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至少沒有虛土了,都已經結實下去了,牢固得很。”黃順昌滿臉自信地說。
杏花望一眼棗妮,再轉上黃順昌,說:“那既然沒事,咱就回去吧。”
黃順昌拉下臉來,正經說道:“那可不行,這是上級的命令,是政治任務,咋好不執行?剛戴了一天的烏紗帽就嫌沉了,想扔了是不?”
杏花白他一眼,說:“不是你說沒事嘛,既然沒事,呆在這荒郊野嶺的幹嘛呢?等一會兒天黑了,還不嚇死個人呀。”
黃順昌說:“誰讓你呆在外頭了,傻呀你!”
杏花迴應道:“既然來值守,不呆在外頭呆在哪兒?”
“走,到水庫管理所去。”黃順昌說着,扭頭朝着大壩東首的一個偌大的院落走去。
杏花心裡凜然一動,喊道:“你到人家那地兒去幹嘛呀?要不咱就去壩上開電閘的那個機房裡吧。”
黃順昌頭也不回地說:“那個機房啥都沒有,除了一個電機,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進去幹嘛?”
“可……可……”杏花雖然直不情願踏進那個院子裡去,但嘴上卻不好說,因爲她實在是打心眼裡害怕,害怕一旦進了那個院子,進了那間屋,會觸景生情想起那個死去了的水庫管理員老胡。
“快走!死賴娘們兒,今天這是咋了?磨磨蹭蹭的,快……快點兒!”黃順昌生氣地罵道。
杏花不好再硬執拗下去,只得挪動腳步跟了上去。因爲她知道黃順昌的脾氣,那股子霸氣勁兒比驢都犟,他要想往東走,誰也別想把他給擰回西。
硬着頭皮進了院子後,杏花在那棵粗壯的老柳樹下站定了,朝四下裡環視了一圈。
突然發現,院落裡改觀了很多,原來的空地這會兒幾乎全部都種上了蔬菜,就連西牆根下那一簇簇的花朵,也被齊刷刷已經泛黃的麥子取代了。
再往那一排六間紅瓦房望去,也只有最南端的那一間門是開着的,並且已經亮起了燈。也就是說,值班室也已經由最北邊的那一間,調到了最南端的那一間裡去了。
這讓杏花釋然起來,畢竟物是人非了,還有啥好怕的呢?
黃順昌早已經進了屋,沒多久就折身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個看上去比他還要老許多的乾巴老頭。
黃順昌衝着站在樹底下的兩個女人喊道:“站在那兒幹嘛呢?還不趕緊進屋來!”
身後的那個乾巴老頭就裂嘴傻傻笑笑,說:“這位大妹子,哦,還有那位大妹子,進屋吧……進屋吧……”
乾巴老頭的聲音吱吱溜溜,聽上去就像個夾着嗓子的女人,杏花心裡不禁竊喜起來,想到:上頭的水利局這是咋了,幹嘛找這樣一個娘娘腔的乾巴老頭來看守水庫呢?
這樣想着,心裡就徹底放鬆了下來,跟棗妮一起走進了屋裡。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屋裡竟然收拾得井然有序,並且全部換了全新的辦公用具,兩張寫字檯擺在正中,一溜沙發擺在右側的牆根,錚亮的玻璃茶几上一塵不染,上頭擺着七頭的陶瓷茶具……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整體潔淨,與眼前這個一臉茫然的傻笑,瘦弱乾癟的老頭毫不相稱,這越發讓杏花心生疑惑。
老頭又是讓座又是沏茶,顯得極爲熱情,也極爲激動,尤
其是他那對小眯縫眼睛裡放射出來的淡淡目光,總是在掠過兩個女人身體的某一些部位時,顯得有些慌亂,躲躲閃閃着,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自然。
杏花就想,這老頭看上去貌不驚人,唯唯諾諾,說不定還裝着一肚子花花腸子呢,要不然他幹嘛要心虛呢?
黃順昌問了老頭一大堆的話,譬如他姓啥名誰、啥時來的、家裡還有啥人、是來頂替前任水官員的等等等。
老頭毫無底氣地回答着,說他叫王漢倉,單身一人,是上頭派他來看管水庫的,連每月多少工資就如實彙報了。
黃順昌聽完後,居高臨下地問一句:“你咋會單身呢?”
王漢倉便如實回答道:“一直沒娶媳婦,光棍一條。”說完,還羞怯地瞥了一眼杏花。
杏花這才知道他爲啥看見女人就心慌了,因爲他單身,女人在他心裡,自然而然就有了扭曲的認識,既好奇,又念想,還膽怯……反正是複雜得很。
黃順昌問完話,舉杯喝起了茶,輕輕呷了一口,竟然唏噓讚歎道:“嗨喲,好茶來……好茶來……上品……上品……”說着又埋下頭,吸吸溜溜貪婪地喝了起了。
王漢倉就像不經意受到了表揚的熊孩子,直接把嘴咧到了後腦勺上,傻笑着說:“一般……一般……沒啥好的,反正……反正我也不懂。”
黃順昌放了杯,衝着老頭說:“這你可騙不了我,對茶我可是有過研究的,這絕對是上等的烏龍,對不對老王?”
王漢倉搖着頭,連聲說:“不知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那你這茶是從哪兒來的?”
“是……是……還是別問了,好喝就多喝點,喝吧……喝吧……”王漢倉吞吞吐吐起來。
杏花緊盯着他的表情,覺得這個老頭越發神秘兮兮起來,或許他真的有些不爲人知的來頭。
喝過一會兒茶後,黃順昌衝着杏花說:“你把帶來的吃喝全都拿出來吧,這好茶喝下去,肚子裡立馬就空落落的了。”
乾巴老頭趕忙站起來,說:“我這裡有吃的呢,還用得着你們自己帶了。”說完緊步進了裡屋。
不等杏花把帶來的東西全都擺到茶几上,老頭手裡端着兩個大碟子走了出來。
當他把碟子放到茶几上時,三個人這纔看清,碟子裡分別裝着一隻黃橙橙油滋滋的燒雞,跟一對油光光的烤豬蹄。
在這荒郊野外的水庫邊上,一個乾癟的老頭子,能隨手拿出如此豐盛的菜餚來,這使得杏花更加疑惑起來。
一切準備停當,四個人圍坐在了茶几前,準備吃喝。
黃順昌跟杏花坐在茶几內側的沙發上,棗妮跟乾巴老頭王漢倉各自坐一把木椅在外側。
那老頭看上去侷促不安,額頭上佈滿了明晃晃的細汗,身體僵硬地往外趔趄着,就像棗妮身上帶有強電流似的。
待到黃順昌開了開了酒瓶,老頭又突然想起了啥,嘴裡哦的一聲,說:“先等一等……等一等……”起身進了裡屋。
沒過幾十秒鐘的樣子,乾巴王老頭就返身走了回來,雙手抱着一瓶白酒,輕輕放到了桌面上,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說:“別人給帶來的一瓶酒,也不知道孬好,打開來一起嚐嚐吧。”
黃順昌瞄一眼
,誇張地叫了一聲:“我靠,五糧液啊!”
老頭問:“咋了?村長您喝過這酒。”
黃順昌瞪大眼睛說:“這……這可是名酒啊!”
老頭說:“啥好酒不好酒的,不就是點辣水嘛,喝着嗆人,喝下去難受,纔不稀罕喝那玩意兒呢。”
黃順昌問:“你自己不喝酒?”
老頭搖搖頭,說:“不喝。”
黃順昌說:“你知道這瓶酒多少錢?”
老頭又搖搖頭,說:“愛多少多少,反正又不是我花錢買來的。”
黃順昌問:“是啥樣的親戚送給你的?”
老頭期期艾艾起來,眼裡有亮光躍動了幾下,含糊其辭地說:“就是一般的親戚……一般的親戚,沒啥……沒啥……喝吧……喝吧……村長你不是已經餓了嘛。”
黃順昌邊打開五糧液邊說:“看來你這親戚不簡單呢,我敢說,不是高官,就是大款,老王你說是不是?”
老頭笑着搖了搖頭,啥話都沒說。
不知道是處於禮貌,還是這瓶酒讓黃順昌產生了聯想,不知不覺中對這個貌似猥瑣的老頭有了一種特別的鄭重。他手握起酒瓶,第一個就爲他倒酒,並且還是起身站立着。
這老頭卻有些不識相起來,手捂着杯口,推辭道:“不行……不行……我真的的不喝酒……不喝酒的。”
黃順昌說:“那不行,今天必須喝,你知道爲啥要你喝嗎?”
老頭繃着嘴搖搖頭。
黃順昌有板有眼地說:“老王,今天我們三個來,一是來防汛值班;二一個嘛,是代表着村兩委班子成員,以及村裡一千多號村民來爲你接風洗塵的,你說這就咋能不喝呢?你要是不喝,那能對得起我們的一片心意嘛,你說是不是?”說完,黃順昌依然站着,酒瓶對着王老頭。
乾巴老頭一聽這話,激動異常,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停地抽動起來。他瞄一眼對準了自己的酒瓶子,覺得那就像一個陰森的槍口。於是趕緊把眼睛挪開來,討好地望向黃順昌,吶吶地說:“好……好……那我就喝……喝……”
誰知喝過一杯後,老頭竟然感情迸發,一掃之前的拘泥尷尬,熱情洋溢地跟他們聊了起來。
黃順昌隱隱看得出,這個王老頭其實是個簡單之人,並不是那種深藏不露的神秘之人,於是就徹底放開來,跟他邊喝酒邊套起近乎來。
再一杯酒下肚,這個老王頭嘴上把門的就開溜了,衝着黃順昌說:“喝吧……喝吧……喝完屋裡還有一瓶呢。”
黃順昌說:“你親戚一次就給了你兩瓶呢?出手可真夠大方的。”
王老頭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酒意,擺擺頭,輕描淡寫地說:“這有啥……這有啥,不就是兩瓶酒嘛。”
“我說老王……王老哥,送酒的是你家啥親戚呢?對你這麼好。”黃順昌好奇得心裡直癢癢。
“哪兒是啥親戚啊,宋局長唄。”王老頭脫口而出。
“宋局長?哪兒的宋局長?”
王老頭眯縫着眼睛說:“就是……就是水利局的宋局長唄。”說着,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燒雞,補充道,“還有那雞……那豬蹄,都是他送過來的。”
“老王,你說宋局長他是你家親戚?”黃順昌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