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冰封在湖中的離汐心口一痛。她儘管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卻很清楚,自己和姻緣樹的聯繫斷了。
如同一條繃緊的弦被拉斷一樣,反饋回來的痛讓她忍不住顫抖。
閉着眼,昔日姻緣樹浴火的場面仍歷歷在目。
那一日,她拖着重傷的身子來到人間,等待她的不再是紅綢漫天的景緻,而是一片通紅。不是血,而是通天徹地的火。
她只能袖手看着生機勃勃的參天大樹失去枝葉被焚燒殆盡,左胸像是被扯去什麼一樣痛得徹骨。
大火過後,唯一立着的,便只有半截燒得發黑的樹樁。
倚着樹樁坐下,染滿鮮血的白衣又多了幾道焦黑。望着空空如也的頭頂,心中多出幾分悲涼。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用三昧真火燒了這株姻緣樹,天界還真是對她痛恨極了,絲毫不覺得此舉像是用大象踩死蚊子一樣可笑至極。
毀了她,毀了青遙還不夠嗎?就非要毀掉她與青遙的絲毫回憶才甘願?
她可是高傲的狐,若真會事事如了天界的意,豈不是丟了狐族的臉?素手一揮,腿上便多出一把淡藍色的古琴。
冰玉寒瑤琴和清影劍是她的本命法寶,一守一攻。方纔爲了抵抗天兵,清影劍碎,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重新聚形。現在,她能用的唯有這冰玉寒瑤了。
閉着眼,素手在弦上一撥,曲調未成,四周的靈氣卻開始躁動。隨着旋律越發緊急,匯聚起來的靈氣也就越多。
慢慢的,離汐背後的烏木開始重新生根發芽,不消一會兒便重新長出一棵大樹,樹冠上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似乎比之前更加繁茂。
離汐擡頭看了一眼,緩緩收起已經有些透明的琴,本來就蒼白的臉因爲強行運功而更加脆弱。這也是她沒有立即返回妖界的理由。此時一隻有幾百年修爲的妖就能輕易將她置於死地,若狐族失了王,便會被其他妖族蠶食鯨吞。
她再怎麼任性,也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趁此處的靈氣並沒有完全消散,離汐藉着木氣草草布了一個結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現在還不是倒下的時候。
稍稍恢復了些元氣,她一手貼地,一手掐訣。
離魂,找冥王談條件。這是她爲青遙,也是爲自己所能做的最後一着。
等結束了這一切,她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
望着滿身血污的自己,離汐笑得悽然。她幾時像如此狼狽?情劫情劫,情之一字果然是她的劫數。只不過,這個是劫也好,是緣也好,是時候散了。
變出筆墨和許願籤,她以手拭去溢出脣邊的血,提筆寫下自己的願望。
殤情別。
這一願,願此殤情,從此別過。
只不過,這願許了千年,也不過是徒然浪費了自己千年光陰罷了。姻緣樹是假的,怎能指望能心想事成?這份情和所許諾的永遠都是假的,又怎能奢望有片刻是真?
縱然她是無可救藥的聰明,也敵不過這個真理。
身處寒冰之中,四周皆是森然寒意,她卻感到蝕骨的痛,自心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很快被從外頭一涌而入冷壓回來。痛再起,寒復至,一遍又一遍地衝刷着,直至心中再也生不起一絲情意。
不是無情。
而是情到深處,喜怒哀樂貪嗔癡皆因一人而生,因一人而盛……
也,因一人而滅。
好不容易熬過一陣劇痛,熟悉的力量慢慢順着經脈流遍全身。淡金色的瞳眸打開,細看會發現那深處藏着一抹從未見過的暗影,而在那暗影之後,再無任何情緒。
不急,還不到時候。若他們光是一棵姻緣樹可以打發的,便不是他們了。
她再一次告誡自己,垂眸斂去殘餘的微光,將身子交給支撐着自己的漫天寒意。
此時,靈狐峰下。
“那隻孽畜就在此處,你們給我搜!一旦發現,立斬無赦!”
過分尖銳的聲音從爲首的女子口中發出,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在她那張美豔的臉上格外突兀。身後的兵士均是一愣,顯然也從沒見過女子的這般模樣。
而且,要他們大張旗鼓地下界誅殺一個妖王,此舉在天界是聞所未聞。
“怎麼,天后手諭和令牌均在,你們敢抗旨不尊?”鳳鳴握緊手中的令牌和紙箋,足下升起赤色彩雲,將她託至半空之中。“下界妖狐離汐,用妖法迷惑太子,後更是害太子陷入沉睡。此等危害天界之舉,爾等身爲天兵神將,竟然不遵天后剿滅之旨,該當何罪!還不速速前去爲天界,爲太子殿下除害!”
一衆天兵本就覺得爲了區區妖王竟勞師動衆十分不妥,但一聽到是能威脅太子的妖狐,誰都不敢輕視。他們是被鳳鳴姑娘提攜的新一批天兵,平日大多隻是做些巡視的工作,對能下界除妖滅魔早就心生嚮往。之前本覺得只是爲了一隻妖獸出動上萬天兵有些小題大做,可轉念一想,敵弱我強,勝券在握。只要他們能爲天界除害,自能得天后和鳳鳴姑娘青眼。人數多寡不重要,重要的是,鳳鳴姑娘是日後的太子妃,未來的天后,得她賞識定然不錯!
看着摩拳擦掌戰意沸騰的天兵,鳳鳴露出得意的笑容。這些人,果然沒有枉費她這些日子苦心經營。
“動手吧!”鳳鳴率先駕雲衝向峰頂。
“遵命!”
整座靈狐峰被籠罩在一層透明的結界之中,那結界隱隱透着電光,震懾着靈狐峰四周的妖獸。原本留在靈狐峰修行的狐族甚至連逃的機會都沒有,眼見無數天兵逼近
天雷和天火都是妖獸畏懼的東西,鳳鳴這番佈置自然是經過精心準備,爲的就是要將狐王離汐殲滅於此!
“鳳鳴姑娘,那些狐族應如何處置?”幾個天兵將有些道行的狐妖帶到鳳鳴面前。那些狐妖跪坐在地上,或驚悚或傲然,但無一例外地噤聲不語。
“你們的王在何處?說出來,我就饒你們一命。”鳳鳴連眼尾都懶得施捨,連語調都沒有絲毫起伏。在她眼裡,眼前的不過只是幾隻低賤卑微的妖,連她腳邊的一粒塵埃也比他們高貴。
看上去比較年長的一隻妖狐睨了她一眼,儘管在之前和天兵鬥法間衣衫有些破爛,但仍沒減半點風韻。她棱角分明的脣先是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接着才幽幽開口。
“好一個以多欺少的浩然天界,我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抓他們來的天兵臉頰一紅,被她說得有些羞愧。爲兵者,以多欺少本不就是什麼光彩事,更何況還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毫不掩飾地說出來?
“妖狐離汐勾引天界太子,論罪當誅!”站在鳳鳴身後的一個天將說得義正辭嚴。
“勾引?”狐王和天界太子的事情本在千年前就是妖族的一場佳話,年長一些的狐族更是無人不知。瞧太子當時的神色根本就是兩情相悅,何來勾引之說?“怕是天界太子勾引吾王,再害她重傷千年吧。你們來找吾王,是要殺人滅口將天界太子這段不堪的風流賬抹乾淨?我狐族雖弱,但也絕不會向卑鄙小人低頭!”
忍,是爲狐族,不忍,也是爲了狐族。這就是狐族在離汐掌權之前仍能在各族中苟延殘喘的真相!旁人看狐族卑微得向人低頭,殊不知那只是爲了替本族爭取更大的利益。可無論他們再怎麼虛與委蛇,在敵人面前也絕不會背叛他們的王!
她這麼一說,原本有些怯懦的妖狐紛紛挺直了腰桿,懼色盡散。
“這麼說,你們就是不肯說了?”她半眯着眼,看不出喜怒。妖狐那種骨子裡的傲慢讓她想起了那日在姻緣樹下看到的離汐,也是同樣的傲,彷彿她的存在無關緊要。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鳳鳴伸出手,一團橘紅色的火球慢慢成形。“本來打算留你們一條賤命,看來是沒 這個必要了。”
素手一揮,火球脫手而出,在半空分裂成幾個小球將幾個妖狐圍在其中。爲首的妖狐奮力用狐火剋制,可又怎麼會是三昧真火的對手?很快,火球變成了火牆,在無數天兵眼中朝內收攏。
修爲較低的妖狐咬着脣瓣在火中被燒至露出原形,唯有那隻爲首的仍透着烈火死死看着鳳鳴,露出她最後一個魅人的笑。
“天界不仁!”
不是痛呼,狐族不會以悲鳴給敵人平添愉悅。
那嘯聲,是妖狐在將死的一瞬用盡生命力發出的警示。她再也不能在王身邊禦敵,唯有用這種狐族代代相傳的狐嘯給族人預警!
不是靈力,所以不會爲結界所阻擋!天界不曉,自然不知道妖界所有狐族臉色一變,如臨大敵!鳳鳴不知,故而不明白此舉等同於向狐族乃至整個妖界宣戰!
她從頭到尾都帶着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悠悠地看着活活被燒死的狐狸屍體,眼中的興奮讓跟隨的天兵愕然。
“鳳鳴姑娘,這……”那位在她身後的天將望着焦黑的屍骸,腦子空白。他們此行本只是爲了誅殺狐王離汐,根本沒想到會累及別人,更妄論用如此殘忍的手法殺敵。
“將這些屍體帶上。素聞那妖王泰山崩於前神色依舊,我倒要看看她見了這些還能不能再鎮定下去!”鳳鳴擡頭望了一眼被雲霧遮擋的山頂,嘴角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