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昕摸了摸額頭,輕輕將頭靠在母親的身上,低聲問:“母后爲何總是生病?這些日子您越來越瘦了。”
“因爲昕兒不乖,要母后操心了。”茜宇輕輕撫摸着兒子的軟發,淡淡道。
臻昕驀然起身,認真地看着母親道:“不是的,是母后的身子不好,您會不會也……”他突然收了話,轉身看着緣亦,問,“緣亦姑姑,母后身子很不好嗎?”
緣亦笑得溫和,蹲下身子扶着小主子道:“從前太后懷着小王爺時不曾這麼辛苦,這一回卻辛苦極了,可見這個小孩兒是多麼調皮,太后還盼着小王爺以後管教弟弟妹妹呢。可皇子們今日這樣一鬧,叫太后很生氣,這纔有覺得不適。王爺聽緣亦的話,快向太后認錯吧!”
臻昕當真以爲母親因自己動了氣,急急地伸出手來撫摸母親的面頰,諾諾道:“兒臣以後再不敢了,母后莫生氣了。”
茜宇捧着兒子的臉道:“好孩子,你可知母后如今已是正宮太后了?後宮裡所有人都以母后爲尊,若母后連自己的兒子都管教不來,往後人家還會尊重我們嗎?你皇兄與皇后嫂子那樣栽培你,你便這樣報答他們?如今可否告訴母后今日宸兒他們究竟爲了什麼才作弄太傅?”
臻昕靠在母親身上,微微動着嘴脣將事情的始末說了,茜宇笑道:“你們這樣護着歡兒豈不是害了他?太傅明白每一個皇子都必須出色的道理,他自然要擔心歡兒的課業了?往後不許再這樣胡鬧,課業上多多幫着歡兒纔是。便是他們胡鬧,你也要阻止,明白了嗎?”
臻昕點了點頭,笑盈盈看着母親,問道:“您身體會好起來嗎?這個娃娃當真可惡,把母后折磨得這麼瘦!”
茜宇舒心地笑了,捏了捏兒子的臉道:“你這個哥哥又如何呢?總是要母后操心。快快離去吧,你皇兄可是罰你在上書房起居一月呢。”
臻昕不捨離開母親,被茜宇催了幾次才磨蹭着離開,臨走還不忘要母親常常去看他。
然兒子前腳才走,茜宇便囑咐馨祥宮衆人這一月內一個也不準去上書房看他們的小主子,否則嚴懲不貸。緣亦等自然面上答應,不敢反駁,心裡卻早已將一切謀劃好了。
丹陽宮裡,錢韻芯細細安排下一切來準備迎駕,心中卻猶豫而矛盾着,方纔太后沒有給自己指派旁的責任,竟要自己從此負責上書房裡每一個皇子的飲食生活,要他們白日裡在書房能安心專心地學習,那……到底要做些什麼呢?
“傻韻兒,太后的意思是要你常常去書房看看皇子們,現在他們都還小,有些事情太傅和內監宮女照顧不來,便要你這個母妃皇嫂來關心啊!”臻傑與錢韻芯並肩坐於牀榻之上,回答了她的疑問。夏日炎熱,錢韻芯的肌膚卻清涼滑爽,不可否認她的確是一個嬌妍麗人。
錢韻芯嘟囔道:“蓮妃和季妃可是管轄六宮諸事的,沒的臣妾就看着孩子們吧!這個妃位怎麼看都覺得像是撿來的。”
臻傑輕拍她的腦袋嗔道:“怎麼總愛胡說?要如何罰你才能改了這些脾氣?”
錢韻芯眼眸一轉,湊上身子用嬌脣輕啄臻傑的面頰,嬌滴滴道:“皇上您說呢……”
坤寧宮裡,悠兒看着一對雙生兒甜甜酣睡,嘴角掛着欣慰的笑容。思緒卻漸漸無意識地飄到方纔臻昕獨自跪着的一幕,再低頭看自己一雙嬌兒稚嫩的面頰,念起太上皇執意要留下臻昕在丈夫身邊培養,她心裡就會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而那一刻她卻想起了自己的婆母,想起婆母爲了兒子登上大位所做的一切。
如今六個孩子一起在宮裡,雖然資質參差不齊,卻並無劣者。眼下四個皇子中自己膝下佔了三個,傑歡本就無競爭之資,不管將來是否還會有宮嬪誕下皇子,論長論嫡自己都佔盡先機。只是……如今臻昕他也算是嫡皇子了吧!史上禪位於兄弟的皇帝也並非沒有,臻傑從前作爲長子,除了已故的二皇弟,他與其他幾個的年齡都相差很大,幾乎沒有什麼強烈的兄弟情誼,似乎更多一份父親的感覺。若將來臻昕優秀而傑出,臻傑他會不會……
悠兒用力搖了搖頭,她心內暗暗自責,臻傑與茜宇都是自己當信任的人,前者絕不會要自己失望而後者絕不會對自己食言,若要兒子坐上皇位,茜宇絕不會在四年前放手。
悠兒長長舒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兩個兒子嫩嫩的面頰,心中暗暗道:“將來若你們的哥哥做了皇帝,安兒和康兒可一定要好好幫着哥哥啊!”
翌日,從一早便下起了滂沱大雨,伴着陣陣雷聲,聚集了幾日的暑氣被一掃而空,久違的清風吹入室內,叫人心曠神怡。
“夏日裡最怕那午後一場雨了,不長不短地只攪得越發悶熱,若這樣爽爽快快地落一日纔好呢!”璋瑢扶着窗櫺看着外頭的傾盆大雨,樂呵呵道。
茜宇吃着面前一碗糖蒸酥酪,應道:“可是這溼漉漉的也不好,還是清爽的天氣叫人喜歡。”
璋瑢坐到她身邊,笑着問:“怎麼樣,這還吃的下吧!”
“這味道還不錯,也不覺得反胃。”茜宇感激地笑道,“要姐姐操心了。”
璋瑢輕嘆道:“我如今也沒什麼事兒好做,琢磨這些食物的勁頭還是有的,看你覺得錢昭儀那裡的酥餅好吃,便想你會不會是改了口味愛吃甜食了。”
“姐姐,如今人家可是錢妃了。”茜宇說着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這甜味只覺得清爽而不膩。
璋瑢道:“皇帝的動作也夠快的,我還沒怎麼覺得這錢妃開竅,他哪裡倒先封上了,這難道是你和皇后的意思嗎?”
茜宇搖頭,“我也不清楚,或許皇帝也有他的謀算吧!”
“說起來這個女子也着實可憐的,昨日我問她爲何接連兩次失去孩子,那一刻她的神情……”看着妹妹的面色微微起了變化,璋瑢心中一疼,改口道,“這宮裡哪一個又不可憐呢。”
茜宇一笑而過,只是道:“昨夜璃兒可對姐姐說了實話?”
“璃兒的性子和二皇子很像,也與他親厚,聽說是爲了替二皇子出氣,便樂顛顛地攙和了。”提到養子,璋瑢眼窩裡就盛滿了幸福,“昨夜這孩子還樂呵呵告訴我,他懂什麼叫‘罰不責衆’。”
茜宇放下勺子笑道:“其實這幾個男孩子在一起長大,將來定能親厚無間互相扶持,我們倒不用操心了。赫臻幼年登上帝位,他的兄長非死便是被流放,當今皇帝的兄弟要麼也死了,要麼才和他的兒子一邊大,他們父子兩幾乎都沒體味過兄弟在一起長大的情分,沒想到卻叫這幾個孩子趕上了。”
“每朝每代帝王更替總免不了一場鬥爭,像當今聖上這樣順利登上帝位的並不多見,何況他也非赫臻的首選,這個你是知道的。”似乎因茜宇提到臻海的死,璋瑢有些尷尬,她面色嚴肅道,“如今嫡長子系皇后所出,似乎看起來將來太子之位不會有太多的懸念,可只要皇帝一日不立太子,這就是個隱患。即便立了太子又如何?赫臻當初也不是太子,而當今聖上到後來連嫡長子都不算了。你看這幾個孩子在一起長大親厚熱乎,卻不知將來難免還是要生出事端的。”
茜宇眉頭一緊,她並不想聽姐姐說這些話,便只是淡淡說了句“是麼”便不再多語了。也不知是否因聽了姐姐這番話,她心中的隱憂又縈繞起來,便特意扯開話題說些旁的事來。
姐妹兩正隨意聊着,緣亦進來稟報說棲霞殿裡惠嬪失足滑了一跤,險些落了腹中的胎兒。茜宇便是不喜這個女子,也知其腹中孩兒是無辜的,連忙要緣亦替自己前去關心一番,看一看情形如何。
璋瑢卻將緣亦攔下,口中笑道:“宇兒你好心腸就是容易被人拿住了。這宮裡上下都知道你曾經的苦楚,定明白你對於孕者的憐惜,惠嬪心思縝密不會不曉得這一點,這些日子你近錢氏而明擺着冷落她,不鬧些動靜出來如何能引起你的注意?有了身子誰不懂得保養,會隨意這樣失足嗎?便是身邊的奴才也要問罪掉腦袋的。”
茜宇心中暗服,或許這就是自己和姐姐的區別,她的反應就能這樣快,每件事一看便能知其緣由,而自己卻更多感情用事。
“緣亦你派人往丹陽宮傳一句話,就說雨天路滑太后不便出門,故與哀家一同託錢妃娘娘去問候惠嬪。”璋瑢吩咐了緣亦,一手捏了茜宇的手道,“你身子不好別想這麼多事,既然張文琴託付你我,這回錢氏與班氏的事情,就由我來打發好了。”
茜宇還沒說話,便見小春子帶着一身溼氣進了來,面色奇異道:“主子您說怪不怪。前朝傳說皇上聽聞惠嬪失足,朝會未完就匆匆離開了聆政殿,但皇上進了後庭卻沒有去棲霞殿,好像是半道上折去了承乾宮蓮妃那裡。聽說大臣們這會子還聚在朝堂裡,皇上走時也沒吩咐退朝,大家都僵在那兒了。”
璋瑢自然是聽得一臉莫名,只覺得奇怪。茜宇卻心頭一緊:臻傑這是在做戲吧!上一回免朝會,今日突然離開朝堂,這定是要挑一些人的性子啊!
“我若沒記錯,這個蓮妃當年在王府有過一個兒子吧。回來這麼久也沒與她說過什麼話,怎麼這一刻她又繞進來了?”璋瑢隨意問了句。
茜宇看着姐姐疑惑的神色,只覺得腦袋微微發脹,這裡頭一層層又繞了多少事情?臻傑此舉一定有他的目的,難道赫臻那邊要有行動了嗎?
“宇兒,你不舒服嗎?”璋瑢見茜宇臉色有變,心中擔憂。
大雨依然下個不停,雨聲伴着讀書聲迴繞在書房裡,間歇休息的時刻幾個孩子才攏在了一起,互相說着昨夜的遭遇,嘻哈一笑便將煩惱都拋在了腦後,大人們一環套一環的謀劃與他們無關,讀書和玩樂纔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隔着偌大的庭院,對面屋子裡一個男孩子伏在窗櫺上聽着弟弟們的笑聲,雖然有好大的雨聲,卻依舊能感覺到他們的快樂。
“今日權太傅沒有來上課,所以他們才笑得這麼歡吧!”臻昕手裡拿着一冊書,敲了敲窗前的傑宸。
“五皇叔,你說權太傅還會來麼?”傑宸雖然只比臻昕小几個月,卻一直很尊敬這個小叔叔,叔侄倆比同胞手足還來得親厚。
臻昕拿書冊抵着額角想了想,認真道:“昨日皇兄說權太傅輕易不會再來上書房了,要我們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皇兄的意思似乎要我們把權太傅再請回來,畢竟氣走太傅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若讓朝臣親貴們知道了,會給皇室蒙羞的。”
傑宸如大人般嘆氣道:“可他總是針對傑歡,多沒意思。”
臻昕想起母親昨夜的囑咐,將這些道理又與傑宸說了一遍,末了道:“歡兒的課業的確沒有長進,從前以爲是宜嬪娘娘不要他好好學,如今看來那些功夫耽擱的的確太多,他與你和我差得也太遠了些,又是還不如安兒好。”
“皇叔,將來我會做皇帝麼?”傑宸突然問了這句話,面上的神色很是認真,“要歡兒安兒他們也好好讀書,是爲了有一日要他們做大臣共理朝政嗎?”
臻昕點了點頭,仔細端詳着傑宸,亦認真道:“權太傅說過古來便有東宮太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傑宸你既然是嫡長子,這東宮之位自然是你了。傑宸,你很想做皇帝嗎?”
傑宸搖頭道:“我也不明白自己想不想。不過,權太傅也說有很多例外,比如皇爺爺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子,所以那一回纔有那些大臣們的子弟說傑歡也能繼承大統的吧!”
臻昕坐到位子上,整理了書冊,嘴上欣欣然笑道:“總之不管你們誰將來做皇帝,母后都要我好好幫你們,往後長大了先幫皇兄保江山太平,再往後的話,就到那會兒再說吧!”
傑宸坐到臻昕面前,笑呵呵道:“皇叔,若將來我做了皇帝,你也會替我保江山太平嗎?”
“那是自然的,這還用說嘛!”臻昕回答得很自信,像大人一般拍了拍傑宸的肩膀道,“等你做了皇帝,那疆場上的事兒就交給我吧!我一定爲你把蠻夷殺的片甲不留。”
傑宸天真地笑了,末了卻叨叨道:“若明日放晴,歡兒他們便有騎射課,我們能不能去啊!”
“是啊……”叔侄兩惆悵起來,如今這樣也不曉得該去向誰求情了。
然權太傅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他除了要教授皇子們課業學術,更要教授他們作爲皇子皇親的本分和規矩,方纔傑宸和臻昕的對話實則就是犯了大忌。若此刻權太傅在一旁,這些話是絕不允許他們說的,既然不說,那也無法傳到帝后的耳裡去。但眼下兩個孩子看似純真親厚的對話,卻還是叫長輩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