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長泉府達中郡傳來捷報。這是開戰至今大戰上的第一次大勝。卯時到的訊,巳時已遍傳天都,衆人都歡呼雀躍。
攝政王府裡,軍機大臣諶匡、楚正廉及孫預、孫頤等人都長出一口氣。達中郡攻陷,可是扭轉戰局的大轉機。南王齊冕雖出奇兵,初戰時佔盡先手,但卻過於託大,兵力都赴前線,後方守城只留了五千兵馬。達中郡爲長泉門戶,一旦攻入,直搗長泉不廢吹灰之力。
“哈哈。四個多月的辛苦今日總算有成果出來了。”諶匡撫着長鬚神情愜意。
“不錯,這個年沒怎麼好過,明日當有一番熱鬧補補了。”孫預將捷報放至一邊。因政務卸去不少雜事,寒症立時便消退了。此時已是精神奕奕,一如往昔。
嶽穹只是淡淡一笑,插了句:“長泉還呆着那位郡主呢。”
項平飛快朝他看了眼,沒有作聲。
孫預的目光掃過孫頤,聲音平靜,“既然在,那便派人馬護送至天都來吧。”
嶽穹張了張嘴,似要說話,卻最終隱去了沒說。衆人也都是默許的意思。
這時,一小侍進來:“王爺,宮裡知雲公公到。”
衆人對視一眼,忙站起身,“快請。”
孫預見一清健身影着一杏色宮服已跨入堂中,便笑着迎道:“知雲公公。”
知雲一到,立時給孫預等人行了禮,“知雲見過王爺,各位大人。”
“快請起。公公是宮裡的要人,我等日後仍需仰仗公公呢。”
知雲笑盈盈地回道:“王爺您這話可是折煞奴才了。知雲不過宮裡一個內臣,還要靠王爺多多提攜呢。”
衆人也都應景一笑,知雲看了一溜,“這可真巧了,各位大人都在。皇上傳各位呢。”
這都是預料中事,大家也不驚訝,理了理衣冠便隨知雲入宮。
安元殿裡放着三個火盆,將整個大殿烘得暖暖的,又因各角落都遍擺着花木,裡頭不但不見絲毫悶氣,反常幽香縷縷,清新怡人。衆人一至殿內都覺精神一振。擡眼望去,女皇端坐上頭,正含笑注視他們。大殿上太傅聞君祥也立於一旁,神色間不掩喜色。
衆人忙上前行禮。
嬀語看了看衆臣,目光停在孫預身上,“平南將軍初戰告捷,令國人振奮。孫家真是代有人才出呢。”
孫預俊雅的面容如春風拂過,明亮卻不刺眼。“謝皇上誇獎。家兄此戰告捷多由身邊衆將士謀臣出力。且爲國效力,理所應當,孫氏一門不敢邀功。”
嬀語笑顏綻放,麗色無限,輕柔飄乎又顯端莊典雅,“攝政王過謙了。孫將軍奇功待凱旋之後一併論之。只長泉府事務頗多,還得從長計議。”
“是,臣以爲南王郡主應及刻護送進都,失了旗幟,藩王軍隊便成叛軍,名不正則無以號召,軍心必亂。”
聞君祥也應道:“臣也以爲攝政王所慮極是。”
嬀語沉吟着,並未說話,衆臣都有些不明所以。
嶽穹細想了想,忽然開口:“皇上,臣以爲現今夏江以南,兵慌馬亂,郡主上都恐怕不安全。且長泉攻下,南王必回師救人。到時孫將軍就是突圍了也白白送了幾萬將士性命。”
孫預微微一凜,這嶽穹可謂是揣摩聖意的高手了,郡主不進都,不但牽制了南王,只怕也安了一些人的心,但這進還是要進的,只是得有個好時機。
果然嬀語笑意沉沉。“嶽卿,那你有何更好的辦法?”
“臣以爲不妨即遣朝中一得力大臣,赴長泉安穩民心,重整事務。孫將軍可率一路兵馬北上夾擊南軍,如此前後有顧,應當不會有失算之處。待得諸事已定,再入都可保萬無一失。”
果然是一記高招,但聞君祥卻有些不樂意,纔要開口,卻被嬀語以眼神止住。
“嗯,不錯的主意。衆卿以爲如何?”
孫預深思地看了眼孫頤,隨衆臣應聲道:“臣以爲嶽大夫所說甚妥。”
“那便定了吧。”嬀語彷彿低頭想了下才將眼光放在孫頤身上,“孫頤,你可願替朝廷去一趟長泉?”
孫頤輕輕一顫,隨即跨步上前,“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聖恩。”
“呵呵……此乃社稷之福。”嬀語眼中眸光一閃,又道,“明兒便是元宵,又逢大捷,該好好樂樂,把除夕的冷清補回來。”
“是。”
“跪安吧。聞太傅且留一留。”嬀語揮手讓他們退下。一時又遣退了侍者宮女,才淡說,“父親可是覺得不妥?”
聞君祥有些不滿,“爲何不護送進都,嚴加防範以絕後患?”
嬀語心裡冷笑,面上仍是滴水不露。“父親怕是想在郡主北上途中便將之剷除,最好連南王也一併除去,以斬草除根吧?”
“難道不行?”聞君祥重重頂了一句。
嬀語忍了忍,低嘆一口氣,“郡主一死,豈不給天下落了口實?南王更可打出討伐逆王的名頭,爲正牌皇族報仇。到時候,只怕德王,成王都要倒戈了。”
聞君祥聞言不禁氣爲之一餒,卻又不甘,“那南王……”
還要再說,卻被嬀語截住,“那南王既敢舉旗來犯,必是心狠手辣。莫說一個女兒,就是十個女兒也犧牲得起,這樣的人又豈會拘泥於只讓女兒登基這一條路?到時,只要天下打下,就是千百個女兒都會蹦出來了。”
聞君祥徹底氣泄,細細體味一番,方覺有些後怕。嬀語見他氣已奪,便放柔語氣,“父親,你我是同條船上的人,我又豈會拆自己的臺?孫頤溫厚謹慎,治理長泉綽綽有餘。天下一定,便即護送郡主入都,到時郡主不能死,就是南王也不能死,非但不能死,還要優榮,以顯天家仁術。”
聞君祥到底也是老臣了,馬上便明白過來,“那,賜婚的便是孫頤了?”
“不錯,我還打算在他們完婚後,便讓孫頤知長泉府,郡主隨行。正想和父親商量。”
“這個……孫須領兵,孫頤掌權,只怕要坐大。何況還有個郡主。這長泉恐怕還得派他人前去。”
“他人?”嬀語輕笑,“還有誰擋着哥哥的路,得即刻除去的?”見聞君祥眼神一亮,嬀語接着道,“孫須領兵攻破長泉,這樑子是結定了。且有父親在天都,他怎麼也做不了大逆不道之事,非但不敢,於政事上還會有所顧忌,這長泉一府不是落在父親手中?”
聞君祥瞭然一笑,但心思輾轉間,看向嬀語時已有鋒棱。這丫頭心機深沉倒是不可小覷呢。待其成長也是個棘手問題,但一想到自己手握有的牽制,不禁陰陰一笑。
嬀語只作不見,眸底卻愈見陰鬱冰冷。“絕塵紗”,千古至毒,巫弋這五年來也毫無頭緒,到底仍是讓聞君祥找了空子。不過,他真以爲就這樣可以高枕無憂了麼?哼!嬀語心裡狠狠冷笑一聲,她已非當日的她,到時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聞君祥,你就等着族誅吧!
自正月十四之後,南方捷報連連:西王滇雲府苗人作亂,不慣西王苛政的土人自成軍隊,竟與朝廷軍應和,在衡清小勝西王。而定西州喇嘛自立本教,安平府喇嘛及衆教徒俱欣然赴定西朝聖。這一來,回教徒也起來要求立教。安平大多爲回教徒,如此,則青王軍心大亂,只能稍緩進攻態勢,也作休整。但此舉也給中原朝廷以喘息的機會。原州統帥胡前領兵夜襲青王駐在營口的大寨,一舉得成,青王損失兵馬近五千。
由去年九月至今,戰局開始傾向朝廷。而孫須這邊仗打得相當漂亮。在出雲山一帶設伏,大敗南王派回救長泉的一萬兵馬,又乘勝追擊,奪取歧郡,斷了南王水師的後路。桐州水師在酈母湖的壓力頓減。烏州兩路兵馬也渡江抱抄南王,南王敗局已定。餘下兩王雖謀略過之,勢力卻不及南王,待南王一敗,也拖不久。
時至二月,南王已成四面楚歌之勢。天都宮中,嬀語密召了項平、王熙、嶽穹三個議事。
“務必活着帶回南王的旨意下去了沒有?”嬀語翻閱着奏本,忽然問出一句。
“已發出去了。”王熙忙應了聲,“孫將軍麾下光祿議郎段辰已上摺子回覆說定當將南王平安護送至天都。”
“段辰麼……”嬀語淡淡一笑,就此揭過,“麟王最近有何動靜?他這一靜,靜得倒有些出奇。”
嶽穹眸光隱隱,“皇上,據臣所知,麟王與南王世子有一段嫌隙在。”
“哦?”
“先皇三十壽誕之時,各藩王曾入都拜壽。南王攜子同來,世子看中了妓館一歌女,本待回長泉府時,便攜其同行。但誰料,麟王亦是看中的,立時消了那女子的賤籍,派人送往麟州。由此,南王世子便暗裡嫉恨着了。”
嬀語淡笑,卻聽項平插道:“只怕這麟王心氣不俗,不會如此意氣用事吧?”
“是。麟王自不會與小輩計較這些,但兩地權大藩王自是各有利益衝突,南王有其子在其間挑撥,言語間必是透出些味來。麟王也是聰明人,知道南王不可與,朝廷又見防,只會作壁上觀。這還不是要點。”嶽穹頓了頓,原本瘦峭的臉因目中迸出的精光更顯咄咄逼人。“麟王不動是有恃無恐。”
王熙緩緩吸了口氣,只聽項平接了話頭,“不錯。如今有事的外患只在匈奴這一處,朝廷不解決匈奴的禍患,必不會輕動麟州,非但不動,還得優榮,這便是麟王打得好主意。”
嬀語微嘆口氣,“是個絕妙的主意。算準了朝廷知道還是得無可奈何地按其預定的路子走……也罷,只要此時不鬧出什麼亂子,優榮就優榮吧。”
“皇上聖明。”嶽穹拱手一禮,這便是要跪安的意思了。項平也起身一禮,靜靜退出安元殿。
嬀語看了看王熙,翻閱奏摺,半晌才問:“都想明白了?”
“是。臣想明白了。謝皇上恩典。”王熙謝恩的語氣中不由有些激動。
嬀語微微挑了挑眉,“南王府下有一個才,你要好好結識一下。太傅那兒也可引見引見。將來可是成大事的人。”
“是。”王熙因這一句“大事”身子微微顫了下。初春已略略明媚的日光透過窗戶,照得他臉色隱隱泛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