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顧翰林慶幸的是,陳雅似乎並沒有跟他“死磕到底”的意思,得到他今晚請吃飯的承諾以後,就“大度”地放過了他。
不過朝天椒給顧翰林的印象,就不是個可以吃得了苦的女孩子,沒想到她竟然能一直跟着自己進行檢查。
施工現場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別的不說,就算有安全網的保護,也還是有高空墜物的風險,真要是掉下根鋼管、或者半截磚頭什麼的,就算戴了安全帽一樣得嗝屁。地上說不定還有釘子什麼的,一不小心就會扎到腳……好吧,這些其實都是小概率風險,最常見的是灰塵四起、噪音重重,時不時還有嫌麻煩不想去廁所的工友隨地大小便。
顧翰林本以爲陳雅會按捺不住,發大小姐脾氣,沒想到陳雅很有耐心地跟着他,不時地問這問那,倒是讓顧翰林有些驚訝。
幸好,所有的藍圖和規範都在顧翰林的腦子裡,包括材料、構造、造價等等所有的數據都清清楚楚,甚至力學原理顧翰林都能給陳雅畫圖解釋一二。
雖然顧翰林不想跟陳雅接觸太多,解惑的時候都儘量言簡意賅,但是陳雅眼中的佩服之情還是越來越明顯,搞得顧翰林雖然知道自己跟陳雅絕對不可能,但心裡也有些小得意。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陳雅也終於露出疲態,彎腰扶着雙膝,然後乾脆蹲下來,搖着頭表示再也走不動了。
顧翰林看了看錶,我勒個去,這就走了快三個小時了,還真難爲陳雅了。這妹子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沒想到耐力這麼好。
要知道這三個小時可不是是走平路,而是不停地上下樓,或者從腳手架上繞行,顧翰林現在才真的吃驚了,他可真沒想到陳雅能堅持這麼久。
顧翰林也沒客氣,一個電話打到趙小虎的工棚,叫他安排個人送點飲料過來。
顧翰林算是看出來了,這位陳大小姐真的不是一般的潔癖,明明已經累得打晃了,卻死撐着不肯坐到砌塊上休息一下……我去,砌塊再髒能有多髒?一點兒浮灰而已,拍打一下就完事兒了唄,可是在陳大小姐這兒,就不行。
沒法子,顧翰林總不能看着陳大小姐在跟他巡視工地檢查的時候,因公殉職吧?只能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摺疊成兩層,還把裡面朝上,墊在砌塊上面,這樣陳大小姐才勉爲其難地坐下來,坐下來的時候還很認真地對顧翰林說——我這是給你面子哦。
顧翰林徹底無語,這一刻他很想用腦袋去撞牆。
陳雅感激地看了顧翰林一眼,小聲說道:“沒想到你不光技術過硬,還蠻細心的,也蠻有威望的,纔剛升到管理層不久,就能使喚的動人。之前我還以爲,是因爲有孫國平給你撐腰,現在我覺得,就算沒有人挺你,你遲早也能自己闖出一條路來。顧翰林你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才,我真的挺佩服你的,你絕對不是普通的農民工,正好現在沒人,你說說吧,哪個大學畢業的?說不定我們還是校友哦。”
顧翰林淡淡一笑,沒接這個話茬子,隨便在地上坐下來,問陳雅:“陳工,我看的出來你對衣食住行都非常講究,還有潔癖,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來工地的?這地方可絕對能把有潔癖的人逼死……對了,你該不會是來尋短見的吧?”
陳雅頓時咯咯嬌笑起來,朝顧翰林伸出尾指:“既然我們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那就互相保密吧,來,我們拉個鉤兒。”
顧翰林嘆了口氣,給陳雅看了看自己的手。
陳雅也嘆了口氣,說道:“嗯,挺髒的,那算了。”
顧翰林頓時就樂了,現在他忽然覺得,陳雅這妹子也算是個妙人兒了。當然,首先你要能入得了她的眼,她纔會是個很不錯的朋友,沒有一般女孩子的糾結矯情和虛僞,也不是女漢子的那種彪悍粗野,而是那種真性情的直爽、純粹,沒多少心機的坦蕩。
不過,要是陳雅看不上你,那你完了,這妹子絕對算得上一條毒舌了,潑辣刻薄,絕對能噴死你。
幸好,現在兩人似乎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顧翰林覺得自己還是挺幸運的。
閒聊一會兒,趙小虎騎着摩托車送來飲料,甚至還貼心地帶了一包點心和小零食,看到顧翰林和陳雅坐在一起,陳雅的屁股底下還墊着顧翰林的衣服,頓時兩個小眼睛就像探照燈似的……嗯,這絕對是顧翰林的錯覺,趙小虎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送完飲料,趙小虎就很有眼色地撤了,臨走還躲着陳雅給顧翰林使了一個“加油”的眼神兒,似乎在說:大家都是男人,你懂得,加油吧兄弟,咱們工地最難採的這朵花,就看你的了。
顧翰林簡直哭笑不得,他對劉月剛有些好感,倆人還沒擦出火花來,就徹底熄滅了。而陳雅是更加不現實的一位,這妹子骨子裡就透着傲氣,顧翰林感覺,除非有個男人能在各個方面都超出她很多,徹底地壓服她,否則她不會是個女友或者妻子的好人選。
喝着飲料補充水分,吃了點心和零食補充能量,又歇了半個小時,陳雅總算恢復了一點力氣,跟着顧翰林去今天最後一個檢查點,B11棟的四樓陽臺欄板鋼筋錯誤。
陽臺欄板的受力面是裡側,所以鋼筋應該分佈在板的裡側,如果鋼筋在外側的話,那麼當受力的時候,欄板就有傾倒的危險,順着受力的方向就外翻了。
B11棟的四層陽臺,就犯了這個常識性的錯誤,預留的陽臺欄板鋼筋,預留到欄板外側去了——這隻能說,鋼筋下料的時候就弄錯了,加工的時候還是錯的,最後安裝的時候也沒檢查出來。
在顧翰林看來,這簡直都不用檢查,用膝蓋想也知道的,人在陽臺裡,無論你怎麼活動都只能向陽臺外側施力,所以鋼筋肯定要分佈在欄板內側,以抵消受力,怎麼可能放在欄板外側呢?
而且整個小區二十二棟住宅樓,就這麼一棟的一層是錯的……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最讓顧翰林氣憤的是,當時這個地方竟然還在繼續施工,完全沒人在意這個錯誤,要不是他及時制止,模板就支上了,隨後就是澆築混凝土,到時候就算孫國平挺他,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已經施工完畢的部位砸開——那意味着一系列的責任,乙方質檢和甲方監理都是簽過字的了,你砸開了就必須要有人負責任,那麼誰願意負這個責任?
顧翰林只能慶幸自己干涉的及時。
到了B11棟四樓陽臺,夕陽下,這裡靜悄悄的一個工人都沒有,顧翰林走到跟前一看,發現模板已經支上了。
臥槽,老子還沒檢查呢,誰叫你們把模板給支上的?肯定有問題。
顧翰林二話不說,從旁邊找了一根短鋼管,就開始撬模板。
陳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遠了點,顧翰林的臉色很難看,明顯是生氣了。
模板固定的還挺結實的,顧翰林一下沒撬開,頓時暴怒,直接掄起鋼管就硬砸,狂砸幾十下,硬是把模板給砸開了,裡面的欄板鋼筋根部已經被掰彎,乍一看就像是改過來似的,但實際上這樣是不可以的,因爲這種結構根本不穩定。
不整改也就罷了,竟然弄虛作假,還想矇混過關……這尼瑪是挑釁哥的原則啊。
顧翰林摸出手機,直接給孫國平打電話,哇啦哇啦地把這裡的情況說了一遍。
孫國平也是見慣了大風浪的,縱橫江湖三十年,這點兒小事兒還激不起他的怒火,所以他很淡定地反問顧翰林——小顧,你想怎麼辦?
顧翰林咬了咬牙,說道:“叫他們退場。”
陳雅在旁邊聽的清楚,頓時嚇了一跳。
雖然陳雅對這一行了解其實並不多,但她知道一件事,人家進了場,活兒都幹了一小半而了,你現在叫人退場,恐怕沒那麼容易,這些幹承包的小老闆沒幾個是身家清白的,多多少少都有些黑白相間,就算他犯了大錯,你想讓他退場也沒那麼容易。
而且就算你成功地讓他退場了,也要做好被報復的準備,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砸你家玻璃、戳你的輪胎,甚至揍你個骨斷筋折都算是輕的,真結仇結大了,弄死弄殘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這種事兒即便是孫國平親自上陣,都是很有壓力的大動作,顧翰林作爲一個才進圈子不久的新丁菜鳥,一上來就想幹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好像有點兒作死的嫌疑。
尤其是本工地的兩個鋼筋班子,一個趙小虎,一個賀軍,早年是從一個鋼筋工打拼二十年混成小老闆,一個乾脆早年就是混社團的,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很酷,不是嗎?
陳雅興奮地看着顧翰林,給他鼓勁兒加油……兄弟,上啊!姐姐在精神上支持你!
顧翰林一陣惡寒,支持尼妹啊,在精神上支持那叫支持嗎?
現在顧翰林自己都覺得頭大,孫國平就算力挺他,但也不可能支持到這種力度吧,話說完以後顧翰林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但就在這時,電話裡,孫國平淡定地說道:“行,這事兒我來搞定。”
顧翰林頓時就呆住了……啥?孫國平真的決定趕這個鋼筋班子退場?顧翰林不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孩子,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可是孫國平對他也太好了吧?雖然他也算救了孫國平一次,但是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現實,他是在很難理解孫國平對他的……支持。不是顧翰林不相信孫國平的承諾,而是這個支持的力度真是太足了,足的他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了,他長這麼大還從未被人如此愛護過。
陳雅看到顧翰林震驚的樣子,奇道:“你們老大開除你了?”
顧翰林木然地搖了搖頭,說道:“他要把老賀的隊伍給開了。”
“我去,顧翰林你該不會是孫國平的私生子吧?”陳雅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