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默溫柔憐惜地看着我,臉色漸漸蒼白,眼神開始迷離,他的目光卻不肯移開一瞬:“伽藍,誰說女子不可爲帝,誰說你必須輔佐楊毅統一大陸順應歷史。既然楊毅沒有容忍你這種不世天才存在的胸襟,不如放棄他,重新開闢一個屬於你自己的王朝,創造一個不朽的神話。而攻下風吟,正是這個神話的開始。”
他輕扶着我的臉,不顧我滿臉的驚異,緩緩靠近在我臉頰印下一吻,柔聲道:“伽藍,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但這卻是我爲你謀劃的最後一個計策。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只爲你所定的計策。”
眼眶溼潤,泣不成聲的痛在心底蔓延,我正要說話,子默卻猛地推開我,從胸口抽出一把匕首,沒有半分猶豫地衝着自己胸口狠紮下去。
“啊————”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發了瘋般撲過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雖然偏離了心臟數寸,可是血卻如岩漿般噴涌出來。
子默緩緩地從牀沿倒下去,軟倒在地上。我大聲哭泣着,驚惶地用手按着胸口的血,卻見一道白光慢慢自那身體上冒起,淡淡如一道輕嫋的煙,連面容也看不清了。
我驚喜地喊道:“子默!快!快回來水鏈……”
那張清俊淡漠的臉我看不清了,那雙棕色的溫潤眼眸我也看不清了,只覺他是在搖頭,輕輕緩緩地搖了兩下。然後用我熟悉的雙重音說:“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爲這一剎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彷彿閃光彈爆炸般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桌椅牀門都劇烈地搖晃着,房子似要被這股衝擊轟塌了一般。那光卻終於衝破了石屋的束縛,直達天際,照亮了整個天空。
剎那千年——剎那千年——剎那千年……如此悲傷,如此悠遠,如此寧靜幸福的聲音一遍遍在天空迴盪,迴盪……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蕩蕩地房子,轉了個圈,什麼也看不到。我在心裡叫道:‘子默,你在哪?快出來吧。’
沒有任何回聲,我又轉了幾個圈,看到渾身是血的柳岑楓虛弱地站起身來,點了幾個穴道,吃力地在牀沿坐下來。我認真地看着他問:“你看到子默了嗎?”
柳岑楓皺眉看着我,嘴角勾起個冷笑的弧度:“原來你還有這等能力,剛剛附在我身上的是個鬼魂嗎?”
我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開始在房中尋找。牀底,被子裡,桌子下,櫃子中,我一邊找一邊小心翼翼地道:“子默,你出來吧!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幫你毀掉金耀國,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恩?”低沉魅惑又帶了幾分虛弱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魂飛魄散消失了嗎?”
“你閉嘴!!”我大吼了一聲,發狂似的瞪着他,“子默不會消失的,絕對不會消失的!”
我已經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了,我開始在房中低喊,小心翼翼地喊叫:“子默!子默!你別藏了,快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真的……”
“藍藍!藍藍!”誰在叫我,我晃着頭,凌亂的髮絲亂揚,隱隱看到了白衣上殷紅的血。忽然,胸口一陣作嘔,血脈翻騰着,糾結到腦海,腦中有一張張極其珍貴的畫面,如卷軸般展開飛舞,然後消失無蹤。
月澄淨,花滿庭,玉宇無塵
長髮及腰,頭戴書生帽的白衣男子飄搖空中,棕色的半透明雙眸,落在我身上。
他白皙透明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你果然看得見我!”
“我叫韓非,字子默,是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因全家遭人陷害冤死獄中,魂魄不散,是以一直遊離在九重天外。”
他雙眼牢牢盯着我,像在催眠一般,沉聲道,“我會教你,我會幫你,在你離開以前,我會讓你在金耀國的朝堂上象臨宇一樣綻放光彩。”
雲遮月,花弄影,蕭瑟秋風
他近乎透明的手伸了出來,虛撫過我的頭頂:“伽藍,你真的不適合這個世界。更何況,一個人的精神,又如何能承受兩個世界的煎熬呢?我不能爲自己的願望,而毀了你啊!”
“林伽藍……你究竟是太過愚蠢,還是骨子裡自私的徹底?你竟從未想過,你這般好心做成的壞事,讓人無從責備,無力漫罵,甚至比那蓄意而謀的惡意,更讓人痛恨嗎?”
“伽藍,別這樣。”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彷徨心疼過,手指伸到我面前,想碰觸我的臉,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說:“伽藍,哭出來吧。”
梅依舊,燈如晝,月滿西樓
他怔怔地看着我,雙眼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爲陽光還是其它。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卻是那麼的哀傷憐惜,溫潤的聲音帶着雙重的磁性,迴盪在夕陽下,芳草間:“……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雖美卻痛……美輪美奐……痛不欲生……”
他衝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佈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着觀察,試着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
風北起,葉枯黃,冷月寒霜
Wωω_ тt kдn_ C 〇
他笑道:“伽藍,你越來越像那大權在握,冷血無情的丞相了。”聲音悠遠。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他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着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象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着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花飛謝,人空瘦,殘月如鉤
他柔聲道:“伽藍,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很開心……”
他輕輕飄退幾步看着我,眼神溫柔:“你愛得既然是風亦寒,就堅定不移地愛下去,不要爲任何事動搖,他……是一個值得你愛的男子。”
他透明的手指伸出來一遍遍凌空地撫摸我的臉頰。微微上翹的眼角勾畫出柔和的弧度,連着脣角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猶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徹。他說:“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學着自己成長。”
他看着我,溫柔淺笑:“伽藍,就算你說不在意。可是,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爲這一剎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鴻飛東西,無處尋覓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那是燃燒他魂魄的火焰,那是抹煞他存在的洪流。他沒能實現願望所以無法重生,他沒能放下對我的牽念所以無法回去未來。那個來自一百五十年後愛恨難消的孤魂,那個寂寞了千年終究沒有實現他願望的孤魂,那個默默相逢默默離別的孤魂,終於因爲我的愚蠢偏激而……魂飛魄散了。
有什麼恐懼到絕望,絕望到戰慄的感覺涌了上來,淚水像潮水般洶涌流淌,我聲音沙啞地喊了好多好多遍,然後,終於意識到……消失了……子默是真的消失了!
“啊————!!”是誰發出了那麼淒厲地尖叫,那尖叫聲伴隨着破門而出的我一路響徹,那麼悔恨,那麼絕望,那麼痛徹心扉!
我衝到懸崖前,隆隆的瀑布水聲也掩不住我沙啞的大喊:“子默——!子默——!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接近柳岑楓,我再也不任性妄爲,我不怪你騙我利用我,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得泣不成聲,“子默——!回來好不好!我們回到從前,我全心全意信你,絕不再懷疑你。求求你……回來,回來啊——!!”
曾經,我是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的?我是如何一點點在那個人教導下成長的?我又是如何從孤獨恐懼中走出來的,我怎能忘得了?我從不在意子默的存在,是因爲他的存在就如空氣般自然,永遠都不會消失;我從不在意子默的感受,是因爲他無法離開我生存,所以我就那般忽視他。可是我卻從未想過,原來,這樣的理所當然也有消失的一天……徹底消失的一天,無論再多的眼淚和後悔也換不回他的存在。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慢慢停止了彷徨的哭泣,眼神迷離,忘記了前面是萬丈懸崖,忘記了隆隆水聲在耳邊咆哮,只是一步步向前,想要追尋曾經最習慣的溫暖而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子默!子默!不要拋下我孤單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既然你不願回來,那麼,我去找你……我去……找你……”
夢若琉璃,年華未央
悄然花落袖染香
月上窗,映紅顏
恍然一夢已千年。
凌雲壯志,繾綣流年
轉眼回眸悲白頭
心黯然,情難卻
夢裡良人隔世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