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對峙

別鈺和那個陌生的年輕人中間隔着一張空着的座椅,就在別枝進門正對的位置顯然是專門留給她的。

見別枝停在門前,一步不動的,也沒有進來的意思,包廂內氣氛一時微涼。別廣平臉色一沉:“沒聽到你阿姨說話嗎?還杵在那兒,像什麼話?”

別枝冷冷望向他。

只是不等她開口,那陌生一家裡,年長些的女人笑了下,擡手一推旁邊坐着的年輕人:“楚嘉,過去給你別枝妹妹掛一下大衣嘛。

說着,年長女人又轉向別枝:“你叫別枝對吧?我是你紀阿姨的朋友,很早就聽她說過你多優秀一直想見見你呢。

對方和自己無冤無仇,又是個笑臉迎人的長輩,別枝也做不出遷怒的無禮事情她壓着火,朝對方點了點頭:“叔叔,阿姨。

“果然是個又漂亮又伶俐的孩子,難怪你紀阿姨總是跟我誇你呢,”年長女人示意正起身的兒子“對了,這是我兒子,楚嘉。你們年紀相仿,他和你一樣,也是在大學裡任教,年輕人之間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好嗎?”

別枝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年輕男人

看起來不到三十的年紀,長相清秀,戴—副黑框眼鏡,無功無過的毛衣長褲,確實是副穩重的大學老師的模樣。

楚嘉停在別枝面前,一隻手託在另一隻手腕下,朝她擡起,做出彬彬有禮的等握手的姿勢:“別枝你好,我叫楚嘉,目前在北城大學任教,是一名生物系的大學講師。揹包可以給我,我幫你掛到那邊的衣櫃裡。

別枝擡手,幾乎是用指尖搭了下對方的手,連一秒都沒做停留女孩擦肩而過,聲音也淡漠:“你好。不用。謝謝。

別枝看都沒有看別廣平夫妻特意給她留在楚嘉旁邊的位置,她單手拉開了背對房門的那半桌空椅中的一張,隨手將揹包望椅背上一掛。

“不好意思,阿姨,我男朋友醋性比較大,不喜歡我在外面隨隨便便交異性朋友。

楚嘉和父母似乎意外地對視過。

還是年長女人先開口:“我聽你父親說,你和你男朋友要分手了,是他還在糾纏你嗎?如果需要幫忙,楚嘉可以

別枝冷眼望向別廣平:“分手?哦,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們感情甚篤,發展穩定,彼此都有結婚的意原。外人也管不了我的決定。“別枝。”別廣平沉聲

別枝卻當沒聽到,她轉身,朝服務生示意自己面前空蕩的桌面:“這裡,加杯水。

服務生尷尬地掃了衆人一眼:“我幫您把那邊的餐具拿過來?“

“不用,一杯水就可以。

別枝回身,眼神涼涼地掃過面色鐵青的別廣平,她勾了下脣角,語氣卻平寂:“沒人告訴我是這樣一場飯局,所以不好意思——來之前吃過了。

當着楚嘉一家的面,別廣平只能忍氣吞聲:“別枝,你楚叔叔和王阿姨都在這兒,不要耍小性子了。至於你和你那個男朋友,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個無業遊民在一起的,你們也走不到最後!"

別枝像是聽了個叫人無語的笑話。

可笑至極,但又懶得牽動情緒,她在自己拉開的那張空椅前坐下:“別先生,請你搞清楚,他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是你爸!你交什麼樣的男朋友怎麼會不需要我同意?”別廣平怒聲

他身旁,紀芸筱連忙在桌下拉了拉他。別廣平一頓,壓下口深沉的呼吸,眼神仍噴火似的剜過別枝

別枝視若未見,還彎眸笑了:“是嗎?可我覺得在說出這種話前,你至少該問問在我心裡,你和他的重量佔比——哦,不對,你不配和他比。

不止別廣平釐在了那兒,房間裡其他人也震住

別鈺低聲喊了句“姐”,試圖消弭戰火。紀芸筱回神,不太贊同地蹙眉:“別枝,你怎麼能這樣和你父親說話.

“紀阿姨,"別枝淡聲打斷,側眸望去,“您是別鈺的母親,我尊重您。但現在在上一段破碎的家庭關係裡我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您沒有任何干預的權利,我希望您想明白這點。

紀芸筱面色微白。

“你!你可真是出息了!”而沒了紀芸筱阻攔的別廣平終於在這一刻勃然大怒,“我是你爸,你現在是連我都敢頂撞了?出國七年把教養全都丟在國外了是不是,就學會這些東西?!"

“教養?”

別枝笑得輕仰起頸,坐在那兒睨他:“原來您還教過我什麼事嗎?哦她的視線徐緩地掃過紀芸筱,尷尬的楚嘉父母,略有好奇望着她的楚嘉。最後落定在了氣得大口喘氣的別廣平身上

女孩涼淡一笑,字字如狠絕無回的刃——“是要教我,如何拋棄伴侶、另尋新歡嗎?”

另別枝!

別廣平臉色一瞬漲得血紅,目眥欲裂,別枝正中他心虛痛點的話叫他氣得徹底失去理智。他四下一掃,拿起了手邊那隻蓋碗茶杯,想都沒想就狠很朝別枝擲了過去——

而就在別廣平拾起茶杯前。

別枝身後,隔着兩米的包廂外,雙開雕花木門被一隻勁瘦修長的手推開“先生,我們這裡是私人包廂,您服務生的話音被來人踏過

進來的青年原本停住了,卻在望見怒極的別廣平拿起茶杯的動作時,他眼角微抽,長腿快步踏出

“砰!”

別枝來不及躲閃的面前驟然閃出一道身影。險些砸到別枝身上的茶杯,被只冷白修長的手猛地揮開

“啪!”“嘩啦!

在服務生的驚叫聲裡,茶杯被揮飛到了牆上,摔得四分五裂而庚野身上黑色皮夾克的袖口,正騰起稀薄的水氣來

所有人愣住了。

“庚野!”別枝最先回神,她驚聲起身神色間能割傷人似的嘲諷和淡摸一瞬消弭,女孩聲音驚慌到顫慄

..沒事,別怕。“

庚野側回身,被擋下的茶水燙過的那隻手叫他順勢垂去了身後,他單手將撲上來的女孩扣住薄肩,不容餘地地把人壓入了身前的懷裡懷裡的女孩眼眸顫慄:“你的手?”

青年聲音輕啞,和他此時此刻就正望向別廣平的那一眼裡叫人驚神的薄冷戾氣截然不同他安撫地按着女孩的肩,語氣像是柔和的低哄

“只是濺上了點,不疼。”

別枝回神,在庚野懷裡掙扎起來,聲音驚慌失穩:“你放開我,你讓我看看。

到此時纔回神的服務生也慌忙上前:“先生,您這個燙得厲害,要不要處——

未盡的話音被庚野—眼肢住

青年本就生了副攻擊性極強的長相,此刻不言不笑,眉眼就更是鋒利凌冽,眼神沉到叫人背後發涼。

服務生一懾,囁嚅地停在那兒。

庚野緩緩壓了壓情緒:“拿盆涼水,到你們餐廳後廚要個冰袋。

“啊,好,好的,先生您稍等,我立刻去拿。”服務生忙不迭地扭頭跑向包廂外直到包廂門再次合上,房間裡衆人終於陸續回過神。

庚野—邊單手扣着別枝,一邊不在意地看了下左手手腕。等確定被燙傷的皮膚看起來還好,他才鬆開了別枝。

“你看,我就說沒事。”庚野懶洋洋勾起了笑,給別枝看擡起的左手。

這人的手本就跟他的人一樣,膚色冷白,骨線修長而勻稱,方纔那隻帶蓋碗的復古茶杯裡的熱茶几乎全數潑在了他手上,有一半被他的皮夾克的袖子攔下了

剩下一半,灼得他手背上暈開一片深紅。

看着就疼得要命。

“都紅成這樣了,怎麼能叫沒事?”

別枝聲音發澀地問

她記得自己上回只是在水房被測了一滴,也這樣紅,痛得鑽心又發麻。她實在不敢想,像庚野這樣大的面積,該是什麼樣的疼痛程度。

可庚野眉都沒皺一下,眼底還打着漫不經心的笑:“看着嚇人而已,真不疼。別枝緊抿着脣,眼不眨地盯着庚野的手,眼周微微發紅庚野聲音放得更低,更輕:“我又不像你,痛點低,還疤痕體質。

“那你把外套脫掉,讓我看看裡面手腕。”別枝聲音輕,語氣卻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庚野朝她微微挑眉:...在這兒看?"

“嗯,就在這兒。

別枝把庚野拉到她自己那張空椅旁,向下拽了拽庚野上身的皮夾克外套。庚野任她拉過去,跟着她動作,幾乎稱得上溫馴地坐進了椅子裡

做完這一切,別枝才擡眸,看向了圓桌對面臉色陰晴難定的別廣平:“不是我們做錯了事,爲什麼要走。而且這裡不是還有見證人嗎?等下確認了傷,如果嚴重,那就報警。“

..

別廣平臉更黑了,只是他的憤怒已經叫剛剛出手前後的悔意衝散了大半他還有點慶幸,好在那杯茶沒有真擲到別枝身上

“廣平,你先坐下,“紀芸筱出聲勸誡,“就算再生氣,你也不該跟孩子沒輕沒重地動手啊。

“還不是被這個不孝女給氣得!別廣平重哼了聲,順着臺階下了,坐到椅子裡。

別枝厭惡和別廣平再說一個字。

事實上此刻她滿心懊惱,明明已經對別廣平失望至極,又何必還要爲母親不平而說出激怒他的話,要不是她—時衝動,也不會害得庚野跟着受傷

一想到這兒,別枝心裡更加難受。她用力咬了下脣角,轉回身,看向庚野的左手:“外套脫掉,我看看。

庚野靠坐在椅背前,兩條長腿—曲一直,懶洋洋地岔開了。原本他神情疏淡地半垂着眼,給自己壓制心底那股子即將臨界的戾氣

聽到這句,他不緊不慢地從下撩起視線

別枝就站在他那條折膝微曲的腿前,不退不讓地垂眸望着他:“手腕。

對視三秒,庚野敗下陣來他無奈笑了聲:行。"

庚野直了腰,單手拎住了身上那件敞着排扣的大A版的皮夾克。

此時,桌對面,紀芸筱正走到楚嘉一家人那邊低聲致歉:“對不住啊老楚,讓你們跟着鬧心了他們父女倆從前就這樣,別枝對他爸有點誤會,時常拌句嘴,不是真…“嗤。”

一聲冷淡至極的嗤笑聲,像薄冷的刃,輕易刺破了紀芸被的場面話。

紀芸被臉色微變,扭頭望去

而嗤聲的青年連頭都懶得擡,就坐在椅前,依着別枝的話,脫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皮夾克,露出裡面寬鬆的休閒款白襯衫與黑白斜紋領帶

夾克被他隨手搭在支地的長腿上,那人懶垂着眼,一邊摘掉左手腕錶,一邊慢條斯理開了口

“差點頭破血流的場面,你管這叫誤會?”庚野取下腕錶,往桌上一擱。

“砰。”

金屬錶帶碰得桌面震響而青年卷着腰腹靠回椅裡,終於揚了冷戾難抑的眉眼:“不合適吧,阿姨。

...

剛緩和了氣氛的房間內,驟然陷入一片沉悶窒息的死寂別枝覺着眼前這一慕恍惚得有些熟悉

或者該說此刻的庚野叫她覺着睽違已久的熟悉,像極了昔日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年。

從很久前別枝便發覺了,庚野天性裡就帶着一種慷散的鬆弛感,所以他看起來對什麼人和事都漫不經心,身周彷彿縈上了薄霧,總是叫人捉摸不定

直等到他動了怒,霧氣消褪,那些霜意如針的鋒芒纔會真正顯露,凌冽得逼人

這種時候的庚野,絕對沒人想招惹,甚至連對視都會下意識地避開。

——沒人喜歡被狼一樣沉戾可怖的眼神釘住喉嚨的感覺。

果然。紀芸筱似乎張口想說什麼,卻硬生生在庚野的眼神下止住了。她僵停兩秒,扭頭轉向了別枝,強笑道:“小枝,他就是你男朋友嗎?

別枝敷衍地應了聲,她低頭托起庚野的左手,小心地給他解開袖釦,看裡面的情況也有輕微的熱水漫了進去,好在並不像手背上那麼紅她稍鬆了口氣

至少沒有燙起水泡,那就不會留疤了。“我早就說過,讓你不要認識些三教九流的人,”別廣平擰眉,忌憚地轉向庚野,“這兒是北城,你腳下是五星級酒店,你問都不問就闖進來,是想在這裡逞兇耍橫?信不信我們一通電話,就有樓下的安保來逐你出去?"

“逞兇耍橫的人是你,不是他。

不等庚野有所反應,別枝已經冷聲駁了回去她託着庚野的手腕叫他搭在桌上,免得他隨意亂擱,再蹭到還灼熱的傷處。

別廣平噎了下

青年被茶水燙傷的位置,在那人捲起袖口後,展露出修長腕骨下的那截冷白間格外刺目別枝看得直皺眉,偏偏當事人像是無關痛癢,懶洋洋地搭着手臂,漆眸不轉地盯着別廣平直到別廣平也在他那個眼神下慢慢凜直了身,緊擰着眉峰轉開目光錯開那一秒,庚野低哂,輕飄飄勾起嘲弄的弧度:“你打一個試試。

“你說什——

別廣平惱怒的話音被驟然推開的包廂門壓斷了。

趕在那個端着金屬水盆和冰袋的兩個服務生前,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進來,神色急促。進門後,他定住一步,視線四掃,最後落到背對他的那道身影。

整個包廂的人看了過來,唯獨那人靠在椅裡,一動未動。

青年背影清拔,敞着的長腿懶負懶支着地,椅背也未能攔住他寬闊平直的肩線。細碎的黑髮覆過他修長的脖頸,左手擡起,隨意地搭在桌邊

到房間裡靜默數秒,青年纔有些懶懨地回了個側臉

門口男人一眼就認出來了,慌忙捧着笑臉上前:“庚先生!這停車場說是來了您的車,我還當是他們認錯了,沒想到還真是您!您親自過來,怎麼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我好讓他們準備房間啊?”

..

—席話叫懵了整個包廂裡的人。

連別枝都不解,低眸看向庚野。他正從經理那兒皺着眉轉回來,對上她目光,庚野眉峰微弛:“這酒店,好像是我小姑的。“?”別枝慢吞吞眨了下眼。

“你上來前我就想說,沒確定,"庚野放低了聲,“不是故意不說。“不是這個,”別枝重提她的質疑點,“好像?”庚野無奈:“她集團旗下酒店那麼多,我哪記得住。

兩人放輕了聲的交談間,沒被理會的經理倒是全然不覺得尷尬,他跟在服務生一塊進來的,此刻自覺站在離庚野和別枝幾步遠的地方

經理的目光不安地鎖在庚野的左手上,頭皮直麻。庚家的長孫在他們自家的酒店裡受了傷,看着還不算輕,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庚野和別枝剛說完話,餘光裡,就見那個坐立不安的經理神色驚惶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庚先生,你這傷,我讓醫療部的人上來看看?”

“用不着。”

庚野從都快嚇哭了的服務生那兒接過冰袋,往手背上很是隨便地一壓:冷敷下就好了。

那近乎粗魯的動作,叫別枝和經理兩人的眼皮都抽跳了下。

別枝微微咬牙:“你能不能對自己的傷好一點?”

她說着,就繃着臉強硬地從庚野手裡拿走了冰袋,同時接過了服務生一起帶來的薄方巾,將冰袋包了一層,這才摸着毛巾,小心地往燙傷的位置輕觸

一邊冷敷,女孩一邊蹙眉咕噥:“你的身體跟着你真的很受苦。

庚野側望着她,薄脣不自覺勾起了笑。原本有些情緒冷戾的眉眼神情也跟着柔和下來。

可惜酒店經理很快反應過來,直了直腰,目光追責地瞥過包廂內的人:“庚先生,這些是你的朋友嗎?剛剛是誰在房間裡動了手?

“哦,忘了。”庚野揚眸,眼神裡笑意薄涼,橫向了斜對面的別廣平

“叔叔不是想打電話,讓安保趕我出去嗎?”他右手一拾,隨意朝經理指了下“您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