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生氣,而是彎下腰,將糖餅一個個撿了起來,放在嘴巴上吹了吹,然後在衣服上噌噌,擦乾淨了上面的塵土。
張大毛說:“喜鳳,你何必呢?全村人都知道如意是我張大毛的兒子,我給自己兒子送兩個餅,盡一個父親的職責也不行?”
喜鳳說:“不行!張大毛,你已經玷污了俺的身子,你還想怎麼樣?你有老婆的,有家室,俺以後跟你沒關係,你走不走?不走俺就喊人了!”
喜鳳說着,一下子抄起了炕頭上的笤帚疙瘩,衝張大毛就是一陣撲打,笤帚疙瘩在張大毛的腦袋上留下了幾個大包。
張大毛嚇壞了,拔腿就跑,一溜煙地衝出家門不見了蹤影。
喜鳳將笤帚疙瘩扔在了炕上,女人哭的更悲傷了:“大夯,你起來看看吧,你剛走就有人欺負俺,你狗曰的幹嘛要死啊?啊……呵呵呵……。”
喜鳳嫂越哭越傷心,不知道爲啥,她只是感到委屈,並不是十分難過。
喜鳳跟大夯的感情並不怎麼好,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只有親情……當初嫁給大夯完全是爲了孃家人。
那時候家裡太窮,爲了給哥哥娶個媳婦,孃家人愁壞了,父親把她許配給大夯,完全是看上了大夯哥家的那頭老母豬。
大夯哥用老母豬換來了喜鳳,而老母豬賣掉的錢剛好可以爲喜鳳的哥哥娶個媳婦。
母豬換媳婦,在大梁山不是什麼稀罕事,誰讓村民們窮啊?
成親以後,大夯跟她幾乎沒話說,想起來抱住親一口,上炕親熱一下,想不起來就把她扔一邊,半月十天也不搭理。
男人每次回家,進門就往炕上躺,好像十分累。餓了就知道吃,吃過飯擡腳走就。家務也不做,完全甩給了女人。
大夯是幹大事的人,不拘泥於這種小節,每天想的就是怎麼修路,怎麼幫着王海亮奔小康。
在他的眼裡,兄弟如手足,女人就是衣服。稍有不慎,就會對喜鳳拳打腳踢,發泄心中的鬱悶。
大夯的死對喜鳳來說,不知道是難過還是解脫。哭一陣以後,也就算了,不再去想他。
喜鳳嫂準備吃飯,她把兒子如意哄睡,剛剛端起碗,忽然院門又響了,砰砰砰,砰砰!
喜鳳的怒氣就不打一處來,一定是張大毛又回來了,這個老無賴,看姑奶奶不打斷你的腿!
女人放下碗筷,抄起笤帚疙瘩撲向了院門,院門打開,她掄起笤帚就揍。
當!門外站着一個人,喜鳳手裡的笤帚剛好砸那人的腦殼上。
“哎呀,喜鳳,這就是你的見面禮啊?幹嘛打我?”那人捂住了腦袋。
喜鳳覺得聲音不對,不是張大毛,那聲音反而像張柺子。
門外的人果然是張柺子,張柺子一手拄着柺杖,一手端着簸箕站在門臺上。
“呀!柺子哥,咋是你……你這是……?”喜鳳驚訝了。
張柺子說:“喜鳳,今天中秋,大夯不在了,我擔心你難過,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咋打我啊?”
喜鳳趕緊賠不是,說:“哎呀,柺子哥,對不起,俺不知道是你,快進屋,進來啊。”
喜鳳對張柺子的態度跟對張大毛的態度截然不同。因爲張柺子跟張大毛不一樣。
張大毛是大梁山人盡皆知的老無賴,見女人就想上,見鞦韆就想蕩。村裡的婦女看到他就敬而遠之,害怕染上晦氣。
張柺子人品好,人憨實,樂於助人,也不愛佔便宜。
特別是佔女人的便宜,這樣的事兒張柺子從來不幹,在村子裡名聲極好。
這樣的人婦女們都樂意接近,因爲他不會讓任何女人吃虧。
張柺子站在門口沒動,喜鳳說:“柺子哥,你進來啊,電線杆子一樣杵在哪兒幹嘛?”
張柺子說:“我不進去了,喜鳳,這是俺家烙的糖餅,我給如意拿來的,讓孩子嚐嚐鮮。”
張柺子人好,特意從家裡拿了糖餅過來,他擔心喜鳳中秋節難過,也可憐如意這個沒爹的孩子。
在鄉下農村,逢年過節鄰里之間相互幫襯,送吃喝是最正常的,第一是送上自己的祝福,第二,也是鄰居之間相互的熱心,張柺子沒有別的意思。
他知道孀婦門前是非多,也擔心別人說長道短,所以沒好意思進去。
“我不進去了,喜鳳,這是糖餅,還有……這些錢你留下,算是我對大夯的一份心意,他生前幫了我那麼多,我想回報一下。”
張柺子從懷裡拿出一疊錢,塞進了喜鳳的手裡。
喜鳳的手顫抖了一下,兩行淚珠滾落下來。
“柺子哥,謝謝你,糖餅俺留下,錢就算了,俺不缺錢,海亮已經送過錢給俺了。”
張柺子說:“那怎麼行?海亮是海亮的,我是我的。你一個女人帶孩子不容易,到處都要花錢,你收下吧……”
張柺子強行將錢塞進了喜鳳的手裡,轉身就要走。剛剛走出一步,喜鳳卻叫住了他。
“柺子哥,你別走……。”
張柺子一轉身:“你……還有啥事?”
喜鳳說:“既然來了,就進俺屋裡,喝口水吧。”
張柺子的臉紅了,說道:“不了,不了,外人要說閒話的。”
喜鳳道:“你個膽小鬼,害怕啥?俺還能吃了你?今天中秋,你身邊沒人,俺身邊也沒人,不如咱倆一起過吧。”
張柺子打了個哆嗦,道:“這樣不好……”
喜鳳說:“有啥不好的?俺知道你沒吃飯,風鈴死了以後沒人給你做,俺的飯是現成的,你不進來,就是不給俺面子。”
張柺子抽抽搐搐,進去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進了喜鳳的屋子。
女人的屋子裡很乾淨,地面掃得一塵不染,炕上的棉被有棱有角特別整齊,八仙桌子也擦得明光可鑑。
喜鳳嫂有潔癖,是大梁山少有的乾淨人。
她也注意自己的儀表,每次出門都把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整理得非常光潔,二十六七的人,看起來跟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一樣稚嫩。
乾淨,淡雅,純潔,開朗,美麗,善良,所有大梁山美女的優點在她的身上顯露得淋漓盡致,將張柺子吸引得欲罷不能,不由自主進了女人的房間。
喜鳳說:“柺子哥,你坐,你坐,俺去給你舀飯。”
喜鳳拿了一個碗,爲張柺子舀了一碗稀飯,就是農家常喝的玉米麪糊糊,特別香甜。
張柺子真的沒吃飯,家裡就靠他一個人忙活,做飯洗衣服也是一個人。
風鈴死了以後,二弟建軍也死了,家裡只剩下了他跟三弟建國。他一邊幫人理髮,一邊在*店忙活,一邊還要照顧建國。
家裡沒個女人就是不行,他常常感到冷清,晚上躺炕上心裡也空的慌。
他曾經幻想再成個家,可村子裡的年輕好後生都娶不到媳婦,更何況他一個殘疾人,還是個二婚。
喜鳳說:“柺子哥,也不是啥好飯,將就着吃點吧。”
張柺子感動極了,風鈴死去一年半,很久沒有女人對他這麼好了。
風鈴在的時候,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因爲風鈴是聾啞人。
張柺子端起飯碗,喝了一口,稀飯哽在了嗓子眼,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張柺子說:“喜鳳,大夯不在了,你別難過,村子裡有海亮,有所有的羣衆,還有我張柺子。以後家裡有啥活兒,搬搬擡擡幹不了的,你就吱聲,我隨叫隨到。”
喜鳳說:“俺知道,俺可以熬,等如意長大,俺就有盼頭了。”
張柺子說:“你別客氣,我真的想幫助你,不想看着你們孃兒倆受苦。”
喜鳳恩了一聲,問道:“柺子哥,俺風鈴嫂死去有一年了吧?”
“恩,一年多了,小兩年了。”
“你就沒有尋思着,再成個家?”
張柺子說:“談何容易,我這種人就是個累贅,誰願意跟我?”
喜鳳說:“你人這麼好,一定可以找到好的姑娘,不如……俺給你說媒吧?”
張柺子說:“別……別的女人我不要。”
喜鳳問:“那你想要啥樣的?”
張柺子的臉更紅了,說道:“跟你一樣的就行……”
“……”喜鳳無語了,她聽得出來,張柺子對她有好感。
喜鳳感嘆命運的不公,她跟張柺子都是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可爲啥老天不長眼,讓他們一個死了丈夫,一個死了媳婦?
忽然,喜鳳的心裡動了一下,感到張柺子是那麼的可親可敬。
這好像是自己等待了一輩子的男人,而自己也好像是他等待了一輩子的女人。
風鈴的死,大夯的死,好像是上天的故意安排,就是要成全她跟張柺子的這段孽緣。
難道老天故意安排,要她跟他在一塊?
看着男人憨態可掬的樣子,喜鳳覺得張柺子也不是那麼難看。
他光光的賴利頭,公雞一樣哈腰的後背,還有那條瘸了的腿,都代表了男人的桑倉,無奈,跟善良。
她需要有個男人來撫慰,不論醜俊,只要心好就行。
一時間,喜鳳的心裡漲熱了,熱血狂涌起來,心跳也加速起來。
她說:“柺子哥,你是不是看上了俺,如果你看上了俺,就找人來俺家提親,俺保證不會拒絕。”
“這個……”張柺子想不到女人會這麼說,好像比她還急。”喜鳳,我是喜歡你,可大夯剛剛死去一個月,我不能乘人之危。”
喜鳳忽然站了起來,說:“怕啥?俺樂意,咱們男未婚,女未嫁,說破大天別人也管不着。柺子哥,你是好人,俺樂意跟你,今天晚上俺就可以將身子給你……”
喜鳳一下子撲了過來,抱上了張柺子的腰。張柺子嚇得渾身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