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接二連三的惡鬥

“大娘,你快鬆手,你這樣會掐死她的!”

我好像看到栗子從屋子裡跑了過來,但卻看得不是很真切,我的眼睛像是一扇模糊的窗戶,花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依稀得,只能望見頭頂上暈暈乎乎的星:像陀螺,轉得嗖嗖地。

“秋波嬸兒,你在幹什麼,快放開她!”

門外閃進兩個模糊的人影,竇秋波好像被誰揮了一記拳頭,踉蹌着倒下了。

“好小子,你打我,你怎麼敢?”

“你身爲長輩卻做出這麼幼稚的事兒,做晚輩的理應代表天理教訓你。”

“你個小犢子,是竇泌這死丫頭教你的吧,你···,我,我跟你拼了你我···”

“秋波嬸兒,你要非得這麼不依不饒,那我只好得罪啦!”

“呀,打人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竇泌,沒事兒吧”栗子跑過來拉住眼冒金星的我,我拼命地晃了晃腦袋,這才讓那兩道白花花的模糊有了焦距:打人的是寸草,穿很單薄的衣服,卻一頭的汗,我一睜眼,就看到竇秋波捂着臉跌坐在地上,臉上頭有了微微的淤青,看來那一拳下手很重,她朝着天翻翻眼睛,立馬就暈了過去。我向栗子的身後望去,就看到了寸金,他傻傻地愣在那裡,一言不發,只管滿臉不知情地望向我,像是奢望我能諒解,而故意表現出的天真無辜,好讓我受騙。

“啪!”我繞過栗子衝過去,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他沒有躲。

“蜜豆!”寸草跑回來拽住我:“你瘋啦!”

“我是瘋啦,”我吼他:“我就是一個瘋了的傻子,纔會被你阿哥耍得團團轉!”

我拾起了不遠處天女散花的碎屑,狠狠地砸到寸金的臉上:“這就是你的契約,你和你阿媽合起夥來算計我們家,竺寸金,你爲什麼,爲什麼!”

“竇泌,”寸金抓起我的肩:“不是這樣的,你知道我的,我是·····”

我甩開他:“你人面獸心。”

“竺寸金,我恨你!”

我想打他,但栗子卻展開雙臂護住了他。

“竇泌!”她吼我:“你冷靜一些可好!”

“栗子,”我詫異:“你這是要同我作對麼,讓開!”

栗子倔強地九頭牛拉不動,早在回碧波山的那天,我就發現她對寸金的一見鍾情,那天的她像個情根深種的花癡,傻傻地望着離她咫尺恍若天涯的寸金,旁若無人,那份癡迷,是春風拂面,情竇初開,她就這麼看他,奢求的眼神,像是抽乾了的湖水,是那麼那麼地如飢似渴。我很想知道愛情和友情於她,到底孰輕孰重,現在我知道了,不是半斤八兩,也不可能一樣的沉甸甸,我和寸金存在於一杆永遠也無法平衡的天平,因爲稱的那頭,是他和栗子兩個人的重量,我像是一個小小的秤砣,風沙的打磨,讓我不斷地缺斤少兩,甚至微不足道。所以,她的眼中沒有我,友情於她,永遠是愛情的備胎,好比當初,她無數次爲我遮風擋雨,又好比現在,她毅然決然地矗立在我的對立面,像一座不朽的天塔,爲着愛情,永不塌方。我是真的,心死如灰了,絕望像歲月的印記,難以磨滅,曾經的美好已是沙礫,爲着遺忘,消耗殆盡。

“栗子,”我指着寸金說:“在我和他之間,你選一個,只能選一個,你自己看着選吧。”

“竇泌,”栗子很爲難地說:“你別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

“要麼讓我打死他,”我說:“要麼你替他打死我!”

“竇泌!”

栗子嘴上說着有多麼爲難,但還是不肯邁開擋在寸金身前的步子,我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也對,她心之所向的人一直是寸金,我算什麼呢,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空缺,高興得時候把你填地滿滿的,不高興的時候把你掏地空空的,就像忽然爬到了山巔卻又狠狠摔下,到時候死得比誰都慘。

就在我心痛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寸金拍了拍栗子的肩:“謝謝你,不過還是請讓開吧。”

“竇泌。”他說:“我願意尊重你所做的任何決定,哪怕是你想要我的命。”

寸金像是個問心無愧的君子,很坦然展開雙臂,“來吧,”他說,“我願意爲你去死。”

說着,他閉上了眼睛,像一個熟睡得快要死去的孩子,無謂狂風驟雨。

“你!”我捋一捋袖子就要揍他:“你以爲我不敢嗎?”

“蜜豆,你敢!”

竺寸草猛地一把將我拽到他面前:“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啊,有嗎?!”

就在我急於想掙脫他的時候,我看到了拿起板凳站到他身後的竇秋波,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咬牙切齒地吼道:“小崽子,敢打我,你去死吧!”

“寸草,小心啊!”

我擋到了寸草的身前,卻在告誡他小心。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做,但我真的這麼做了,大腦霎時間空了,可無意識間我還是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那一刻,我好像很怕他受傷,彷彿我擔心到頭來痛的人不是他不是我似的,這種感覺很瘋狂,就像是赴死的飛蛾,瘋狂得義無反顧。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板凳並沒有如期而至地落下來,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寸草驚訝得快要掉出來的大眼睛,聽到的卻是寸金幾乎算是乞求的哭訴:悲哀的,無助的——“阿媽,你別這樣,我求你了,別這樣對她們,求你,求你。”

我躍過寸草的視線往後看,就看到了匍匐到了地上的寸金,他死死地抱住竇秋波肥得堪比水桶的大腿,一個勁兒地喊求你,求你,這一幕不斷閃現,彷彿時光倒轉,我恍惚間看到了陪瑪節那天的阿媽,她也像寸金一樣,爲了自己關心的人向竇秋波這樣死一萬次都不足爲之可惜的賊婆搖尾乞憐着,卑微得像狗,動容得,卻像是光海,閃得人滿眼淚花兒。

哦,我真的搞不清他竺寸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但我清楚,他一直是莊稼地裡忽大忽小的雨點,讓人又愛又恨。有時候我常想,如果我還能跟着他牧牛,該多好,如果我還能聽到那牧笛聲,滴滴答答地飄向天堂,該多好,如果我還能看到那同樣滴滴答答的碎雨,洗出一片晴空萬里,該多好,哦,如果時光的碎片,還能完好如初,該多好。如果一切未改變,變了還能挽回,那該有多好。說真的,多好。

只是,再好的美好,也沒那麼美好,我們活在了掌紋裡,有着太多太多千絲萬縷的聯繫,錯綜複雜,琳琳點點,誰也不敢輕言明天的旅途會一帆風順,就像誰也不敢妄言昨天的路途就平平坦坦一樣。我們鮮活,卻如同吊線的玩偶,難逃命運的擺佈,保不準哪天,我們渺小了,沙子也比我們龐大,眼裡的宇宙就此轉到了海水裡,生命成爲一個謎,說得天花亂墜,也道不清。

“竇泌!”栗子說:“打起來了,你快去勸勸呀。”

“爲什麼,”我斜着眼睛看了看跪在地上忍痛求饒的寸金,冷着臉告訴她:“他不還手,是自我作踐,與我何干?”

不遠處哭聲依舊,像是萬人冢裡的鬼哭狼嚎,慘烈得悽悽然——

“阿媽,他們是我的親人,你不能打他們,不可以的!”

“你滾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白養活你了,他們是你的親人,我不是你親人麼?”

“要打就打我好了,您打我吧,阿媽!我只求你放過他們,阿媽!”

“讓開,你弟弟打得是你老孃,你就沒個表示嗎?”

“阿媽,那是我親弟弟,您要是不高興就拿我撒氣兒吧。”

“渾話!就因爲我不是你親媽你就胳膊肘子向外拐是不是,你混球啊你!”

“不是的阿媽,我只是想求您不要爲難寸草。”

“成,你向着你親弟弟,就當情有可原,那麼對不起,我只好對付竇泌這個小賤人啦。”

“不,阿媽,別!”

“丟臉的賠錢貨,你給我起開!”

“不關竇泌的事兒,這都是我的錯,您還是打我吧!”

“你這個不孝子,我是該打!都這時候了你還護着她,你沒看到你心裡向着人家但人家心裡沒你嗎,你個糊塗蛋啊你!”

“阿媽,別過去,您高擡貴手,高擡貴手吧!”

他說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竇秋波早就不耐煩地舉起凳子往他的背上扣,他像一條橫躺在砧板上的鹹魚,就這麼聽天由命,或者說,任人宰割地忘了翻身。

“竇泌!”栗子怒吼:“你當真不去?”

我漠然看她,淡淡地搖頭。她悲痛地望了我一眼,彷彿想告訴我她對我很失望,好吧,好吧,失望就失望吧,反正我永遠都不可能是她想要的希望,索性就做那顆黯淡得看不到光的星吧,早早地,隕落了纔好。

“算啦!”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栗子像風一樣嗖地一聲朝着被毆打的寸金奔去。

“栗子,別過去,你想等着竇秋波對你拳腳相向嗎!”我沒能喊住她,只見她已最快的速度撲在寸金的身上作了肉墊子,也跟寸金一樣地不還手,像是心甘情願,又像是一個爲愛赴死的癡情女,痛並幸福着。

我的眼睛在這時候溼了,像是忽然間漲起的海潮,哭得天昏地暗。

“這算是衆叛親離麼!”我苦笑,轉身就往屋裡走。

“曉得哭,就不曉得去幫忙麼。”

寸草伸出長長的手臂攔下我,我淚眼婆娑地望向他,這才發現他的臉上又重新掛起了戲謔:嘲弄的笑,不屑地譏諷,一如往常得,沒心沒肺。

“哼。”我咬着牙看他,緊緊地抿着煞白的嘴脣,死也不鬆口。

他不生氣,反倒咧開嘴笑了:“哪怕此刻陷入危險的還有你的栗子,你也不打算幫忙麼。”

哦,天曉得他腦子裡是想些什麼,那邊亂作一團,他居然還有時間損我。

“你怎麼不去呢,”我冷臉應他:“有這閒工夫,你阿哥也不會被竇秋波揍得那麼慘啦。”

“我需要你去,”他說:“不是因爲你夠兇,而是因爲你去幫忙他比較稀罕。”

我的心裡忽然怒氣滔滔,莫名的,洶涌的,彷彿就在我的胸膛滾滾而流,燙得像岩漿,痛得我要死掉了,我曾一度認定,竺寸草一直是竺寸金的影子,現在我終於證實了這一看法,他簡直就是爲他而活的,什麼都遷就,什麼都讓着,腦子不是養魚了,就是裝了漿糊,神經錯亂到連幫忙勸架這種瑣事也要考慮,我真懷疑他是不是瘋了,竟然會拿人命開玩笑!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啦,”我指着被揍得七葷八素的栗子和寸金:“人命等不及!你與其在這兒和我爭執,還不如順手打暈竇秋波那瘋婆子,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也知道人命等不及,那爲什麼不去幫忙哪?”

我急了,他卻笑了,我知道中計了,他總是這樣,拿我當猴子,陪他耍着黑心紅心的雜耍,然後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抓起我的良心,指着疲累的我說:“看,你也不是鐵石心腸的,是不是。”

“沒門兒!”我隨即咬牙切齒地吼向他:“想我幫忙?!竺寸草,你做夢。”

我捂着耳朵就往後跑,他再次衝過來,拽掉了我捂在耳朵上的雙手,一字一句,猶如魔音穿耳:“知道我爲什麼到現在都沒有插手嗎,不是因爲想成全阿哥的愚孝,也不是爲了等你良心發現出手相助,而是爲了成全她的癡心。”

他繃直了指頭奮力一揮,我順着他的方向看到了栗子,她把寸金保護得很好,好到讓自己鼻青臉腫,米白色的外套被凳子杵得髒髒的,頭髮也亂亂地貼到了臉上,但她,竟全然無懼自己皮相上的狼狽,只管用一顆真得火熱的心,溫暖她摯愛的那個冰冷的他,她是如此的執着,或許說是堅信,只要肯付出,那個冷如冰山的男人,總會被她感化,她來不及參與他的過去,卻發誓在未來的道路上不會讓他久等,她堅信,她是他的良配,有一天,她和他終將會融成一股愛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纔是他的良配,而你不配。”

“蜜豆,”他說:“你沒有心的。”

寸草鬆開了我,後退着,朝我高高地豎起兩個大拇指又猛地往下一掰,然後轉身走掉了。我知道,這是種深深地鄙視,他鄙視我,把我鄙視得一文不值。這讓我很看不起我自己,但我又不能動,太多的身份和立場讓我不得不顧慮,我只能看着他一個人,奔向了那場不公平的角逐,看着他一個人戰鬥,一個人嘶鳴,爲着親情和同情,就這麼一個人,去玩兒命。

----一題外話----一不誇張地說,看到有人認可位的鼓勵,街亥是多麼地心窩。快,真的開心得哭我一直是一個脆弱的人,能有各或更新更,情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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