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裡不見了那個女人的蹤影,杏花擡腳就往東邊屋裡走,卻被村長一把拉住了。
杏花掙脫着,問他:“你這是幹嘛?”
黃順昌意識到剛纔的一幕是被杏花偷看了,便沒了底氣,說:“杏花,有話你就說唄,找來找去的就跟丟了東西似的,說完就回吧,一會兒你嬸子回來,碰到你在這兒,又該疑神疑鬼了。”
杏花輕蔑一笑,說:“用不着騙我,你老婆趕集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的。”
“小祖宗,有啥事你快說呀,別弄出那個陰陽怪氣的樣子來好不好?”黃順昌臉上有些掛不住,語氣裡也多了幾分哀求。
“心虛了吧?”
“杏花,別跟你叔過不去中不中?”
“你是村長,一手遮天,誰敢跟你過不去呀?”
杏花今天就像是被鬼魂附了體一般,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完全是一副撕下臉皮做尿布的架勢。
草泥馬!
好不容易逮着這次機會,一不做,二不休,姑奶奶這就把話跟你挑明瞭!
杏花一屁股坐下來,仰起臉,對着腰桿子彎成了九十度的黃順昌說:“我聽說村兩委今年就要換屆了?”
“是啊,你咋知道?”
“你以爲只有你上頭有人啊。”
“你也有?”
“那當然了。”
“那人跟你說啥了?”
“他說要我找你,要個村幹部噹噹。”
“啥?那麼大的口氣?”
“可不是嘛,上面的人,官大着呢。”
黃順昌眼珠子一轉,他想盡快把杏花打發走,就敷衍道:“說吧,你覺得自己能當個啥幹部?”
杏花正了正身子,大聲說道:“我想當婦女主任!”
黃順昌的臉唰一下子由紅變黃,表情尷尬起來。
見村長這般窘態,杏花橫下心,將計就計,步步緊逼:“村長,我可是來跟你談正事的,不待應付我的,給我個實誠話好不好?”
黃順昌氣得鼻子都歪了,氣急敗壞地說:“你也想當幹部?你覺得自己有那個能耐嗎?”
杏花梗起脖子,信誓旦旦地說:“有,當然有了!不然我能去自討沒趣,告訴你,我不但能把女人生孩子的事兒管好,還能把廣大婦女們組織起來,幹些實實在在的,對大夥有力的事,省得她們整天東遊西逛,滿街放臊,動不動就去勾搭別人家的男人。”
說到這兒,杏花有意對着東屋瞥了一眼。
黃順昌心裡暗暗叫苦:真她媽倒黴,自己好不容易趁着老婆不在家,開開葷,找個樂子,偏就被這個辣女人撞見了,竟還拿着當成了要挾自己的條件,你暗地裡說還好,偏偏就當着人家田麗的面說,這……這……
黃順昌一時沒了主意。
“你說話呀村長,你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
“那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呀,是要經過選舉才產生的,還有鎮政府那邊,也是要嚴格考察的。”
“選舉,選個屁舉,不就是個形勢嘛,我又不是不知道里面的底細,還不都是你一手遮天,想給誰給誰,當然了,你也沒少藉此撈好處。”
“我撈啥好處了?”
“別的咱不說,暖暖身子,戳戳鳥窩啥的沒少幹吧?”
黃順昌被戳了軟肋,一時沒法應對,裝起傻來,問杏花:“啥叫戳戳鳥窩啊?閒得沒事幹了,我去戳那個,你這熊女人,真他媽會扯淡。”
杏花狡黠一笑,說:“別裝糊塗好不好?那會兒不是還戳得歡嗎?是不是啊,村長大人?”
黃順昌忍俊不住笑了起來,嗔罵道:“去你媽巴子,胡說八道,跟你說正經的,人家田麗纔剛剛乾了一屆,又幹得不孬,可不好讓人家下來。”
杏花本來就對田麗有看法,討厭她整天端着一副官架子,牛逼哄哄的模樣,這時候村長還有意在爲她撐腰,氣就不打一處來,喊道:“她田麗有啥好啊?我問你,超生的有沒有?”
“有是有,但沒超出上頭規定的指標。”
“那她帶着婦女做啥了?不但沒做,反倒攪得滿村子不安寧,不是這個被糟蹋,就是那個被禍害,這還了得!繼續下去誰還敢在村裡住下去啊。”
“好啦……好啦……你就留點口德吧,打住……打住!”黃順昌見杏花越發放肆,怕她說出更加傷害田麗的話來,趕忙制止了她。
杏花反倒一竿子到底,豁出去了,嚷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爲啥不能說?不讓在這兒說是吧?那好,我到鎮上去說。”
“熊娘們,別給臉不要臉好不好?”黃順昌板起了臉,說,“杏花,你今天這是咋了?那一根筋出問題了?瞧瞧你那樣吧,蹬着鼻子就上臉,你詐唬啥呀你!就算是你找上面的領導了,那也該到選舉的時候按程序走,你在我這兒說不着個數,你就好自爲之吧,別在這兒呼天號地了,真沒教養,看看把你給狂的吧!”
杏花毫不相讓,冷臉相對,回道:“說我沒數!我看是你沒事,我可告訴你,如果你不答應我,有你好瞧的,你們辦的那些丟人現眼的事,我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怕丟了祖宗八代的臉你就試試!”
“好啦……好啦……你是俺祖宗還不成啊?我今天算是見識你的厲害了,佩服,佩服啊!就此打住吧,趕緊回家,別再惹老子心煩了。”黃順昌伸手做出了驅趕她的架勢。
“也好,你是俺叔,又是村長,總該給你留點臉面,但你可一定給我記好了,那個官我是當定了!”杏花說完,轉身出了門。
一通發泄鬧騰,杏花心裡輕鬆敞亮起來,回家拿了鋤頭,直奔了麥田,一個下午的工夫,就把整整一畝多地鋤了透徹。
回家吃過晚飯後,她突然想起了校長那邊被訛詐的事,心情才隨着夜色越發沉重起來。
她站起來,偷偷扯掉了電視後面的天線,對着兒子說:“小龍啊,咱家電視壞了,你寫完作業就早些睡吧。”
兒子果然撓起了頭皮,擺出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說:“今晚上有葫蘆娃呢,我想看一會兒。”
杏花裝出憐惜兒子的樣子說:“那咋辦呢?要不你去二奶家看吧。”
小龍這才笑着點了點頭,說:“那我就住奶奶家了,不回來睡了。”
杏花答應下來,等兒子出了家門,她就去了陳排放家,站在院子裡喊了幾聲奶奶。
奶奶應聲走出來,難得的和氣,拿個凳子讓杏花坐下,便打開了話匣子,繞來繞去,最後才道出了實情,她想讓杏花搭橋牽線,把樑家那個丫頭介紹給陳排放做媳婦。
杏花問奶奶:“你說的那個女孩叫樑鳳霞吧?”
奶奶說:“大概是吧,我只記得小名叫霞。”
杏花說:“她跟陳排放是同學,這還用得着我介紹了?”
奶奶說:“那不中,還是有個媒人好。”
杏花問:“排放兄弟同意嗎?”
奶奶說:“他
心氣那麼高,一輩子都找不到媳婦,這事我說了算,他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正說着,陳排放從屋裡走了出來,朝着奶奶嚷了起來:“都什麼年代了,你還要包辦婚姻?那可是犯法的事兒,小心警察把你抓了去,我可不去大牢裡給你送飯。”
“混賬東西!奶奶還不是爲了你好嗎?你爹孃死的早,萬一哪一天奶奶也走了,你這一輩子可就瞎了,也只能打光棍了……”奶奶說着,竟然帶了哭腔,一把一把抹起了眼淚。
杏花趕忙湊過去,安慰道:“奶奶,排放跟你鬧着玩呢,他還小,用不着急,等緣分到了,自然就會有女孩喜歡上他的,你放心好了,他的婚姻大事包在俺身上了。”
奶奶隨止住了哭聲,擡起頭來,說:“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奶奶可就指望你了。”
陳排放不想再聽奶奶嘮叨自己的婚事,就岔開話題,問杏花:“嫂子,你找我有事嗎?”
“嗯,是有點小事。”
“啥事?”
杏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支支吾吾起來。
陳排放以爲奶奶在場,杏花難爲情,就說:“要不咱到外面說吧,順便透透風。”
“那也好。”杏花站了起來。
誰知奶奶立馬翻臉不認人了,阻攔道:“不成……不成……這黑燈瞎火的,你們孤男寡女湊到一塊兒,說不定會幹出啥醜事來呢?不能去……不能去……有話就在這兒講,你們不怕,奶奶還怕呢。”
“奶奶,你說啥呢?金剛哥不在家,嫂子有事需要我幫忙呢。”
“幫忙?幫啥忙?可別幫到牀上去。”奶奶不依不饒,一點都不給杏花留臉面。
杏花不跟她計較,人老了就糊塗,何必在意呢,就說:“奶奶,你放心,排放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那種人,不會胡鬧的。”
“排放是個好孩子,可你……你……這樣吧,有話就在這兒講吧。”奶奶坐定了,一動不動。
陳排放苦笑着,搖了搖頭,問杏花:“事很急嗎?”
杏花突然不想把吳校長被敲詐的事說給陳排放聽了,他一個毛孩子家,能有啥好主意?
不但幫不了自己的忙,搞不好還會添亂,把事情攪合得更糟糕。再說了,當着奶奶的面,有些話也不便講。
於是,就隨機應變改了話題,說:“聽說村兩委今年就要換屆了,你就沒想法?”
陳排放想都沒想,脫口說道:“我纔不想摻合那事呢。”
“爲啥?”
“沒意思,好官不好做,孬官不想做,那還摻合啥?”
“你還年輕,佔個位置慢慢熬唄,說不定哪一天,村長就是你的了。”
“切,我對那事不感冒,還是踏踏實實種草藥吧,多掙點錢纔是正道。嫂子,說句真心話,我的志向並不高,就是盼着哪一天發點小財,蓋一個大房子,再買一輛小汽車,平平淡淡過日子就行了。”
杏花沒了話說,起身告辭,說該回家睡覺了。
陳排放看出杏花嫂有滿腹心事,可也不便多問,心裡琢磨着:反正自己能透過牆壁看到她的一舉一動,好好盯緊了,不會有啥意外發生的。
杏花回家後,關好門,燈也沒開,直接進屋躺到了牀上,翻來覆去地想着心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院子裡咕咚一聲悶響。
杏花一咕嚕爬起來,赤腳竄到了屋門口,緊貼在狹小的門縫上,朝外探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