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瀟瀟去洗手間出來,看到的畫面就是行色匆匆的人羣中,陸謹言茫然無措,一隻手握着行李箱,緊緊的抓着拉桿,像是海上的最後一根浮木。
而那雙眼睛裡,沒有絲毫神采,茫然的面對着來往人羣,而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被丟棄的孩子,程瀟瀟心底涌上難以言喻的悲傷,她呆呆站在不遠處,廣播裡已經傳來了航班即將登機的聲音。
陸謹言顯然也聽見了,神色顯得很焦急,像是在尋找她的影子,可是他看不見,只能站在原地,哪裡都不敢去,想掏出手機,但是手機是觸摸屏,他看不見,連打個電話這麼簡單的事情也做不到。
鋪天蓋地的絕望衝他襲來,比起那晚在酒吧,他此刻更加懊惱,痛苦,悔恨。
這是第一次計劃好的出行,被迫中斷,而竟然是因爲這個理由。
他握着拳頭,痛恨上天這點時間都不肯給他,只要短短的幾天就好了,讓我陪瀟瀟看多一些風景,還沒有來得及將她的模樣好好的刻在腦海中,就已經變成了一片黑暗。
恐懼像是浪潮將他淹沒,一寸一寸,從腳下蔓延到脖子,他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也看不到那些來往的人羣,那些擦肩而過的面孔,於他而言只有黑暗。
瀟瀟在哪裡?
西北東南,他分不清楚,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廣播已經響起,他們這一次的旅行,還沒開始,就要成爲終結了嗎?
“瀟瀟!”
顫抖的脣瓣溢出低低的聲音,他希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可以像上次那樣重見光明,原來一切都不可能了,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他的眼前始終是一片漆黑,什麼光芒都沒有。
這次是徹底看不見了吧,他伸出手,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沒有視線的情況下,手機對他而已,也只不過是個物品而已。
他甚至不敢離開半步,瀟瀟回來找不到他怎麼辦,看不見了,旅行也去不成了,她一定會很難過吧?
沈清纔將車開出去,程瀟瀟的電話就來了,他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沒想到擔憂成真,雖然她沒有說是什麼事情,可讓他將車掉頭已經說明了一切。
發生意外的原因只有一個,陸謹言的眼睛。
他原本以爲還可以多堅持一些日子,但是這麼快就看不見了嗎?
沈清沒有多餘的時間再考慮,將車開出去下一個路口,掉頭轉彎。
而在候機大廳裡,陸謹言緊張的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移動,等着程瀟瀟來找他,這種時候他甚至產生過瘋狂的想法,就這麼離開這裡,永遠不要讓她找到好了。
而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逝,他不敢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
他在這裡丟了,她恐怕這輩子都寢食難安,怎麼可以容許她這麼難過?
程瀟瀟站在旁邊,眼淚不斷落下,可他看不見,嘈雜的聲音裡,也聽不見她的哭聲,直到廣播的聲音結束,他們還沒有登機,她這才擦乾淨眼淚,走到他面前,握住陸謹言的手。
“對不起,因爲我耽誤了時間錯過了航班,所以我們恐怕去不成了。”
手上傳來溫暖的觸感,耳邊是她清晰的聲音,唯獨看不見她的表情,陸謹言懸着的心落回地面,下意識的將人抱緊,力道大得呼吸困難。
程瀟瀟沒有反抗,窩在他懷中,眼眶裡都是眼淚,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完全沒有因爲要取消旅行而感到難過,她從陸謹言的手中奪走行李箱,另一隻手挽着他,步伐很慢的移動着。
他們花多了三分之二的時間走出去,然後看見沈清站在不遠處。
她招招手,讓沈清過來扶着陸謹言,自己卻站在旁邊,一隻手拉着行李箱,拼命擦眼淚,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陸謹言看不見,但是聽覺卻變得靈敏了。
她離開三步之外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他頓了一下,對着空氣伸出手:“瀟瀟,我看不見了,你在哪裡?”
她心裡又是一陣翻天覆地襲來的痛,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動撣不得,每一下的喘息,都有無數鋼針扎入內臟。
“我在這裡,看不見我就要帶你回家了,以後也不能在外面招蜂引蝶了,陸先生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我要把你藏起來,每天只有我能看見你,不準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更不能招惹他們給我製造麻煩了。”
“所以……”
“所以我喜歡將陸先生藏起來,就算你看不見也沒有關係,因爲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小白臉了。”她湊過去在他脣上重重親了一口:“這就算是蓋章了,以後就算是沈清過來要將你帶走,我也是不準的。”
她語氣輕快,陸謹言趁着她親吻的時候,手掌停留在她臉上,分明感受到溫熱的液體低落在他手心,明明只是一滴淚,足夠灼傷他的整顆心。
但他只能裝作不知道,笑着對她說:“好。”
沈清在前面開車,看着這兩個人在相互折磨,心裡也跟着難受起來,他從畢業之後就跟在陸總身邊,這麼多年過去,早就已經不是單純的上司下屬,比朋友更勝一籌,幾乎是半個親人。
可以說沒有陸謹言這麼多年的信任,也就沒有今日的沈清。
現在看着他變成這樣,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日子終究是要往下過,只能努力將公司發展得更好,纔不枉費他這麼多年的經營。
機場距離別墅區的路不算近,他們還要走上高速,程瀟瀟靠在陸謹言肩上,一路上都在找各種話題,避免他感到無聊。
因爲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如果耳邊連聲音都沒有了,他心裡會更加孤獨,她小心翼翼,不想露出絲毫的痛苦跟難過。
陸謹言也一直很配合,到家的時候,沈清幫忙將行李搬進去,沈逸陽過來將狗帶走,沒想到還沒離開,他們就回來了。
他正蹲在地上給狗脖子套項圈,一看見他們回來,坨坨就不肯坐下來,衝着兩個主人跑過來,左右蹭着。
“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去度假嗎?”
“臨時取消了。”程瀟瀟將陸謹言扶到沙發上坐下來:“我在機場耽誤了登機的時間,所以去不成了,也好,狗你也不用帶走了,我知道你很不喜歡它,這下子可是如你所願了。”
“嘿!嫂子怎麼這麼說話呢,誰說我不喜歡狗了,我就是真不喜歡,三哥的狗我也不敢虐待啊,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不是看在你們份上,這狗我得當太上皇供着呢。”
“那現在就帶回去吧,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麼對太上皇的。”陸謹言說這話的時候,看着的是沈逸陽的方向,他竟然一瞬間也沒有發現他的眼睛失常。
沈逸陽哈哈一笑,甩甩手在旁邊坐了下來,看見坨坨就在旁邊,摸了一把狗頭說:“那怎麼行呢,你們都回來了我怎麼好意思將狗帶走,它離開主人一定會很不習慣,所以算了,我不奪人所愛。”
“要不沈清你帶回去養幾天吧,你不是一個人住嗎?有條狗正好可以陪着你。”
沈清下意識就後退了:“這不好吧,我比較怕它。”
坨坨悠哉走過來,站在沈清面前,一身漆黑拖地的毛光滑細膩,堪比女生的長髮,沈清看着它卻生不起親近的感覺,他從小被狗咬過,長大以後對狗就有了一定的恐懼症。
“不過是說說,你就這麼緊張,我哪兒捨得它跟着你受苦。”程瀟瀟坐在陸謹言身旁:“它還要負責陪着我們陸先生呢。”
“今晚有個飯局,三哥你去不去?”
陸謹言平靜的說:“逸陽,以後的飯局你都替我推了吧。”
“爲什麼?”
“我已經看不見了,怎麼跟你去?”陸謹言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安安靜靜坐在那裡,這一切彷彿跟原來沒有什麼改變,有的只是他看不見每個人的表情。
但沈逸陽沉默了,他可以憑着判斷猜出來,他此刻的臉上一定是驚訝。
“三哥……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呢?以後這些事情還要麻煩你多照顧一下,瀟瀟畢竟是個女人,公司那邊就指望你替我盯着了,酒會上如果有人敢對她不軌,記得替我教訓。”
本來這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但是無奈,他已經失去了保護自己女人的能力。
“三哥你放心吧,有我在誰敢欺負嫂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會放在眼裡,只要有人敢動手打歪主意,我第一個不饒人。”沈逸陽信誓旦旦的保證。
“難道我看起來這麼弱不禁風?”程瀟瀟捏了一把陸謹言的手臂:“是不是要送我去學個擒拿,跆拳道什麼你纔會放心呢?”
沉吟片刻,陸謹言點點頭:“確實有這個必要。”
程瀟瀟送兩人出去的時候,陸謹言獨自坐在客廳,他一下子就感受了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孤獨,因爲看不見,所以對聲音格外敏感,哪怕只是輕微的腳步聲,他都能夠分辨出來。
包括現在坨坨搖着尾巴靠近,他都能準確的伸出手去,摸到它的頭所在的方向。
門被關上之後,他們談話的聲音就被隔絕了,僞裝的面具被摘掉,他猶如一尊雕塑,僵硬的坐在沙發上,就連想去上個廁所這麼簡單的事情,也變成了無比艱難。
他站起身來,卻聽見哐噹一聲響,腳背上剎那間傳來一陣灼痛,他下意識縮回來,卻看不見水杯落在什麼地方,裡面的水已經全部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