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上研究了兩個月之後,突然宣佈,恢復陳思思的採訪工作,負責科教文衛方面的採訪。
報社的決定,實際上是貶抑了陳思思,她的採訪範圍大大縮水,從政府的大政方針縮減到了“科教文衛”。“科教文衛”是個什麼檔次,大家都很清楚,所爲“科教文衛”,就是科學、教育、文化、衛生的聯合簡稱,儘管,黨和政府始終強調科教興國先進文化愛國衛生是我們的基本國策,但事實卻是,凡是分管“科教文衛”的政府領導,肯定是領導當中最不得勢的,而負責“科教文衛”採訪的記者,也一定是記者當衆最不得勢的。因爲,科學、教育、文化、衛生是花錢的,而不是掙錢的。各級政府是以經濟建設爲中心,掙錢的肯定比花錢的更重要。
但是,報社的決定,對於陳思思而言,卻是一個天大的利好消息,因爲,按照她以前的判斷,或者按照報社同仁的普遍看法,陳思思的記者生涯應該是到此結束。所以,當報社宣佈決定的時候,陳思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局不僅沒有把她掃地出門,反而給了她一塊立足之地。
儘管這個立足之地實在不怎樣,但有勝於無,至少說明,她的記者生涯是可以延續的,陳思思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只要給她一滴水,她就能發電!更何況,她擁有的不僅僅是一滴水,而是記者這個無冕之王的頭銜!
一八〇
陳思思峰迴路轉,卻是滿腹疑惑,按說,她犯的錯誤極大,報社把他掃地出門,她打不出個噴嚏。陳思思思來想去,總覺此事蹊蹺,莫非是老爹陳大強良心發現,暗中給力?以他的能量,這是小事一樁。
陳思思很快否定了這個判斷,陳大強絕不是個左右搖擺的人,目標既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陳思思一隻腳已經踏出了《上江晚報》,甚至算是邁進了吉斯吉的大門,陳大強豈能前功盡棄。
陳大強不可能良心發現,良心發現的莫非是秦主編?那秦主編和陳大強狼狽爲奸,刻意打壓陳思思,手段卑劣。不過,嚴格說來,秦主編也不是無可救藥的奸詐小人,很多時候,他對陳思思還是很欣賞的,只是礙於陳大強的面子,咬着牙跟陳思思過不去,這點,陳思思還是有感覺的。
不過,陳思思還是否定了這個判斷。她這次犯的錯誤,驚動了市政府,秦主編人微言輕,就算良心發現,想拉陳思思一把,也是有心無力。
直到陳思思被秦主編叫進了辦公室,進行了一番開誠佈公地密談,陳思思才發現了事實的真相。
談話的切入點,是有關陳思思母親的問題。
秦主編鶴髮童顏,慈眉善目,一副長者形象,面向陳思思,輕咳一聲:“小陳同志,你的家庭情況,報社方面是瞭解的,對於你和你母親的遭遇,廣大羣衆都是深表同情。”
秦主編的話,讓陳思思一頭霧水。秦主編首先強調,他了解陳思思的家庭,這一點,陳思思倒也並不奇怪,因爲,秦主編長期與她老爹陳大強狼狽爲奸,肯定是知道她的大小姐身份的。然而,秦主編下面的話,又提到了陳思思的母親,且深表同情,陳思思想不通,她母親姜玉環過着錦衣玉食的剝削階級腐朽生活,有什麼值得讓秦主編同情的?
不過,陳思思的智商頗高,馬上意識到,秦主編做爲一名文化人,的確也有資格同情姜玉環。姜玉環是富貴人家大小姐出身,現在又是陳大強的闊太太,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坐的是寶馬奔馳,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鮑魚魚翅,滿身富貴卻是精神空虛,正應了一句至理名言“窮得只剩下錢了。”而秦主編學富五車,精神生活充實,因此,從這個意義上看,秦主編也有“同情”姜玉環的資格。
陳思思無以反駁,只得點點頭:“嗯!”
陳思思點頭認可,印證了秦主編對陳思思家庭情況的猜測。
按照秦主編的推斷,陳思思的親生母親是擺報攤的郝玉秀,很可能是陳大強的結髮妻子,那陳大強發了財就變了心,喜新厭舊,與現任妻子姜玉環攜手把郝玉秀逐出陳家,孤苦伶仃的郝玉秀流落到了上江城。這很好地解釋了,爲什麼陳大強如此喪心病狂地要阻止陳思思留在上江城。這個推斷,從今天談話一開始,就得到了陳思思的默認。秦主編頓時義憤填膺。
秦主編是一位老知識分子,也就是一位“士人”。“士人”的道德標準是,退而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秦主編現在是“達人”了,在新聞界也是有頭有臉,按照原則,就應該兼濟天下的勞苦大衆。何況,陳大強“喜新厭舊”的行爲,也觸及了社會道德底線,而對陳思思的打壓,也觸及了虎毒不食子的道德觀。
所以,如今的秦主編,對於前一段時間和陳大強狼狽爲奸迫害陳思思的行爲,深深懺悔。就在昨天,當報社宣佈陳思思復職的決定後,秦主編給陳大強打了一個電話,痛斥陳大強的卑劣行徑,表示從今往後,與陳大強徹底劃清界線,再也不搞陰謀詭計迫害純潔善良的陳思思。放下電話後,秦主編專門請熊勝利帶路,前去看望了郝玉秀,當他看見郝玉秀年過半百,依舊冒着嚴寒酷暑,戰鬥在賣報紙的第一線,秦主編被深深感動了,在報刊亭,秦主編向郝玉秀表示,要認真學習郝玉秀同志身處逆境自強不息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請郝玉秀同志放心,報社一定會照顧培養教育陳思思同志。
郝玉秀冷不防受到一位領導的表彰,一時茫然,不明所以,又聽說這位領導原來是魔女陳思思的領導。陳思思剛剛給她的兒子包大成下了一個絆子,害得包大成差點身陷囹圄。於是,郝玉秀認定,秦主編是代表報社來向她和包大成道歉的,如此看來,魔女陳思思胡鬧,可領導是心中有數的,這讓郝玉秀大爲感動。
雙方都會錯了意,但是這絲毫也不影響雙方的坦誠相見,秦主編和郝玉秀言談甚歡,雙方都表示,要以身作則,以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教育子女,培養年青人。
從此之後,秦主編爲了更好地照顧好郝玉秀“母女”,也加入到了帥哥行列裡,每天來報刊亭買報紙。於是,郝氏老店門前,一大羣小帥哥簇擁着一位白髮老帥哥,搶購報紙,成爲上江城的一大風景線。
總之,秦主編認定,郝玉秀陳思思母女是陳大強這現代陳世美踢出家門的落難之人,他決定力所能及地幫助這可憐的母女。
秦主編繼續說道:“小陳啊,你母親不簡單啊!”
陳思思又是一頭霧水,剛纔那秦主編還“同情”她媽媽思想空虛,現在又是一副讚賞的腔調。不過,姜玉環是一位闊太太,在平民百姓眼裡,也的確不簡單。
“嗯。”陳思思點點頭。
“你家裡的事,我們不便插嘴,”秦主編嘆道:“不過,我本人對你母親還是非常敬佩的,她一個人守着個報攤……”
“啥?”陳思思懵了。
“讓我把話說完!”秦主編斷然說道:“不管颳風下雨,不管嚴寒酷暑,這麼多年,郝玉秀同志都堅持了下來,生活的困苦,絲毫沒有消磨掉她積極樂觀的心態,以頑強的毅力,把你拉扯大,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你應該爲她而感到驕傲!”
陳思思這才明白過來,那秦主編居然把郝玉秀當成了她的親生母親。
其實,不僅僅是秦主編,全報社的職工,全上江城的帥哥,都是這樣認爲的!唯獨陳思思自己矇在鼓裡。
“她不是……”
“陳思思同志!”秦主編不高興了:“不管怎麼說,她和你的血緣關係是分不開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是,母親就是母親!你要勇敢地面對生活。陳思思同志,郝玉秀同志的精神和氣質,是值得我們大家尊敬的,她是一位可敬的母親,你應該感到驕傲!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更何況,郝玉秀同志一點也不醜,她很美!”
陳思思無言以對。這是一個誤會,誤會產生的根源,在於陳思思一上班就到處宣揚,她的母親在賣報紙。當然,後來機緣巧合,她真的遇到賣報紙的郝玉秀。
然而,陳思思從心底裡,希望那不是誤會。
每次鑽進郝玉秀的懷裡,她都想叫一聲媽媽。郝玉秀那溫暖的懷抱,是孤獨的陳思思的港灣,不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寫不出稿子、發不出文章、處處碰壁、甚至,被包大成這個壞傢伙欺負了,只要鑽進郝玉秀的懷裡,一切煩心事都煙飛雲散。
“媽媽!”陳思思喃喃叫道,鼻子一算,眼角淌下淚水。她打算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