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這一日,長公主府裡,央德正帶着外甥女和侄女一起做女紅,這幾**總是找些事情來讓姐妹兩一起做,以爲這樣可以減少若珣對於父親的思念。皇弟的去世於她而言也是打擊。其實她的生母給赫臻帶去太多的痛苦,可他依然能善待自己,不讓任何人看輕自己一個孀居的寡婦公主。現在年輕的皇帝亦這樣善待自己,把皇妹交給自己撫養,那是多麼大的信任。
“姨媽,我有些想母后了。”青婭端着手裡的手繃,面色有些沉鬱。
央德心裡暗自一驚,這孩子怎麼這樣直腸子,也不想想此刻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要招若珣難過麼。
果然,若珣眼角邊滾出豆大的淚珠來,“姑姑,珣兒也想母妃了,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她了……如今,父皇去世了,母妃該多難過啊,孤零零的一個人……”她一壁說着便難以控制情緒,放生大哭起來。
央德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哄着,一邊狠狠瞪了一眼青婭,滿臉嗔怒。
青婭卻不以爲然,輕輕嘆道:“姨媽別怨我,若珣憋了這麼久也不許她哭一聲,回頭憋壞了怎麼辦?她怎麼可能不想娘?”
“姑姑……”若珣傷心極了,抽泣着道,“母妃她怎麼辦?母妃一個人在南邊要怎麼辦?”
央德心疼,連聲要侍女們端來熱水給侄女洗臉,一邊哄道:“珣兒是未出閣的公主,不能隨意走動,姑姑知道你心疼你母親想接她在身邊照顧,可這事兒姑姑不能做主。明日姑姑帶你進宮去,我們去求你母后,她那麼心善,一定會準了。”
青婭過來給表妹捋了捋頭髮,安慰道:“傻丫頭,好歹你還能見一面母親呢!我來了這裡,母后她就沒打算叫我再回去,她說寧願這一輩子不見我,也不要我留在那兒受排擠。”青婭說着也忍不住落下淚。
“青婭姐姐不怕,等將來皇帝哥哥給你定了婚事,你嫁了人還是可以回去看看姑姑的,是不是?”
央德長嘆一聲,都說皇室女兒是金枝玉葉,豈知這金枝玉葉又是好做的?錦衣玉食的背後她們同樣揹負着皇族的榮辱,一舉一動都受到限制。自己的這一生算是毀了,眼前兩個花一樣的孩子又豈能步自己的後塵呢?央琳爲皇室所做的犧牲誰會爲她惋惜,她還不是孤軍奮戰於高麗那閉塞的後宮之中?自己此生能否再見她一面都是未知之數,呵……
翌日午後,陽光熱辣辣地照得人睜不開眼睛,秦尚書府中後院裡,赫臻坐在樹蔭下的躺椅上,何陽建議他要多曬曬太陽,這樣對傷口好。
此時,一個白衣少年緩步入內,待立得離赫臻十步遠時,便躬身下去請安。
赫臻哼笑一聲,收起摺扇指着自己身旁的腳凳道:“坐吧。”
“謝太上皇,微臣還是站着。”真舒爾身上的傷也早好了,他的面上褪去了許多青澀,那張俊美的面頰更顯出一番沉穩。
“太上皇?”赫臻從躺椅上起身,背手立於樹下,他的身量比舒爾高出許多,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出與年少的舒爾不同的英氣與男子氣概,“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舒爾一愣,垂下頭去,不做應答。
赫臻坐到茶几旁,自斟一杯茶水,口中道:“這茶已出色,天氣燥熱,過來共飲一杯吧!”
“微臣低賤不敢與您同坐飲茶。”真舒爾口中應一句。
“你還是很傲,這樣的脾氣到底是誰教你的?真如海?”
真舒爾頷首急切道:“太上皇誤會了,家父不曾……”
“方纔我不是說太上皇已經死了嗎?此刻,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還不如你公侯家的子弟來得尊貴,這樣可以了麼?”
舒爾大驚,一時不知所措,立在原地難以進退。
“呵呵呵……”赫臻笑了,他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口中道:“真如海真是個老糊塗,兒子還沒長成就這樣放出來見人,莫要還未歷練就爲世俗所吞沒,那他當真是白養兒子了。”
真舒爾面色大窘。離開金海那麼久,在京城公侯貴胄府邸輾轉中他的確看見了很多在金海從沒有見過的人情世故,人性的善與惡、真與假在眼前一幕幕上演,有一刻他覺得真家子弟不能入仕的祖訓是那樣的明智。爲了錢宗寶參加的科舉實在是胡鬧,可見到茜宇的那一刻他又發現自己竟是那麼幸運。可一次次地被茜宇毅然拒絕,待一切起落沉浮後,再看到茜宇在受傷愛人面前那堅強的淡定時,他又發現自己還是從頭就錯了,甚至他根本不該來京城。
“過來坐吧,便是客氣也該有個度吧!”赫臻面上沒有玩笑,他很認真地對舒爾道。
“是!”舒爾不再推辭,安步走向赫臻。
而此刻,大內馨祥宮內央德正與皇太后對坐說話,若珣和青婭跟着緣亦去了坤寧宮給皇后請安。央德在孩子們離開後便把來意與茜宇說明了,此刻正等着茜宇的答覆。
“皇姑心疼這個孩子,皇上也心疼呢!孩子只是想去看看母親,皇上他當不會駁回。只是聽說皇上最近朝務繁忙,昨日也因勞累龍體欠安沒能上朝。此刻若上奏送若珣去金海,只怕皇上要騰出功夫來安排送行事宜,豈不是又要添出一樁事情。皇姑看能不能哄這孩子再緩一緩呢?”
央德覺得這話言之有理,自己也道:“這些日子我總是小心着不叫這孩子傷心,可青婭那丫頭看不得珣兒把心思憋在心裡,昨日想着法兒招了她的眼淚,看着這孩子傷心的模樣,我心裡當真難受極了。”
茜宇腦中一轉,自己不知何時會離開,但走之前必須把若珣的婚事安排妥帖,於是拉着央德的手道:“女兒家的心思極簡單了,在家父親是自己的天,出了家門便是靠着丈夫了。如今她的父皇薨逝了,可還是有人會替代她父皇來愛護她,您看若晴不正如此,駙馬待她極好。皇姑若放心,這些日子就把孩子留在我這裡,過幾日我便要她把心思放開些,待皇上那兒忙妥當了,就請皇上送這孩子去燕城把德太妃接來京城。您看好嗎?”
央德大喜,雖然德妃回來若珣便再也不會陪着自己了,可這孩子若能舒心幸福,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說起青婭,上回要若珣帶給您的話,皇姑可想過?”
央德點頭道:“珣兒回來與我講了,我回頭便問了問青婭,誰曉得這孩子主意大着呢!說是沒見過三公子,不能先答應。”
茜宇笑道:“想來央琳皇姑是悉心教導了這個孩子的,不然以高麗國風女子豈能有這樣的心思?也好,如今正在國喪不宜操辦這些,回頭皇姑再與傅王爺商議便是了。”
“是啊!”央德應了,但端詳着茜宇時嘴裡卻道,“太后看起來面頰有些浮腫啊!”
“聽說皇太后有意你與若珣長公主配婚?”秦府後院內,赫臻已和舒爾對面坐在茶几旁,只聽他問道,“你知道嗎?”
舒爾一震,老老實實道:“微臣知曉此事,並已在太后面前許願此生定能竭力照顧好公主。”
“我的女婿都是經過了千挑萬選的,因爲我的女兒都是世間的珍寶,不能隨便託付給別人,而你……你不是愛慕傅太后嗎?怎麼還能給長公主幸福?”赫臻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其實是在他心裡存在了許久了。
真舒爾大驚,連忙起了身跪在地上,神色惶恐而嚴肅:“太上皇明鑑,那只是微臣的年少無知,正如您所言,不僅再沒有那一日,一切的過往都不曾存在了。”
“呵……”赫臻冷哼一聲,“這是你的真心麼?如果一個連愛過恨過都無法正面的男子,要我如何把女兒託付給他?”
“不是!”舒爾直起上身正視着赫臻,“不是不敢正面。”
赫臻凝視着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似乎開始釋放出一份男兒的擔當,那張臉也不像之前看起來那麼稚氣,“那是什麼?”他依舊冷冷地問了一聲。
“微臣認爲太上皇您也有過年少衝動的歲月,而您也定不會否認母后皇太后周身自然閃耀的光芒,恐怕只要是男子都會爲她傾倒。”舒爾極其認真的神色,彷彿在說着怎樣的真理一般,“可是那一切當真過去了,當您命懸一線微臣在太后臉上讀到她對於您深無可測的愛時,才真正理解了您爲何強調那一日的不存在,也明白了太后她爲何毅然決然地指責微臣的輕狂之舉。”
“呵!憑這些我就能相信你會待我的女兒好麼?你不認爲是在做一件完成傅太后願望的事情麼?或者,你根本只是把娶若珣,將來待她好作爲對太后的一種承諾!”赫臻依然步步緊逼,他或許能讓女兒出嫁藩國爲國家犧牲,可一旦決定要她幸福,就必須給女兒全部的幸福。
舒爾沉默了半刻,他沒有急於回答赫臻的問題並不是他退怯了,而是在想着茜宇對自己說的話。
“舒爾你記着,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約定,更不是你對我的起誓,這是你對若珣的真心,即便有一日你負她,我也只會覺得是你在欺騙於自己而非對不起任何人。”舒爾一字不差地將茜宇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是什麼?”赫臻口中雖這樣問,但他已完全確信這話當出自茜宇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