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瞳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繭,就剩個腦袋支楞在外面。
牀太舒服太柔軟,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她根本不想起。
但是。
爲了崽崽。
她必須拒絕牀的誘惑。
今天是陸潛離開的日子,算算時間,他連春節都沒法在家裡過。可能他自己也不願意吧。
作爲陸潛的前同桌兼粉絲,佟瞳必須起來送送他。
她掙扎着起來。
在衣櫃裡拿了件羊毛羔牛仔衣,內搭了一件襯衫領的衣服。今天不梳小揪揪,任由頭髮披下來,只有個黃色的小發夾夾住些碎髮。
感覺搭配有點單調,她從小抽屜裡拿了條亮晶晶的手鍊,手腕晃動間,就能聽見清脆的碰撞聲。
她給陸潛買了份禮物。
陸潛打職業,肯定一天敲鍵盤的時間特別長,她買了個護腕,希望能稍微保護下。
陸潛在高鐵等待區等她。
他戴着帽子,一身黑,生人勿近的樣子,不經意間擡頭看是她,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佟瞳走過去,把護腕遞給他。
“陸潛,保護手腕的,希望你能用上。”
陸潛略微驚訝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包裡,隨後從凳子上拿起擱在上面的東西。
裝在口袋裡。
陸潛抿了抿嘴,有點不自在:“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佟瞳眼睛都亮了,她以爲那個兔耳朵保溫杯是崽崽給她的唯一東西,沒想到崽崽那麼好,還給她買了生日禮物!
嗚嗚嗚,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崽崽啊。
她打開一看,是條圍巾。
幸好不是什麼奇特的顏色,只是普普通通乾乾淨淨的白色。
她一看喜歡得不得了。
拿起來圍在脖子上,像裹了團棉花,溫暖舒服。
“謝謝你~”
“嗯。”陸潛笑了笑,略微有點害羞,“你喜歡就好。”他不經常做這種和朋友之間交換禮物的事情,很少有接收善意和釋放善意的過程。
“我沒法陪你過生日,對不起。”
崽崽怎麼能爲這種小事道歉呢!
都怪她生日不好,就不能提前半個月嗎?
“不用道歉,你送我禮物我就很開心了!”她圓圓的眼睛彎成月牙。
陸潛猶豫了下:“你可以和其他同學玩得愉快。”
“啊?”
“……我是說你的生日派對。”
佟瞳低頭理着圍巾:“你都不在,我還辦什麼呀?我就跟爸媽一起吃塊蛋糕就行,或者一個人吃。生日最重要的就是蛋糕啦!”
陸潛眼神觸動,手指動了動:“那,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陸潛走後半個月,除夕之夜,竟然迎來了久違的雪。
雖然是個雨夾雪,但仰着頭看天,還是能見一點點白色的小精靈,只是它們存在不了多久,一旦掉在地上,就融化了。
地面頓時溼漉漉一片。
客廳裡播放着春晚。
佟瞳盤着腿坐在沙發上,邊吃薯片邊看春晚。
居民區禁止燃放鞭炮煙花,爸媽忙工作沒回來,所以佟瞳能感受到的年味只能來自電視還有網絡,以及樓下歡欣鬧騰的小孩子的尖叫聲。
她在這裡待了很久了。
不管這裡跟她來時的世界多像,她都很難有強烈的歸宿感。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外來者,不屬於這裡。既然不屬於這裡,那遲早有一天要走。
跟這個世界的人相處,她能帶着笑打趣閒談,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但當只有一個人時,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便會異常兇猛。
時鐘滴滴答答地轉動。
她由坐着看,到躺着看。
手機扔在一邊,也許會不停有同學新年祝福的羣發短信。但她懶得一個個回覆。
她就保持躺着的這個姿勢,看着春晚,打着哈欠,竟然慢慢睡着了。
窗外是燈火通明,窗內是孤獨的少女躺在沙發上休憩。
時鐘勤勤懇懇地工作。
滴答滴答。
伴隨着電視裡明星們的倒數,緩緩地堅定地指向了十二點。
第二天到了。
新的一年到了。
無數人在歡呼着過年。
佟瞳睡得不安穩,睫毛顫了顫。
下一秒,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佟瞳猛然被驚醒,從沙發上坐起來。
她努力伸長手臂,夠着手機。
屏幕亮着,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的。一般來說,佟瞳都不會接這類電話的,不是傳銷廣告就是惡意騷擾。
但她現在剛睡醒,腦子有點迷糊,鬼使神差地就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端是個低沉沉穩的男聲。
“佟瞳?”
佟瞳的腦子空白了幾瞬,只覺得這個聲音熟悉,隨後一個激靈,她立馬反應過來,這不是陸潛的聲音嗎?
陸潛給她打電話?在跨年夜,不對,在新年第一天?
她又驚訝又雀躍。
整個人像漂浮在柔軟的雲團裡。
“佟瞳,生日快樂。”
他說。
正月初一,佟瞳的生日。
他都放在心上,還專門挑了這個時間點給她打電話。
嗚嗚嗚,她太感動了。
潛崽就是小天使!
“謝謝潛潛。”她感動都稀里嘩啦,聲音帶着剛睡醒的迷糊啞啞的質感,陸潛自然聽出來了,“你在睡覺嗎?”
“剛纔不小心睡着了。”她揉揉鼻子,有點堵塞,窗戶沒關,窗簾被風鼓起,像是妖魔鬼怪進來的前兆。
她用遙控器把春晚的聲音調到最大。
人聲讓她不那麼害怕。
“你沒有吃年夜飯和守歲嗎?”陸潛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佟瞳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隨後窩在沙發裡:“爸媽都在單位加班呢,就我一個人在家。”
她聽到陸潛那邊有嘈雜聲音,便問道:“你那邊是什麼聲音?”
“可能是風聲吧,嗯,還有煙花。”他的聲音被風捲得有點不真切。
佟瞳一下子就興奮起來了。
“煙花?我能看看嗎?”
過年少看了煙花,感覺少了點味道。
“好啊,那我撥個視頻給你。”
陸潛的微信視頻一打過來,佟瞳就立刻接通,順着他的攝像頭,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裡綻放一束束五彩斑斕的花,熱情決絕,肆無忌憚。
幾個高瘦的少年,穿着統一的隊服,正拿着閃光棒互相追逐玩鬧着,光線忽明忽暗,隱約能見他們俊秀的輪廓。
在他們旁邊,一個穿着筆挺西服的男人站在暗處,看不清臉,朝鏡頭招招手:“Qian,快過來玩,你在幹嘛呢?”
“有個朋友今天生日。”陸潛回答。
那幾個玩着的隊友不約而同地發出古怪的“籲”聲。
佟瞳突然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陸潛關掉了麥。
她的臉龐莫名有點發熱。
鏡頭搖搖晃晃,過了一會兒,逐漸明亮,應該是陸潛跑回了室內。
隨後由後置到前置,陸潛一張無可挑剔的臉懟在鏡頭前。
佟瞳看不完全他的臉,只能看到筆挺的鼻子和形狀好看的嘴脣。
好……好近。
“佟瞳,”他把麥打開,許是今天的氣氛醉人,又或者不用面對真人助長了他的勇氣,他說,“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喜歡你。”
沉默一秒、兩秒。
陸潛牢牢盯着手機屏幕,那顆心臟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啪”一下,視頻掛斷了。
陸潛呆呆地拿着手機,屏幕跳轉到聊天界面。
出於私心,他給她的備註是親暱的瞳瞳。
當她掛斷了他的視頻,瞳瞳兩個字就變得格外刺眼。
外面那麼熱鬧,他的心漸漸下沉,發涼。
他的大腦遲鈍地運轉。
這是什麼意思啊?
下一秒,佟瞳打過來視頻電話。
他下意識想逃避不去接,但指尖還是不受控制點了接聽,他沒法掛她的電話。
更重要的是,他要一個明確的判決。
佟瞳這次開了攝像頭,但卻是漆黑一片。
她略帶抱怨的語氣傳到陸潛耳朵裡:“對不起對不起,剛纔突然停電了,wifi斷了。”
“嗯。”
“對了,你剛剛說坦白什麼?”
“沒什麼。”
他的心又活過來,但勇氣消失殆盡。
冷風讓他的大腦變得理智,他開始思考兩個人之間的鴻溝,現在可能看不出來,但以後會越來越大。
她會按班就部讀大學讀研甚至讀博,會遇到優秀的學長,光明前程,超高學歷,以後會找個體面的工作。
他就打遊戲,耗青春飯,以後退休了,也許會回去讀書,但更大可能是繼續留下來,當教練和遊戲主播。
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沒有平等視角。
尤其對現在還沒打過正式比賽的陸潛來說,他更自卑,他什麼都沒有,有什麼資格談喜歡?
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點,他配不上她。
佟瞳不肯簡單放過他。
“你胡說,你剛剛肯定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對我說。”
陸潛沉默地盯着她,不發一言。
佟瞳心裡氣,不能罵崽崽,就罵停電:“這破電,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候停電,太過分啦!”
陸潛聽着她氣憤的聲音,直到她不肯輕易罷休,就隨口說了另一件事擋口。
“其實我剛纔坦白的事,是三月初我可能會上常規賽。”
“你太棒啦!你第一次打比賽我一定要去現場給你助威!”佟瞳自動忽略可能兩個字,信誓旦旦保證,“我翹課都要去!”
“……好,那我等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