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潛的微信頭像是隻曬着太陽的橘貓,白色的鬍鬚染上金燦燦的陽光,四肢舒展露着肚皮,非常愜意。
佟瞳問這隻貓是他養的嗎?
他說這是俱樂部裡的團寵,叫音音。俱樂部裡幾乎每個人都用它當頭像。
音音是Light路邊撿來的貓,Light是它的救命恩人。
Light也是陸潛的貴人,在俱樂部裡給他很多關照。
少年人性格直,不會說好聽的話,感激之情壓抑在心裡,見面就叫懿哥好。
陸潛運氣不錯,實力也很頂,試訓結束後,在青訓營待過幾個月,在一次隊內比賽的時候,Light看中了他,把他提拔到DS(Dark Sea深海)二隊,當目前DS戰隊的替補成員。
陸潛在電競圈籍籍無名,頂多有個標籤叫路人王,但這款遊戲有很多路人王,他只是其中之一。
把他提拔上來,受到了很多爭議,尤其是一些想靠關係進來的人的排斥,最後抵不過Light的一句話。
“他要是打不好,我跟他一起離開DS。”
Light二十八歲,放在其他行業還是個小萌新,但在電競圈,已經是元老級別的人物。
更何況,深海俱樂部當年能成功建立,並在整個電競圈有一席之地,全靠Light死撐。雖然之後賣個了駱氏集團,但不能否認Light的地位和貢獻。
可以說,沒有Light,就沒有深海。
他說出這句話,就再也沒有人敢否認。
陸潛在深海算是站穩腳跟。
渡的官方職業聯賽常規賽首發名單不止五個人,一隊二隊的人幾乎都能上名單,但能不能上場打全看個人當天的狀態。
陸潛已經打定主意,只要給他一次機會上場,他就絕不會下場。
這幾個月在俱樂部一直很忙,一刻也不停歇地訓練,找人PK,找Light覆盤。
他也很焦慮,怕自己被淘汰,灰頭土臉地滾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家,面對酒鬼父親,繼續潦草的生活。
一事無成,一敗塗地。
好在最後,他成功了。算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有個機會和選擇,可以看見自己是前進的,而不是原地踏步。
他有了些許的底氣。
他沒忘記這些都是佟瞳鼓勵他做的。
到現在爲止,他都有種活在夢裡的漂浮感。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存在一個人能全心全意地鼓勵他支持他?而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得那麼突然?
何其幸運。
※
奶奶說佟瞳不用來醫院,但這是老人家的委婉之詞,怕耽誤佟瞳學習。
爸爸是一年365天都要忙工作,而佟瞳正好是放假期,她就很自覺地早起過去陪奶奶。
寒假作業揣進書包裡,佟瞳揹着楓葉紅的書包踏進病房,驀然帶來了勃勃生機。
她就在牀頭櫃上寫作業。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奶奶聊天。
聊着聊着,奶奶想起那天的事,提了嘴:“那個小夥子是你認識的?”
“嗯,我同桌。”
“那天他沒穿校服,是沒去學校嗎?”老太太雖然年紀一大把,但很敏銳。
“……嗯。”
“那天你說什麼俱樂部?那孩子忙那些事,還在讀書嗎?”
佟瞳放下筆,斟酌了語句:“暫時休學,以後會繼續學的……吧。”
奶奶嘆口氣,作爲一名退休的老教師,她是希望孩子們多讀點書,有自己的是非觀,少做點彎路,以後進社會也有一定的競爭力。
佟瞳語氣裡的猶疑,她聽出來了,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那孩子心腸好,可惜沒讀了。
佟瞳側頭看奶奶,她的表情沒有鄙夷嫌棄,只有惋惜無奈。
她勸慰道:“奶奶,人又不是隻有在學校學習一條路?在每個地方都能學習啊,學習不同的內容也挺好的。”
電競這條路,就是吃年輕飯的,不容易,要學很多東西,還得有天賦。
“他是做什麼的?”
佟瞳撓撓後腦勺,不知道該不該說,最終在奶奶的注視下妥協:“是從事電競行業的,目前是深海俱樂部的一名職業選手。”
“……打遊戲的?”她有點不能理解。
那孩子看起來不像是叛逆少年啊。
“也不能這樣說啦,這有正規聯賽的,選手很多,可以奪冠,拿獎金,國際賽還能爲國爭光呢。這個行業發展背景挺好的,還有專門管理機構,網上運營……”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奶奶打斷:“瞳瞳啊,你可別想這些,你要好好學習,你的成績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別自甘墮落。”
“這不是自甘墮落……”她無力地解釋,“這是一個新興行業。而且啊,就算我想去,我也沒天賦,打不好。”
奶奶嘟囔句:“別去就行。”
“爲什麼?”佟瞳氣笑了。
奶奶說:“你現在還年輕,不明白,我這是爲你好,你好好高考,考個好大學,比什麼都強。這纔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不是心血來潮去什麼電競行業。”
“我沒說去……”
“不去就行,反正你自己也長大了,該掂量掂量輕重。”
佟瞳:“……”
她不明白爲什麼一向和顏悅色的奶奶提到遊戲提到電競,就表現得那麼排斥。
她心裡憋着一團氣,但這團氣不能對奶奶發,於是她把作業塞進書包,說了句:“我出去一下。”
她氣鼓鼓地穿過醫院走廊,出了醫院大門,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是自由的味道。
醫院在一條街道附近,她就往街上走,沒有去人多的地方,專挑人少的路走。
她也不知道要走到那裡去。
只是她想不明白,那團火在胸腔裡肆無忌憚地蹦噠。
她越走越遠,直到一道身影擋在她面前。
她擡起頭,就見到脣紅齒白的陸潛。
少年身高腿長,明朗的日光跳躍在他的肩頭。
他在對她笑,眼睛裡都含着些許笑意。
“走得這麼專心,去哪啊?”
那一瞬間,佟瞳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糾結奶奶的話,爭論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
人就短短一生,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可以。
不管怎麼樣,她的潛潛崽崽,做什麼都是對的。
“就……隨便走走。”
她覺得剛剛自己真的矯情又幼稚。
陸潛又笑了,也不知道哪裡好笑。那雙笑眼定定地注視着她,佟瞳莫名覺得臉部有點發燒。
他沒追問到底,問了奶奶的情況。
“沒什麼大礙。”佟瞳回答。
陸潛想去看她一眼,但佟瞳想到奶奶的態度,連忙抓住他的手臂,攔住了他。
陸潛:“?”
“你很久沒回來,要不然逛一下吧?”
陸潛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其實這裡沒什麼好逛的,路邊是各種類型的商鋪,往來的人羣神色各異,步履匆匆。
佟瞳和陸潛並排走得緩慢,反倒像是異類。
“你回過家了嗎?”佟瞳問。
“嗯。”陸潛點頭,臉色似乎有點複雜,“我見過我爸了,我給了他錢,他對我態度好了些。”
佟瞳對那個醉鬼,排斥厭惡又有點畏懼,她其實希望陸潛離那個人遠遠的,但那是陸潛的父親,再怎麼樣,也是陸潛唯一的親人。
可能沒辦法逃避。
陸潛說:“我給他錢後,他沒待在家幾分鐘,就又出去賭。”
佟瞳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反倒陸潛笑了笑:“他就是那樣的人,我都習慣了。你也不用說什麼安慰我的話,我現在靠我自己本事掙錢,挺安心的,不用擔心被別人拋棄,也不用依附任何人。”
“這樣挺好的。”
佟瞳覺得他成長了很多很多。
那些焦躁不安從他身上褪去,留下超越年齡的沉穩豁達。
好像也不怎麼需要她了。
兩人就繞着街隨便走走,在路口等紅綠燈時,有人突然叫住了他倆。
“佟瞳!陸潛?”
隔着幾百米,一個戴着鴨舌帽的男生小跑過來,笑得很憨,露出大白牙。
跑過來,呼吸還有些急促,就迫不及待地開口說話:“真是你倆啊?我以爲我看錯了。陸潛,你幹嘛去了?怎麼不去上學?”
是路人乙同學。
遇到不熟的人,陸潛下意識收斂臉上的笑,眼神很冷漠,語氣很沉靜,語句很簡短,透着一點點排斥。
“有事。”
他可以笑吟吟地跟佟瞳談天說地,聊聊心事,但對於突然冒出來的路人乙同學,他沒法保持微笑。
有種被侵略到領地的不適感。
“有什麼事啊?”路人乙同學問。
陸潛不想告訴他,按路人乙同學的性格,只要告訴他,就相當於告訴了整個學校。
不管那些同學的評價是好是壞,陸潛都不想有那麼多人知道。
這是他自己的私事,不是別人茶餘飯後的消遣。
佟瞳見他久久沒說話,就站出來打了個圓場:“你怎麼也來這邊了?”
“我出來給你買生日禮物啊。”他說。
“啊?”佟瞳有點懵,“你怎麼知道?”
“你失憶了嗎?”路人乙同學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傻啦吧唧的,前不久你不是剛告訴我嗎?”
佟瞳想起來了,是在真心話大冒險裡,路人乙同學問她的生日。
她沒想到對方會記得,並準備給她買生日禮物。
感覺兩個人並不是很熟。
路人乙同學長哎了聲:“放心好啦!我約了我姐陪我挑禮物,一定會讓你滿意的,先這樣,我走了。記得之後通知我開趴的時間!”
喂!她沒打算開個生日派對啊!
在自說自語什麼啊?
但是路人乙同學不給她解釋的機會,頭也不回地走了。
佟瞳欲哭無淚:“我沒打算開派對啊,太累了。我就想吃個蛋糕,安安靜靜地過個生日。”
“什麼時候?”陸潛語氣略微低落,“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