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有多少日子,是呆在這炎熱的盛夏的,像是極晝降臨的時候,那拖得很長的光,我能感受,那切膚的炙熱。心痛的時候,就坐到火堆裡,喝最辣的燒酒,吃最苦的黃芩,火燒着燒着就旺了,彷彿連念想都會變得滾燙而漫長。失落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推窗,只是很可惜,我推得開厚厚的灰塵,卻推不開了心裡頭難以釋懷的沉重,我依舊習慣在午後散步,只是一擡頭,卻永遠只能對視一個一塵不變的天,看着那疲憊的太陽,便是看着回憶在眼前紅到慘白的灼燒,於是連我都沾上了這連睜眼都吃力的疲憊。很久不曾見過暮冬了,我很是懷念那寂寞得不是很亮的清晨。火柴乾巴巴地躺在了記憶的死角,未曾挪動過,只是我捨不得,划起這稍縱即逝的微光,正如你我同樣深知——只要沒有希望,就永遠不會失望。雨打在梨花樹上,沒有聲音,淚水發不出聲的啞語,吹散了時光丟失的足印。我不曾後悔,衝入了愛的迷霧,更不曾後悔,悄悄地淡忘過回憶吹拂的方向。只是,溼季還未曾來過,天卻放晴了,厭倦了平靜的我,該多想聽一次雷鳴。心累了,讓我不假思索地,打一把銅鑄的枷鎖吧,煩請你禁去時間的足,這最後的挽留,興許還能停留。不怕恨,就怕恨不起,請容許我任性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會告別,若這無聲的抽泣,讓這世界發了瘋。
——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混沌死人的渾渾噩噩》頭頂上的雲層不知疲累地遊走着,我頂着一頭的陰霾,糾結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風很輕,我看着一個一個的問號從我眼前飄過,這抓不到的輕盈,讓我低低地沉思,就在——與他分離的這短短5分鐘裡。我撓破了腦袋想了很多很多的我應該思考亦或是我不應該思考的事兒,比方說這個村寨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如果我還留下來,那麼往後,我能幹些什麼,最讓我不安的,是寸草和寸金兩兄弟,我要怎麼面對他們,見了面會不會刀劍相向。再比方說我還在意那麼些個令我牽掛的人,譬如苗俊,我真的甘心讓他就這麼離去,不留任何聯繫方式任何聯繫地址地離去?他會不會忘了我,他走了是不是就不會回來?
我越想越煩,最終在走出300米遠的時候,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我要跟苗俊一起走,我要離開,走出村寨,離開竺寸金,遠離竺寸草。
重要的是,我不要離開他,不要離開苗俊,不管他願不願意,我都要跟他一起走,這是一定的。
我有把握,只要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他沒理由拒絕我,想到這兒,我便掉頭,向原路跑去。
不過如你所料,會走的兩條腿永遠比不上會跑的四個軲轆,當我幾乎是用奔的趕回車站的時候,車已經開了,我看到地上有兩股粗粗地脫痕,不遠處塵土飛揚,我眯着眼睛看到一個拇指大的跳動的白點,我確定車沒走遠,我從小在村寨長大,對這一片的地形我相當熟悉,我知道有一條捷徑可以少繞很多彎路攔下載着苗俊在路上疾馳地車子,只是有些冒險,但毅然地決心讓我顧不上那麼許多。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十里坡頂飛奔,很幸運,當我氣喘吁吁地到達坡頂的時候,車子從不遠處的山路上繞了下來,沒一會兒就使到離我不到百米遠的地方,我懷着忐忑的興奮,把心一橫,像個冒火的風火輪一樣一路跌跌撞撞地從坡頂滾到坡底。
“嗤嗤~”我聽到在我耳畔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傳來了剎車的巨大聲響,還有車停下後車上頭傳來的乘客喋喋不休的唏噓聲,然後再然後,我看到司機從窗外探出頭指着我狠狠叫罵:“哪兒來的野丫頭,是打算碰瓷麼,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議論,他們的謾罵,我雖然沒有被車軋到,但是身上帶血的疼痛卻讓我無力發出聲來。
“讓一下,讓一下,謝謝。”忽然間,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扒開車上的人羣,他緊張地跳下車,徑直地向我走來。
“竇泌,真的是你!”我聽到他喚我,那聲音真的好溫暖,比夏日的陽光還要溫暖,我終於忘了疼痛,開心地笑了,我覺得,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兒了,不是麼,起碼,我還能看到他,還能聽見他的聲音,還能讓他爲我擔心流淚,這一刻,就是讓我立馬死去,我也不會埋怨了。
真的,沒什麼,可埋怨的了。
“你還笑!你居然還敢笑?!”他哭着罵我:“笨丫頭!你不要命了嗎?”
我用力地伸手,終於摸到了他掛着眼淚地溫暖的臉。
“帶我走,”我說:“帶我走。”
“胡扯什麼呢!”他緊張地望着我。
“帶我一起走,不然我寧可死在這兒。”我虛弱地哀求:“答應我,請你答應我。”
“你真是個怪丫頭,”他摟我在懷裡,輕輕拍拍我的頭:“我想我是拿你沒辦法的。”
我覺得他拍的那一下很輕,可是我的頭很痛,我能感覺腦門上頭粘稠的血跡在被風吹乾後的緊繃感,那本該是很痛很恐懼很揪心的感覺,可是我所感受的,是被蜂蜜浸泡後的甜膩感,我願在他的懷抱中沉溺,哪怕傷口就此化膿,也在所不惜。
我像只小貓一樣圈在他懷裡,他抱起我,走向巴士,可是剛到門口,就被司機攔了下來。
“你要幹什麼?”司機手還扶着方向盤,嘴裡叼着根菸,含糊地問。
“你沒見她傷地很重嗎?她需要搭車,需要治療。”苗俊抱我立在巴士車門口,與司機爭執着。
“她不能上來。”司機冷臉道。
“爲什麼?”苗俊問。
司機厭惡地看了看滿身是血,邋里邋遢的我,吐了兩個字兒:“晦氣!”
“你·····”苗俊還想繼續爭辯,可我卻再不能忍受滿車人對我投來的異樣的目光,我費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艱難地說:“走,我不要呆在這兒,求你,帶我離開,我想離開···”
苗俊看看我,又看看一臉惡相的司機,抱起我轉身向公路奔去,我的頭越來越沉,不知怎麼地,忽然很累,很想睡覺,可是又睡不太着。我不記得他抱着我到底跑了多久,只記得他一直在跟我說話,一直在說不要睡,不要睡,他跟我說他的春城,他的大學,還有那兒的普洱,過橋米線,小龍蝦,四方街。我只是低聲支吾着,儘量維持我清醒的意識。
天快黑的時候,他抱着我跑到了大馬路上,“這兒能做到車,”他說:“你堅持一下。”
隱約間,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地汗味,好像還看到了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苗俊。”我叫他,聲音小的連我自己都聽不見,但他卻耳朵超靈的聽到了我的呼喚,迴應了一聲。
我儘量用力地把話說的稍稍大聲了些:“你說,我會不會死?”
“不許瞎說。”他怒斥我。
“好,不說了。”我蒼白地笑,像是進了沙的蚌殼,含糊不清地支吾着。
“你不可以睡,聽到沒有。”
“絕對不可以睡,聽到沒有!?”
“唔··”我低低地吱聲,頭已經像倒扣在地上轉了365圈兒,暈的快炸了。
他稍稍把我朝他懷裡摟緊了些,說:“不會有事兒的,我答應你,我不會讓你出事兒的。”
我感覺我窩心地快要死掉了,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再回應他任何,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裡,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同時也就這麼靜靜地,等着死神的宣判。
“嘟嘟”我聽見按喇叭的聲音,此刻的苗俊已經抱着我衝了過去,像一塊兒堅硬的磐石般,擋在了車前。
我強撐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眼前的那輛高高地貨車,兩個老舊的車燈,慘藍慘藍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斜斜地掛在了車前頭。開車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把車停穩,從窗口探出一個籃球般大小的圓腦袋,粗聲粗氣地問:“幹什麼的!”
“大哥兒,”苗俊說:“我妹妹傷的不清,能不能勞請你開車載我們去省城的醫院?”
“沒有人願意在荒山野地找麻煩的,尤其是在不見人影的晚上,”他藉故推脫道,“況且,我還得趕去工地咧!”
“呼呼”風凜冽地吹着,野草慘淡地倒在了牆根頭,像是不甘離開地,拼死蟄伏。
“大哥兒,您看,”苗俊想了想,跟胖司機打起了心理戰:“這兒離省城已經不遠了,您如果肯行我們個方便,我給您兩倍的車前怎麼樣?”
胖司機的眼睛賊溜溜地轉了,像是一顆貪婪的星,吸允着夜色黃金般透亮的光澤。
“三倍?”
苗俊提了個價位,豎起三根手指在司機的面前晃了晃。
貨車司機還在猶豫着,苗俊咬咬牙,說:“五倍!再多我也沒有了。”
胖子舉起肥得流油的雙手,衝我們猛地一拍巴掌,答應道:“好,看在你這麼爽快的份兒上,這筆生意我接了,來,上車吧!”
大老粗替我們把後面的貨箱拉開,囑咐道:“小心點兒,這兒全是鋼筋,別磕着。”
“哎,”苗俊致謝道:“謝謝了,老哥兒!”
“嘭!”門在一聲悶響中關上了,我能聽到自己虛弱的心跳聲,猶如麥田裡的風聲,無力地飄渺着。
“竇泌,竇泌,你還好嗎?”苗俊用手拍打我的臉,試圖讓我變得清醒,我卻麻木地沒了知覺,只聽得到巴掌拍在臉上的跟拍蚊子似的啪啪聲。
“竇泌,不許睡,”他說:“我們快到了,馬上就到了。”
“唔。”我不曉得還有多少車程,是不是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快到了”,我只覺得聽他跟我說話我心裡就暖暖的,哪怕只是安慰也無所謂了。
“竇泌,竇泌,能聽得見我說話嗎?啊~,竇泌~!”恍惚間,我聽到了他的叫喚,我想睜開眼,可是
眼皮真的很重,像是壓了石頭般,沉甸甸地重。
“我好睏喏。”我沒得選擇地合上了眼,聽着貨車轟隆隆的聲響不知疲累地在黑夜中沉浮,這輕微的搖晃,像是一個左搖右擺地搖籃,而在襁褓中的我,就這樣茫然而無奈的沉睡着,等待我的,或是暈死,亦或是,猝死。
“苗俊,不要丟下我,千萬不要丟下我····”我依偎在他懷裡,聽到自己的聲音一點點微弱下去,像海上脆弱的泡沫般,炸開,下落,然後:變作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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