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你了。”
“皇上又逗臣妾開心。”
“還是頭疼嗎?你這病怏怏的,怎麼叫朕放心?起來,換了衣裳,朕帶你去個地方。”
“臣妾實在懶得動彈,不想掃了皇上的興致。”
“到了那裡病就好了,還不快起來。”
“是哪裡?皇上先告訴了臣妾。”
“水晶宮……”
“赫臻!”夢中輕呼,璋瑢緩緩睜開眼睛,眼角溼漉漉的,她哭了。
這是那日赫臻暗訪裕乾宮後,自己再一次看到了他,可卻是在夢裡。璋瑢苦笑一聲坐起來,摸到脖子裡膩膩的一層汗,是因爲夢裡太真實,自己追得太迫切,所以纔出汗了?
這樣的問題沒有答案。她又苦笑。伸手從枕邊摸出一道黃卷聖旨,那是赫臻唯一留給她的東西,雖不是親筆,卻有他的寶印。
是他親自蓋上的?呵……怎麼會,他傷得那麼重。
緩緩展開聖旨,字字入眼,卻又模糊了眼睛。畢竟到如今,璋瑢依然無法相信妹妹留不住赫臻的命,無法相信赫臻狠得下心拋棄妹妹和孩子。父親那句話,可信不可信,誰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吱嘎”一聲,宮室的門被打開,挽香端着水盆進來見主子已坐了起來,不禁道:“今日天氣涼爽些,奴婢睡得沉了點,主子倒還是這麼早就醒了。”
璋瑢淺淺一笑,“我也才醒,璃兒那邊醒了麼?”
“其實時辰還早的,奴婢一會兒就去叫醒小王爺。”挽香說着過來將紗簾攏起,卻聽璋瑢叮囑:“昕兒從小被封了王的,自然是小王爺。璃兒只能算皇子,你們往後喊她小皇叔是了。旁人怎麼叫我管不來,我們宮裡還是要遵着規矩來。別自己沒了輕重。”
挽香笑着應了,侍奉璋瑢洗漱梳妝後便一同過來臻璃的屋子,小傢伙已被乳母喚醒正攏着頭髮,一見養子璋瑢便無比喜歡,笑着道:“坐好了,今日母妃替你攏頭髮。”
“母妃!”臻璃端端正正地坐着,見鏡子裡的母親笑得那麼溫和,不禁道,“您真美!”
璋瑢忍俊不禁,嗔道:“你那麼小年紀,知道什麼是美麼?”
臻璃笑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母妃就是窈窕淑女,璃兒往後也要娶和您一樣漂亮的姑娘做妻子。”
“那小皇叔眼界可就忒高了,您還以爲像娘娘這麼美的女子隨便就能有的麼?”挽香在一旁已忍不住笑了。
璋瑢睨她一眼,罵道:“他胡言亂語,你還跟着起鬨。”遂對兒子道,“小小年紀的,不許想這些。你可仔細了,你們皇嫂最不喜歡男孩子扭扭捏捏不花心思在課業騎射上。若你這心思叫她知道了,她可不看母妃的面子,莫要吃了苦頭才知道改。”
臻璃狡黠地笑道:“璃兒知道,歡兒他們早說了,皇嫂惹不得的。”
“你們這些小傢伙。”璋瑢已替兒子攏好了頭髮,又拿了衣裳來替他穿。
臻璃伸着手配合母親,但問:“五哥怎麼還不來上書房上課?宸兒都來了,五哥哥還要受罰麼?”
“是啊!”璋瑢不願多對兒子解釋,只道,“所以你要聽話,在書房裡好好上課。”
“今日璃兒去給母后請安吧!”臻璃一本正經道,“璃兒很久沒給母后請安了,很不孝。”
璋瑢捏着兒子的臉嗔道:“想見你五哥嗎?你個鬼精靈,如今性子倒長開了。”
“嘿嘿……”臻璃笑得很無邪,繼而吃了些點心,又背了幾句書,便有轎子來接,早早去了書房上課。
“您今日還去馨祥宮用早膳麼?”挽香記得昨日太后請主子往後常常去馨祥宮吃早飯的。
璋瑢卻擺手道:“那裡一屋子人要照顧,又忙着張羅出東殿給慈愨太妃回來住。我不過去添亂了。這刻……”璋瑢頓了頓才道,“我想去個地方,你跟着我就好。”
挽香不解,卻從了。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馨祥宮裡,茜宇看着兒子背誦卻打斷了他,問:“爲什麼背這首詞?”
“母后不喜歡麼?”臻昕愣了愣。
茜宇笑道:“周邦彥之詞多精工華豔,唯此首清新自然。精工也好,自然也罷,母后倒不希望你此刻就鑽研這些詩詞,仍將幼學之書讀好,其他的待年齡漸長慢慢學便是了。”
“母后誤會了,只因昨日元戎纏着兒臣說再過些日子是蓮妃的生辰,她不知要如何賀母親壽,四姐姐說若元戎頌詩一首蓮妃一定喜歡,挑了半日就選了這首出來,要兒臣先會了,再一句句教元戎。”
“什麼心思,偏偏這一首。”茜宇嗔笑道,“上闕敘蓮之清美,下闕抒客居思鄉之情,你這姐姐,如今左也相思右也相思,也不管相的什麼思的什麼。”
“兒臣獨喜歡這一首呢。”若珣恰翩然進來,髮簪上垂墜的水晶珠子映出半臉緋紅,繞開茜宇的話道:“蓮妃娘娘修長柔美,您瞧不管這夏日如何毒辣,蓮花總是亭亭而立,亦靜亦悠,顏色也顯恬淡,的確與蓮妃娘娘的性格像了十分。”
茜宇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也不想在兒子面前多取笑她,遂道:“也罷,這詞短一些,不爲難元戎花工夫背誦。便是女兒朗朗吟誦的,什麼叫她聽來都好。”
若珣甜甜笑着膩在茜宇身旁道:“正是,元戎哪裡懂這個。聽聞裡頭講了蓮花,又與她母親封號相同,早樂顛顛地要昕兒抄一篇她帶去,要乳母偷偷也教她認字呢。”
茜宇喜那孩子的心思,卻問若珣:“一清早你去了什麼地方?”
“早起碰見緣亦說今日也做了幾樣清粥,要去請母妃來,兒臣閒來無事見您還未起,便過去裕乾宮請母妃了。”
聞言又見若珣一人回來,茜宇徒生擔心,問:“母妃不來,她不舒服麼?”
若珣搖頭道:“裕乾宮裡的奴才只知道母妃出去了,還以爲來了這裡。眼下母妃既不在我們馨祥宮,或許往園子裡去逛也可能的。”
茜宇眉頭微皺,細細想了片刻,彷彿除了往園子裡散散步,也無其他可能,故未再多問。
整座皇城最東所在,便是很少會被開啓的水晶宮,雍和年間開過三次,前兩次侍駕的瑾貴妃梁氏與陳妃都已香消玉殞,第三次當初赫臻是爲了璋瑢開的,但去的卻是茜宇。在那裡赫臻與茜宇從相知到相許,從此情牽一生。
如果那一次我不讓,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立在宮門前,看着碩大的水晶二字,璋瑢呆呆地發怔。
“這裡好僻靜,主子怎麼想來這兒了?”挽香笑道,“奴婢進宮來就不曾聽說過有這個地方。”
“你們皇上勵精圖治年少志高,皇后克儉睿慧沉穩內斂,如此奢華聲色所在,自然不會爲他們所好。”璋瑢擡手指着匾額一角,淡淡笑道:“當年先帝雖亦不曾眷戀此地,只怕也不會白白荒廢了要這大好的殿閣只留蜘蛛爬蟲來居住!”
挽香笑道:“皇后娘娘年年過年時都訓誡後宮要勤儉爲上,故而宮內一般無人居住的殿閣都是拿大鎖封了門的。季節更替時纔派人打掃養護,想夏過入秋,這裡該會有人來打掃的。”
璋瑢垂目瞧見水晶宮的大門上卻沒有掛鎖,不禁笑道:“這裡倒忽略了?既然沒鎖,我們進去瞧瞧如何?”
挽香甚奇:“這裡那麼僻靜,又是空關了多年的地方,奴婢怕撞見什麼不乾淨的,主子還是去別處逛逛吧。”
“傻話,皇室有龍威庇護,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敢存在?”璋瑢篤定想進去看一看,也不想爲難挽香,便道,“你留在外頭吧,我去去就來。”
挽香自然無力阻攔,只好眼看着璋瑢推開沉重的宮門,在塵土飄落前側身閃進了門裡去。
“皇上急匆匆罷朝了?”這一邊茜宇正與若珣一起吃着早膳,聽小春子如此稟報,手裡的湯匙也落了碗裡去,“爲了什麼?哪宮妃嬪出事了麼?難道又是棲霞殿?”
小春子道:“奴才也不清楚,只聽說皇上匆匆宣佈退朝,進了後宮就往東邊去了。東邊那一塊兒,只有東南角住了宜嬪娘娘,棲霞殿在西邊。”
“難道是宜人館出事了?今日宜嬪又不讓二皇子上課?”茜宇問,“誰鬧的事情呢?”
小春子道:“主子這麼猜也許有道理,但皇上從來不管這些,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打理的。況且皇上是往東邊去,未必去東南那一塊兒。”
正說着,若珣卻伸手摘下了髮髻上的簪子,遞給身後的文杏道,“收起來吧,這東西在眼旁邊晃來晃去,看得眼睛疼。”
晶瑩的光澤從眼前閃過,突然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激起。
東邊,水晶,水晶宮!茜宇心中大驚,深深吸了口氣。
“母后您不舒服麼?”若珣見狀扶着她道,“您放心,再大的事情皇兄和皇嫂也能解決。若僅是妃嬪掐架,他們也見怪不怪了,您沒得操心費神。”
茜宇的手被若珣握着,她的手竟那麼溫暖,然實則非若珣的手暖,而是自己的手涼了。
“您怎麼來了這裡?”進入水晶宮,見璋瑢靜靜地立在乾涸的玉璧池子前,臻傑輕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