怕繡工路上出事,耽誤她掙錢而特意辦理的,只要是在繡舞子繡工房上工的繡女都有。

鬼子軍官從小敏手裡抽走那張紙片,舉在街燈下認真看了看,扔給了小敏,一擺手,鬼子押着苗先生繼續往前走。

風撩撥着小敏手裡攥着的紙片,她知道這張不起眼的紙片是免死金牌,必須用它幫助苗先生,她往前跑了幾步,跑過了最前面的鬼子,伸開胳膊再次擋住了鬼子的去路。

街上的人被小敏的舉止嚇了一跳,他們直呆呆盯着站在鬼子身前的小敏,這個丫頭,他們認得,是被苗家兒媳婦逼得無路可走,差點被大火燒死……這個丫頭不記仇,反而,爲了苗先生勇敢地擋在鬼子的面前,清秀的小臉上除了滾滾而落的淚水,只有固執;而他們一幫大人卻不如一個孩子,只能唉聲嘆息,真是羞愧萬分。

面對着殺人不眨眼的鬼子,小敏能不害怕嗎?她的心臟在哆嗦,她的嘴脣閉不上,恍若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似的,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擡起襖袖擦擦額頭,使勁攥攥懷裡的小包袱,平穩一下心情。過去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孩子,需要別人照顧,更渴望別人遷就,在許家,舅老爺把她當孩子,在城隍廟巴爺也把她當孩子,在苗家,苗先生和苗太太也把她當孩子,苗先生教她認字……從離開苗家後,她知道必須長大,必須記恩,必須報恩。

爲了苗先生她必須假裝不害怕,潘嫂說過,你越硬鬼子越害怕;舅老爺也說過,人軟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眼前不是人,是鬼,鬼怕人,想到這兒,小敏的小身體站直了,眼睛瞪圓了。

鬼子旁邊的僞軍也被小敏嚇了一跳,他們既驚訝,還有點不相信,無論鬼子走到哪兒,把火就燒到那兒,殺到那兒,哪個中國人不怕鬼子?就是眼前這一些街道掌櫃的都要向鬼子卑躬屈膝,而,眼前的女孩雙眼透着坦然與無懼。

瓢爺攥緊了拳頭,瞪大了眼睛盯着鬼子的槍口和刺刀,不能讓丫頭出事,他的腳步往前挪了幾步。龐新雲看到了瓢爺的動作,老人一雙憤怒的眼睛即將火山爆發,他趕緊靠過去,壓低聲音:“不要衝動,千萬不能再出事啦……”

小敏大聲向鬼子喊着:“他是俺的爹,請你們放了他,他是好人。”

鬼子翻譯歪着脖子,撇了撇嘴角,揣着手走近小敏,冷笑了一聲:“讓你走,你不走,你想跟着我們去憲兵隊嗎?皇軍累了一天,正想找女孩玩玩……”

就在此時,蔣警官帶着幾個警察竄了過來,他先向鬼子軍官作揖,“太君,您辛苦了,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鬼子軍官撅起嘴角,皺着眉頭,眼角斜着旁邊的翻譯。

眼前鬼子官銜比樸大郎大,至少是一箇中尉,他身邊的翻譯不像中國人,也不像日本人,像越南人,高高的額頭,深陷的雙眼,黝黑的膚色,他身上穿着一套軍棉襖,棉襖肥大,中間紮了一根黃色皮帶。

翻譯官根本沒有把蔣警官放在眼裡,嘴裡不陰不陽:“我們去憲兵隊,你問的好奇怪,皇軍的事情哪有你多嘴多舌?”

“噢,苗先生犯了什麼事?他……”蔣警官臉上仍舊堆着笑。

“怎麼?你們認識?”翻譯官個子不高,踮着腳抻着脖子,才能夠到蔣警官的肩膀,中國話不算流利:“認識,那就一起去憲兵隊走一趟,怎麼樣?”

蔣警官恭恭敬敬摧眉折腰,點頭如搗蒜:“可以,可以,協助皇軍辦案,是我們應盡職責。”

一文錢酒館裡,幾個喝酒的客人聽到槍響,早已經跑的不見蹤影。陳掌櫃抱着雙拳站在窗前,他緊緊盯着街上發生的一切。

幾個夥計站在他的身後,劍拔弩張,只要陳掌櫃的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出去與鬼子拼了。

門口臺階下傳來了邋遢的腳步聲,一個病病弱弱的身影閃進了酒館,他身上的衣服很乾淨,只是有點肥大,撐不起他瘦骨嶙嶙的軀體。他瞥了一眼窗前的陳掌櫃的,“掌櫃的,掌櫃的,來壺酒。”隨着他的話音,一個銅板在桌子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咣噹”倒下了。

陳掌櫃一驚,猛一回頭,“錢,錢公子,您怎麼來了,您不是在對面巷子裡嗎?您想拉住那個丫頭……”陳掌櫃的想埋怨對方几句,你怎麼沒拉住丫頭?他覺得失言,急遽收住話題,向身後撩了一嗓子:“給錢家大少爺上酒。”

錢繼昌翹着二郎腿坐在酒桌前,黃啦啦的雙眸盯着桌上的銅板,嘴裡絮絮叨叨:“你們稍安勿躁,苗先生和那個丫頭都不會有事。”

幾個夥計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白楞着錢繼昌,嘴裡嘟囔着:“我們爲什麼聽你的?……你一個大煙鬼,把自己女兒送進了窯子,哪個做父親的能做出這種事?”

聽着夥計藐視的言詞,錢繼昌沒有生氣,眼前的陳掌櫃和他的夥計言辭之間嫉惡如仇,仇恨鬼子,誰說青峰鎮沒有英雄好漢?眼前一文錢酒館還有這麼多有血性的漢子,他心裡敬佩。

錢繼昌沉默了片刻,伸出胳膊,在頭頂擺了擺,說:“不是我的事,是鬼子害的,逼我的妻子抹脖自殺,逼得我的女兒……不要說我,說眼前的事兒,有蔣警官在,不會有事,反而,如果你們衝動就會死好多人~”

陳掌櫃的點點頭,姚訾順曾說錢繼昌不是壞人,一定要幫助他戒菸,規勸他爲抗日所用。

但,眼前鬼子已經殺紅了眼睛,可以說狗急跳牆,他們死了心要抓走苗先生,此時,已經無法救下苗先生,不能讓他們再帶走丫頭,怎麼辦呢?

正在陳掌櫃的苦思冥想的時候,人羣裡走出了龐新雲,他三步並作兩步躥到小敏的身邊,拉起小敏的胳膊,着急地喊着:“別礙事,你這丫頭,太君例行公事,只是帶你的……你的父親去問問,衝着繡舞子小姐也不會爲難他……咱們去找繡舞子。”龐新雲在小敏耳邊小聲唸叨:“快去找繡舞子。”

繡舞子正與谷田在房間裡喝茶,谷田眉頭緊鎖,雙手放在端坐的膝蓋上,他的眼睛緊緊盯着茶桌上一杯冒着熱氣的茶碗,一動也沒動,滿腹心事。

繡舞子一身精美日本和服,色彩斑斕,頭頂上的彩燈把她的臉映照的緋紅。

“今兒你怎麼不高興呀?”繡舞子聲音溫柔體貼。她端着茶碗站起身,撒嬌地趴在谷田的後背上,把手裡茶碗伸到茶桌上,與谷田面前的茶碗撞了一下,另一隻手撫摸在谷田的前胸,柔聲細語:“今兒彌河碼頭髮生了什麼事嗎?先放下不愉快的事情,喝杯茶,暖暖身子……”

谷田一隻手離開了膝蓋,準備攥住繡舞子的小手,樓下一個侍女稟報:“老闆,繡工顧小敏又回來了,她說有事求您幫忙。”

繡舞子把手裡茶碗放下,身子離開了谷田,“不知發生了什麼?這一些丫頭一點也不省心,我去看看,你呀不要着急,遇事不要發愁,愁事多了容易長白髮……一會見。”

繡舞子撩開布簾走了出來,樓道里的燈照在她的身上,也照在樓下不大的院子裡。只見小敏跪在樓梯口哭啼,旁邊還站着一個男人,此男子她認得,是龐景琦的二叔,更是青峰鎮最好的裁縫。

繡舞子白楞了一眼顧小敏,把目光投向龐新雲,問道:“龐老闆,這是……”

龐新雲趕快弓下腰,雙手抱拳放在額頭:“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繡舞子小姐了,這丫頭的爹,不,公公被皇軍抓走了,丫頭是來求繡舞子小姐救她公公……”龐新雲只能這麼說,丫頭與苗家的關係已經是路人皆知。

“怎麼回事?”繡舞子對苗家也有耳聞,苗簡已從青島帶回一個叫孫香香的女人,把丫頭這個童養媳拋棄,眼目前那個女人跟着樸大郎住在炮樓,難道丫頭還念舊情,想回到苗家嗎?那個苗先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平日裡走路都怕踩死螞蟻,他怎麼會落入憲兵隊的手裡呢?莫非他的懦弱是裝的?這件事還需要謹慎處理。

“繡舞子小姐,俺爹是好人,請您救他。”眼淚大顆大顆從小敏的臉上滑落,苗先生有難,眼下只有繡舞子才能與日本人說上話,她只能一遍一遍哀求,“求求繡舞子小姐,救救俺爹。”

“好,你回去吧,待會兒俺打個電話問問憲兵隊那邊情況……”繡舞子看着跪在樓下的小敏淚眼婆娑,心裡陡然生起一點慈悲,但,很快這點慈悲被屋裡谷田重重一聲喘息聲削平,這就是戰爭。

谷田他們在彌河口的貨船被中國人炸了,那艘貨船是從日本運來的武器裝備,司令部發脾氣了,把谷田臭罵了一頓,谷田心裡也有委屈,八路軍抗日遊擊隊不好對付,不僅神出鬼沒,還不怕死,用身體抱着炸藥包與貨船同歸於盡,這是他們日本軍人做不到的,更是想不到的,這件事讓他頭疼。

“繡舞子小姐,拜託您了,苗先生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您是知道的。”龐新雲深深垂着頭。

繡舞子回頭向屋裡瞄了一眼,岔開話題,把一雙媚目落在龐新雲臉上:“龐師傅,俺那件繡袍做好了嗎?”

“做好了,這幾天就給您送過來。”

“謝謝您龐師傅,您帶丫頭回去吧,她父親如果沒事,明天就可以回家。”

龐新雲也感覺到繡舞子身後的屋裡有一個男人,他猜測是谷田,不能多磨蹭時間,屋裡男人會生氣的,到時候無法收場。

“多謝繡舞子小姐,街上各家鋪子老闆讓俺帶丫頭來叨擾您,不好意思,耽誤您休息了,苗先生的事情還望您多費心。”

繡舞子嗓子眼裡應了一個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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