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潛頭痛欲裂地醒來。
風捲起窗簾，屋子裡是淡雅的香味。牀頭櫃上擺着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宿醉之後，身體沾染着過夜後難聞的酒臭。
這裡不是潮溼逼仄的家，不是賓館，也不是酒店。
陸潛努力回憶，迷迷糊糊記得自己拉着佟瞳的手不肯放。
肯定是……假的吧。
怎麼能做出那麼丟臉的事？佟瞳怎麼想，不會覺得他輕浮對她圖謀不軌吧？
陸潛捂着臉，坐在牀上緩衝了一下。
隨後抱起衣服，準備先洗澡。
衣服是男款的，深藍色的襯衫，還有黑色的休閒褲，全是素色，沒有任何花紋，看起來是佟瞳爸爸的。
佟瞳的爸爸在陸潛記憶裡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陸潛打開門，就見那個成熟穩重的男人拿着沾了油的鍋鏟，圍着哆啦A夢的圍裙，氣勢洶洶地從廚房出來，衝着一間屋子叫。
“瞳瞳，八點半了，還不起牀？不要仗着週末就睡懶覺啊，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乖女兒，起了啊，爸爸給你做了煎蛋。”
他喊完之後，得到懶洋洋的回覆：“知道啦，爸爸，我馬上起！”
佟爸轉身，見到那個抱着衣服的少年，頓時愣在原地，面色僵硬。
陸潛尷尬地笑笑，揮揮手：“叔叔好。”
佟爸“嗷”了一嗓子，扯着嗓子喊：“佟瞳！你怎麼把男同學帶到家裡來了！”
門被猛地拉開，穿着黑白色毛茸茸熊貓睡裙的佟瞳跳出來，一隻腳還沒來得及踩上拖鞋，她急匆匆地解釋：“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早戀，昨天情況緊急，陸潛沒地方去，總不能讓他露宿街頭吧，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那就行，我還怕你欺負陸潛。”
佟瞳：“……”
陸潛耳朵泛紅，偷偷笑了下：“叔叔，我想洗個澡可以嗎？”
剛纔還一驚一乍的佟爸面容和藹可親，指了個地方：“那裡是浴室。”
“謝謝叔叔。”
等陸潛走進浴室，聽到門落鎖的聲音，佟爸湊到佟瞳面前：“怎麼回事？”
佟瞳覺得這事也沒必要瞞着大人，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佟爸點點頭：“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敏感脆弱。見他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他應該挺缺愛的，而且是個比較純良的人，沒那麼多複雜陰暗心思，沒事的時候你可以多關心他。”
佟爸有職業經驗，閱覽過很多人，看人極準。
他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你還是要注意分寸，別太關心他，惹起一些誤會，那就不好了。”
“什麼誤會？”
佟爸用一種朋友而不是長輩的姿態告勸。
“如果他誤會你喜歡他，而你恰恰沒那份心思，那不就不好嗎？”
“爸爸，你想多啦！他之前是我男神，現在是我朋友。我哪有心思談戀愛呀。”佟瞳臉蛋發燙，但還是一本正經解釋，“我有學習和考試，他有訓練和比賽，根本沒時間。”
“好，那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就行。”佟爸笑了笑，揮揮鍋鏟，“我先回廚房給陸潛也弄個。”
早餐是煎蛋面，還有一杯豆漿。
煎蛋面上灑了青翠的蔥花。
陸潛穿着深藍色襯衫，老氣的款式掩蓋不住他的朝氣。
他稍微有點侷促，端坐在座位上，漆黑清澈又像星星般閃亮的眼睛左看右看，坐立難安。
佟爸給他遞了雙筷子，拍拍他的背：“吃，別客氣。”
陸潛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煙火氣，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吃着家常菜，好像距離很近。
他在家都是吃泡麪，或者在網吧裡隨意吃點東西。
他那時想，就湊合着活吧。
但是坐在這裡，心裡還是期盼有個安穩的生活。
家人做完菜，安靜溫馨地吃飯。
平凡樸實卻珍貴難得。
陸潛接過筷子，攪了兩下面，問：“阿姨是還沒回來嗎？”
佟爸說：“在屋子裡睡覺呢，剛下夜班，讓她多睡會兒。”他說完之後，衝自家閨女道：“瞳瞳，週末也別鬆懈，抓緊時間學習知道嗎？”
“嗯，放心吧。”佟瞳擡起頭，嘴邊抹了層油：“陸潛，我們吃完飯一起去圖書館吧。”
“啊？”
佟瞳打定主意，去圖書館是假，帶他出去走走是真，免得想不開又跑去喝酒。
她把自己的作業往書包裡一塞，翻箱倒櫃找出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往陸潛頭上一戴，外面天冷，她找了件爸爸的黑色羽絨服，給陸潛套上。
兩個人出門，身上暖暖和和。
“頭還疼嗎？”
陸潛感受了下，搖搖頭。
“吃過飯好多了。”
佟瞳：“以後還喝酒嗎？”
“儘量不喝了。”陸潛認慫。
佟瞳瞪圓了眼，語氣帶着點威脅：“嗯？”
崽崽一個未成年還在想着喝酒？
陸潛連忙搖頭：“不喝了不喝了。”
佟瞳這才滿意，叨叨說起昨晚的事：“幸好昨天我給你打了電話，要不然你就露宿街頭了。喬先生昨晚的機票，也沒法送你回去。”
“航班？”陸潛表情古怪。
去深海俱樂部渡分部基地，哪裡需要乘飛機，坐高鐵就能到。
他莫名頓悟，這該不會是懿哥的套路吧？
“對啊。”佟瞳點頭。
陸潛遲疑：“……你信啦？”
佟瞳這才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是不是在騙我？”
陸潛：“……”
他不敢說是也不能說不是，瘋狂尋找能轉移的話題，視線落在她的脖子上：“圍巾挺適合的。”
“你送的嘛，好看嗎？”她果然立馬被轉移視線，沒再深究。
陸潛鬆了口氣：“好看。”
“我好看嗎？”
陸潛望着她帶着些嬰兒肥的臉，紅撲撲的，不是特別精緻，但看着很舒服，鄰家的小妹妹，像一團暖烘烘的太陽，熨在他心口。
“……好看。”他頓了頓，“佟瞳，我給你補個生日蛋糕吧。”
“嗯？”
“我想陪你過次生日。”
他怕現在生活太美好，明年就沒有了，也就沒有機會一起吃蛋糕。
佟瞳眉開眼笑：“好啊！那就一起吃蛋糕。”
佟瞳挑了個四寸的蛋糕，蛋糕上點綴着小草莓和巧克力片。
兩個人就在蛋糕店的空桌上坐着吃。
“先許個願。”陸潛點燃蠟燭。
暖黃色的燭光亮起，照亮兩個人的臉龐，很有儀式感。
佟瞳兩手交握，小臉上一本正經。
過了一會兒，她鼓起腮幫子，吹滅蠟燭。
“許了什麼願？”陸潛問。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陸潛：“你說出來，我幫你實現。”
佟瞳看着他笑：“真的嗎？”
他的心莫名慌慌的：“真的。”
佟瞳：“我祝願，陸潛能越過越好，什麼挫折障礙困難，都通通離遠點，不要來騷擾。”
此時此刻，就像電影裡的一個鏡頭，陸潛眼裡只看得見佟瞳一個人，旁邊的事物都變得模糊，只有她越來越清晰。
他開口的聲音都是輕輕的，怕這一切都是易碎的夢境，一驚擾，就消散了。
“這是你的願望？”
“是我的願望。”佟瞳笑盈盈。
陸潛心裡脹得滿滿的，被不知名的情緒填充。
他活了這麼大，突然發現，“陸潛”兩個字，也能得到世界上一個人的珍重。
他突然覺得擁有了全世界。
世界都變得格外美妙，窗外小孩子的哭聲都變得悅耳。
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抱緊眼前的人。
狠狠地抱緊她。
然而在此之前，他想問問她，想親口聽她說。
她究竟對他陸潛，是什麼心思？
他必須問清楚，問個明白，這樣他才能安置好自己的情緒。
如果……
手機振動。
洶涌澎湃的思緒立馬偃旗息鼓。
陸潛靜默了一瞬，才手忙腳亂地接了電話，是Light打來的。
他沒什麼表情地聽了會兒，最後回了一句：“好。”
電話掛斷。
陸潛沒重新拾起叉子。
佟瞳將嘴裡的奶油吞嚥下去，問：“電話打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嗯。”陸潛沒想着瞞她，“懿哥讓我這邊處理好就回去訓練，下個月比賽就正式開始。”
“這麼快？”
“嗯，今年其實延遲了一些。”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陸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今天下午。”
佟瞳整個人有點懵，這也太突然了。
剛剛兩人還在快樂地吃蛋糕，瞬息之間，陸潛就決定好下午回去訓練。
不過佟瞳尊重他的決定。
她就着迷這樣果斷乾脆，努力奮進的陸潛。
在她穿書之前的現實生活裡，也曾給了她無限動力。
陸潛回去取了身份證等重要證件，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把自己換洗下來的衣服打包帶走。
十七歲的少年處理事情已然井井有條。
佟瞳再度把他送到高鐵站口。
她就像一個看着遊子遠去的老母親，一邊欣慰他闖蕩海闊天空，一邊不捨他的離開。
陸潛看着她笑。
他推着行李箱，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她笑。眼睛亮亮的，脣紅齒白，身姿頎長。
佟瞳鼻頭莫名有點酸澀。
這次離開，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
陸潛一戰成名了，他會不會忘記她？
她不管不顧地抱住他，像是要鎖定下現在。
她纔不要想以後呢！反正現在她和陸潛是最要好的！這就夠了，她沒白穿書。
陸潛接住她，回抱住她。
他低頭，附耳對她說：“我會實現你的願望的。所以小佟同學，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你說！”
“我的願望是，佟瞳越來越開心，一直幸福下去，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被他貼着的那隻耳朵，一點點變得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