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梨老了,五十出頭。王三嫂還不到四十歲。
在大梁山,四十歲的女人依然跟二十七八的女人一樣白嫩。
老有老的好,少有少的好。老了知道疼人,年輕的好看,各有千秋。
張大毛一晚沒睡,腦子裡翻江倒海,想着要不要跟媳婦攤牌。
他覺得大白梨不應該哭鬧,女人是開通的。
當初,二丫死去以後,兩個人的身邊斷了根苗,就是大白梨鼓勵他去跟喜鳳相好的。
喜鳳懷上張大毛的孩子,大白梨知道,喜鳳跟張大毛鑽了打麥場,大白梨也知道。
她甘願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相好,爲的就是給張家留個後,生個瓜,結個籽。
張大毛從家裡拿錢給如意花,大白梨裝作沒看見。張大毛給如意買很多好吃的。過年的衣裳,上學的書包,還有棉花糖,棒棒糖,很多玩具。她都知道。
因爲女人知道張大毛是她的唯一,她的依靠……她已經不能生養了,多餘的種子,不往不出苗的土地上撒。
男人的種子應該找塊好田,旱澇保收的好田!那樣才能生根,才能發芽。
她的田地乾涸了,在生下五女二丫以後,就乾涸了,成爲了一塊破鹽鹼地。
她把男人當作天下獨一份,只屬於她的獨一份,是那種茫茫人海里稍一大意就錯過的獨一份。
兩個人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就是緣分,她珍惜跟張大毛之間的緣分。
張大毛躺炕上,翻過來調過去,過了很久才扣扣索索問:“二丫娘……。”
“恩……”
“我有件事兒跟你說!”
“三更半夜的,說啥說?有話明天說,有屁明天放!老孃要睡覺!”
張大毛擡手扯了扯女人的手臂,大白梨哪兒呼嚕聲已經連天了。
張大毛猶豫不決,欲言又止,只好把話又咽了回去。
他也不想傷女人的心,啥時候有機會,啥時候說吧。
…………
王三嫂肚子裡的孩子沒有留住,不到兩個月就流產了。
事情的發生,是王三嫂上班以後的第七天。
三嫂剛剛懷孕,肚子沒有顯形,她勞動慣了,整天閒在家裡悶得慌。
大梁山不養懶人,懶得骨頭縫生蛆的女人,男人不會要。
上千年以來,山裡的女人都是勤勞的。王三嫂覺得這樣在家呆着,簡直是消磨時光。
人家王海亮對俺這麼好,不能讓人家白花錢啊?不行,俺要勞動,俺要幹活,必須到工廠去。
等到有天自己肚子大了,笨拙了,再休息也不遲。
幹活還能把孩子累掉?瞎扯?沒聽說山裡女人誰幹活累掉孩子的,很多女人頭天生下崽子,第二天就下地幹活了。
三嫂沒那麼嬌氣,所以只在家歇了一天,第三天就到工廠去了。
她的肚子真的沒顯形,廠子裡的工人也不知道她懷了身孕。大家照樣嘻嘻哈哈,開着一切不倫不類的玩笑。
三嫂幹活照樣兇猛,能搬能擡。
一大批飲料生產出來,需要裝車了,可廠子裡沒有男人。
大部分的男人都到山裡挖礦了,廠子裡除了女工,就是女工。
這些女工幹活,在小燕的監督下,也不會累着人,一箱子飲料有多重?車廂也不高。
裝車的時候,三嫂也逞能了,第一個跳上了車廂,一箱箱往車上裝。很快,集裝箱裝滿了,需要從車上跳下來。
三嫂腳底下一滑,沒站穩,一個跟頭從車廂上栽了下來。
車底並不高,也就一米多,按說普通人不會有事,可三嫂的肚子卻撲在了地上。
等小燕跟幾個女工上去攙扶她的時候,三嫂的臉鐵青了,肚子裡翻江倒海絞痛起來,手一擡說:“別動,誰也別動。”
她的表情扭曲起來,呲牙咧嘴捂住了小腹,小燕看到,三嫂的褲子溼了,紅呼呼的一片。
一些黏糊糊混漿漿的東西,順着她的褲管向下流淌。
“啊?三嫂,你咋了?你咋了啊?”
王三嫂說:“不好,俺流產了,孩子……沒了。”
“啊?你有了孩子?咋恁不小心?海亮哥!建國!快來啊,三嫂摔倒了!”
小燕是女人,知道女人流產以後的痛苦,她手足無措,不知道咋辦,只好喊辦公室裡的男人。
王海亮在辦公室,張建國也在辦公室,女人扯嗓子一吼,兩個大男人都從屋子裡出來了。
王海亮是小神醫,一看就明白咋回事了,王三嫂的孩子滑掉了。
他大吃一驚,女人流產在廠子裡可不是小事,人命關天。
王海亮一下子撲過去,抓住女人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三嫂,你別動,千萬別動!我抱你到醫館去,別動哈。”
王海亮把三嫂抱起來,攬在臂彎裡,一溜煙地衝出工廠大門,直奔村子裡的醫館。
走進醫館的門,他把三嫂放在了病牀上,王慶祥也嚇一跳:“咋了這是?”
王海亮說:“三嫂懷孕了,孩子……滑掉了。”
王慶祥沒有感到驚奇,趕緊安排,給女人準備做手術。
首先看女人的出血量,再檢查裡面有沒有流乾淨,流不乾淨,要用儀器刮一遍,免得造成感染。
王三嫂被王海亮抱走,工廠裡一下子亂成了一鍋粥,那些女工炸了鍋。
這些娘們們閒着沒事,就喜歡嘰嘰喳喳傳播風言風語。三嫂的滑胎,成爲了她們最新鮮,最激動人心的話題。
“啥?王三家的懷孕了?滑胎了?這不瞎扯嗎?她男人死去七八年了。”
“切,你懂個球,那女人不正經,早就偷了野漢子。”
“誰呀?誰呀?偷了誰?說來聽聽?”
“會不會是王海亮?”
“切,王海亮能看上她,她想的美。”
“那會是誰?快告訴俺,要不然俺悶得吃不下飯,喝不下水,睡不着覺……”
“還能是誰,張家的大毛唄,看大門的那個,他倆早好上了。”
“啊?張大毛?不會吧,三嫂會看上他?”
“哼!女人熬不住了,飢不擇食,是個男人就中……。”
廠子裡的工人都不上班了,排成一排,還盤着腿,猜測着各種可能。
甚至有的女人,開始研究張大毛跟王三嫂相好時候的場地,姿勢,各種動作。一共相好了幾次,等等等等。
廠子裡嘰嘰喳喳,小燕眼睛一瞪怒道:“瞎說什麼呢?沒根據不要胡說,幹活去!不用生產啊?”
那些女人一聽,全都不嘰喳了,紛紛撲向了流水線。
其實幹活的時候也堵不住她們的嘴。相互之間還在討論,關於張大毛跟王三嫂相好時候的……姿勢問題。
她們不但在廠子裡說,回到家以後也跟自己男人說。上班的途中,遇到哪些老太太老婆兒,也把這些消息告訴哪些老年人。
很快,張大毛跟王三嫂相好的事情就像一場驟風,呼啦一下刮遍了大梁山的角角落落。
村子裡,廠子裡,柳編隊,山果隊,運輸物流隊,包括山上礦場哪些工人,全都知道了。
男人們嘖嘖稱讚,感嘆大毛叔老當益壯,長江後浪推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漸漸地,這些謠言越來越激烈,終於傳到了大白梨的耳朵裡。
大白梨是上街買醬油的時候聽到的。
她走上大街的時候,直奔張柺子的*點,發現街口的位置,一大羣老孃們在嘻嘻哈哈笑,談笑風生。
大白梨好熱鬧,也喜歡傳閒話,碎嘴子,顛顛跑過去問大家:“說啥呢?告訴俺,告訴俺。”
可大家發現大白梨衝過來,一下子全都閉上嘴,臉紅脖子粗,誰也不言語了。
大白梨覺得村裡的人在傳她的閒話。
俺有啥閒話?不偷不搶,安穩守己做人,老孃纔不怕你們說什麼呢?
大白梨一走,那些人又說上了。
大白梨打完醬油,多了個心眼,沒有靠近她們,反而躲在背角里,一點點靠近,想聽聽他們說個啥。
那些女人的話題還在張大毛跟王三嫂的身上,來回這麼一說,大白梨僵在哪兒不動彈了,手裡的醬油撒了一地。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張大毛已經騙了她很久,早跟王三家的好上了。
而且那女人還懷了張大毛的孩子,孩子滑胎了。
大白梨的身子同樣被雷電劈中,腦子裡嗡嗡響。
她不知道自己是咋回的家,也不知道是咋做好飯的。
她的動作非常機械,木納納的。
張大毛回到了家,餓的不行,問:“二丫娘,做飯了沒?”
大白梨白他一眼,說:“吃飯,你去吃屎吧。”
張大毛問:“咋了?”
大白梨說:“你進屋子,我有話跟你說。”
張大毛心裡一凜,立刻明白事情要露餡。
天塌下來高個子等着,愛咋着咋着,大不了媳婦揍我,我不動彈,讓她打。
張大毛跟着大白梨進了屋子,屋門剛關上,裡面你就傳出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
屋子裡翻了天,大白梨抄起笤帚疙瘩,在張大毛的身上打,笤帚都打飛了。
然後是枕頭,擀麪杖,雞毛毯子,一起往男人身上招呼。
張大毛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好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女人一邊打一邊罵,還一邊哭,但是聲音不大,因爲要顧忌男人的這張老臉。
“張大毛,你對得起俺!虧俺對你那麼好?跟你過了幾十年,一個一個生,一個也沒有留下!你卻吃飽喝飽一抹嘴,扭身跟別的女人鑽被窩。
你真沒出息,放着咱家的大白梨不吃,去啃人家那框爛杏,你咋恁沒出息?恁沒出息啊?
你多大了?死着的人了,還那麼丟人現眼?俺都替你丟人。
你不顧自己面子,也要估計如意的面子啊?孩子以後咋擡頭做人?
俺滴……那個天兒啊——哈!俺滴……那個地兒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哈!二丫啊,起來看看你那不爭氣的爹吧——啊呵呵呵……”
大白梨哭天抹淚,一屁股坐在地上,抹拉着腿,聲音跟唱歌一樣好聽。
她故意壓低聲音,不讓隔壁的鄰居聽見。
張大毛跟霜打的茄子一樣,拉拉女人的袖子說:“白麗啊,別哭了,我也沒辦法啊,誰讓咱沒兒子。”
大白梨道:“誰說你沒兒子?如意不是你兒子?”
張大毛說:“如意是我生的,可那是人家張柺子的兒子,是人家大夯的兒子啊。沒生在咱家,他就不姓張,姓王啊。
張柺子不樂意把兒子給我,喜鳳也不樂意,我只好再找女人生一個了。所以就跟三妹子……相好了。”
大白梨越哭越傷心,說來說去,張大毛就是嫌棄她不會生兒子。
她怒道:“你找別的女人生,俺也沒攔着你,可你到是跟俺說一聲啊,你咋非要去偷啊。
大毛,你的心變了,心黑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