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苗苗這幾句話,換了在座的任何人都不敢說出口,只有仙女譚苗苗,不僅說出來了,而且,說得理直氣壯,說得宋弗臉上青白不定,卻一點也發作不出來。
因爲,這幾句話點中了宋弗的要害。
宋弗害怕汪市長,不僅僅因爲汪市長是他的頂頭上司,更是因爲,他和汪市長真的有仇。
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天底下,只有宋弗一個人記在心裡,連汪市長本人也不知道。
宋弗一聲長嘆,說出了這個天大的秘密。
一〇五
原來,宋家的祖上不是當官的,而是打魚的,是地地道道的人民羣衆,國家主人而不是公僕。
從宋弗往上數八代,宋家就在長江裡打魚爲生,駕着一條烏篷船,在長江上風裡來雨裡去,打了八代魚,宋家的家境都沒有根本改觀,始終無法擺脫貧窮落後的面貌,家裡雖然窮,不過,溫飽倒還不是問,不管怎麼說,靠着取之不盡的長江魚,還不至於餓肚子。
到了宋弗的爸爸,也就是宋清風的爺爺這一輩,宋家開始餓肚子了。
因爲,宋弗的爸爸宋水窪捕撈野生魚,遭到了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強烈抗議。
以上江城動物保護協會會長竇金娥爲首的動物保護人士包圍了宋家,拉起拯救野生動物保護生態環境的巨幅標語,向宋水窪展開了強大的心理攻勢。動物保護主義者指責宋水窪破壞生態環境,殘害水生動物,道德淪喪,嚴重破壞可持續發展。
那竇金娥原本是一位全職太太,整日在家中相夫教子,她的老公喻神槍是上江城有名的民營企業家,從事娛樂服務行業,開着十幾家洗腳城,日進斗金,家財萬貫,光別墅就有三套。所以,竇金娥這位全職太太完全可以安享清福,她本來也是一位本分老實的女人,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在閒暇之時打打麻將,對於財大氣粗的喻神槍而言,一場麻將輸個十幾萬,倒也不算是什麼惡習。
然而,竇金娥並不滿足於平淡的人生,自從偶然間收留了一條流浪狗之後,突然發現了自身的價值和人生目標——拯救天底下千千萬萬無家可歸、飢寒交迫的野生動物。竇金娥的思想道德情操,其實與包大成不相上下,包大成是立志拯救全天下的風塵女子,竇金娥是立志拯救全天下的野生動物,大家都知道,野生動物比妓女要多得多,所以,竇金娥的的人生理想,比包大成更爲遠大,竇金娥所付出的努力,比包大成更爲艱辛。
竇金娥確定了人生理想之後,加入了上江城動物保護協會。上江城動物保護協會是一個純正的民間組織,會員都是和竇金娥一樣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富家太太,只是,這些富家太太雖然有錢,但比其竇金娥的家境,還是有一定的差距,於是,竇金娥憑着自己老公雄厚的經濟實力,被衆會員推舉爲動物保護協會會長。
竇會長走馬上任後,立即將自己的雄偉抱負付諸實施,馬上展開行動,協會收養了二十多條流浪貓狗,這些貓狗當然不能住進她的別墅,別墅是給人住的,不是給動物住的。竇金娥看準了江邊的一座窩棚,那窩棚依江而建,江風明月,環境怡人,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江景房。上江城的富人們都是住江景房,富人們收養的小動物,也應該住江景房,這才能體現出人與動物的和諧相處。
於是,竇金娥會長親自來到窩棚裡,動員窩棚的主人,也就是打魚專業戶宋水窪搬家,把窩棚讓給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狗。竇金娥語重心長地教育宋水窪,做人要有愛心,要懂得與自然和諧相處,要善待小動物!要給無家可歸的小動物們騰出一個溫暖的家。
宋水窪斷然拒絕了竇會長的要求,並且,十分粗暴地將立志拯救小動物的竇金娥逐出了窩棚,按照竇金娥事後總結,宋水窪態度極爲惡劣,行爲極爲變態,思想極爲頑固,手段極爲殘忍!
宋家打了祖宗八輩子的魚,也沒富裕起來,祖宗八輩都是住窩棚,到了宋水窪這一代,還是住窩棚,這窩棚四面透風,在富人眼裡,只能用來收留貓狗,不適合住人,可這是宋家唯一的不動產,沒了窩棚,宋水窪只能帶着年僅十歲的宋弗坐着烏篷船,在長江上流浪了。
竇會長在窩棚裡栽了面子,心頭惱怒,經過一番實地調查,這才發現,宋水窪不僅對貓狗缺乏同情心,而且,宋家祖宗八代都是殘害野生長江魚的罪魁禍首,是不折不扣的破壞生態環境的幕後黑手,據說,長江白暨豚行將滅絕的主要原因,就是宋水窪大肆捕撈的結果。
於是,竇金娥會長帶領廣大動物保護協會會員,牽着二十來條油光水滑的長毛狗守在宋家窩棚,抗議宋水窪殘害野生動物。並且,找來一大羣記者,對宋水窪殘害動物的行徑進行了全方位報道。
宋水窪殘害野生魚的行徑被公之於社會大衆,輿論一片譁然,大家紛紛指責宋水窪不肯把窩棚讓給流浪動物,嚴重缺乏狗道主義,嚴重缺乏愛心,嚴重貪婪殘忍。
在社會輿論的強大壓力下,宋水窪再也不敢下河打魚,宋家過上了有上頓沒下頓的飢寒交迫的日子,淪爲赤貧。
宋弗時年十歲,還在讀小學,家裡沒錢交不上學費,只得輟學在家,這倒也沒啥,惱火的是,家裡沒吃的,餓得前胸貼後背,半年下來,餓倒在牀,眼看就要夭折。宋水窪趁守在門口的動物保護主義者不注意,悄悄偷了幾包狗糧,溜回家,敲開宋弗的嘴,硬是給宋弗塞了下去,這才保住了宋弗的一條人命。
宋弗的命算是保住了,可宋水窪倒了大黴。以竇金娥爲首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們終於發現了宋水窪偷竊狗糧的可恥行徑,結合他殘害野生魚的歷史污點,得出結論:宋水窪是一個道德品質低下、窮兇惡極、劣跡斑斑的殘害動物者,他偷盜狗糧,妄圖餓死這些可愛的小動物,手段之殘忍,令人髮指!
動物保護人士一致認爲,有必要將宋水窪列爲反面教材,對全市乃至全國人民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動物保護宣傳,於是,動物保護人士聯合電視臺攝製了一部題爲《斬斷魔手》的電視片,在各大電視臺反覆播放。
《斬斷魔手》的內容是這樣:陽光明媚,綠草萋萋,藍天白雲,風和日麗,天邊飛來一羣丹頂鶴,這時,畫面傳出趙忠祥式的溫吞水般的話外音:“春天來了,丹頂鶴媽媽帶着她的孩子一路跋涉,從遙遠的北極飛來,前往她們的目的地南極,她們剛剛躲過了北極熊的追殺,享受着自由飛翔的喜悅……”
突然,綠草叢中伸出一支雙筒獵槍,一聲槍響,丹頂鶴媽媽從空中一頭栽下!一隻長毛狗嗖的一聲躥了出來,叼起那隻栽下來的丹頂鶴媽媽飛奔而去,在長毛狗飛奔的背影中,趙忠祥式的溫吞水般的話外音再次響起:“誰?這是誰?殘忍地殺戮了美麗的丹頂鶴,春天來了,丹頂鶴媽媽再也見不到她的孩子們了……”
隨即,伴隨着陰沉的辛德勒名單的主題曲,畫面上定格了宋水窪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殘忍陰鶩,堪比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納粹份子。話外音:“就是他,宋水窪,一個殘忍的迫害動物者,就是他,大肆捕撈野生魚,導致長江野生魚滅種,偷盜狗糧導致狗兒營養不良,如今,又把魔爪伸向了美麗的丹頂鶴!朋友們,讓我們永遠銘記這張喪心病狂的臉,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抵.制動物皮毛,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
這部電視片畫面極爲震撼,尤其是丹頂鶴中槍跌落的鏡頭,極爲逼真,深深打動了無數善良百姓的內心。這是因爲,竇金娥爲了保證宣傳效果,採用了現場實拍,由一位鐵桿動物保護主義者,也就是竇金娥的老公喻神槍,親自手持一把雙管獵槍,以頑強的毅力,在丹頂鶴飛行線路上的一個湖邊,潛伏了一個星期,終於等來了丹頂鶴,然後瞄準射擊。那喻神槍原本就是國家射擊隊退役槍手,槍法極好,一槍就擊斃了領頭的丹頂鶴,但很不幸的是,攝影師抓拍功夫不到家,沒有抓拍到丹頂鶴從天空墜落那震撼人心的畫面,沒奈何,竇金娥只得命令喻神槍再次開槍。
那喻神槍自從退役之後,一直撈不着打槍的機會,如今算是狠狠過了一把槍癮,槍槍不落空,可攝影師卻是槍槍落空,直到第十槍,攝影師終於抓拍到了丹頂鶴中槍墜落的全過程,也就是說,爲了拍攝這個震撼人心的畫面,會長擊斃了十隻丹頂鶴,代價慘重,但是,會長帶來的長毛狗,也就是被宋水窪偷了狗狼的那一羣狗,卻是大飽嘴福,吃了十隻丹頂鶴,補回了因爲宋水窪偷盜造成的營養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