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宇平靜地看着璋瑢,“李貴人當時不會死,只要太醫挽救得當,她可以活下來的。姐姐,我沒有說錯吧!”
“你……怎麼知道的?”璋瑢大驚。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能夠掩蓋得住的,即便姐姐當年如何要保這個秘密,到底還是有風言風語傳出。一個小小的充人得寵本就蹊蹺得緊,多少雙眼睛看着盯着。突然就這麼難產死了?姐姐你以爲有多少人會相信?”茜宇頓了頓,“當年你執掌鳳印,便是有人要查,又有誰敢查?”
“誰告訴你的?我想還不至於你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吧!德妃嗎?又是這個女人?”
茜宇不語,與之對視許久,終於嘆道:“你爲什麼不救她?如果你救她,她就不會死,璃兒也不會沒有生母。”
“生母和養母有什麼分別,我一樣愛璃兒,一樣……”
“一樣希望他能做皇帝。”茜宇的眼眸裡透出寒光。
璋瑢的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少頃卻又黯淡了,“便是如此,有錯麼?”
“姐姐的心思沒有錯,可你不該犧牲旁人啊……”茜宇含淚,從臻海的死開始,她就發現自己和姐姐之間越來越遠。於是不論自己聽到了什麼,瞭解什麼,她都裝作不知道,她珍惜和姐姐的情分因而選擇漠視她的一切過錯,以爲這樣兩人的情分便不會淡去。可到如今茜宇卻發現自己其實做錯了,若當初就將姐姐誤殺臻海的真相告訴赫臻,這麼多年或許又是另一番景象,然而……這一切都晚了。
“是李紅袖不識時務,她那樣低賤的出身怎麼可能給璃兒前程?可她卻死命地要自己來撫養孩子,你曉得她在赫臻心中的分量的,若她堅持赫臻一定會鬆口。”璋瑢似乎還在爲自己解釋,當一個人染指罪惡,她往往有兩種選擇,一是不斷地解釋用以逃避,另一種便是坦然承認。很可惜,璋瑢仍然選擇前者。
茜宇無力地一嘆:“現在赫臻都不在了……說這些有用麼?這是怎麼了?我們怎麼繞道這裡來了?”
璋瑢卻似乎沒有聽到,略帶神經質地笑道:“當年赫臻的生母便是要莊德太后害死的……你說赫臻他還容得下我嗎?”
“璃兒……”茜宇莫名地感到身子也在顫抖,“不是赫臻容不下你,是他怕有一天璃兒知道這一切,他會痛不欲生。”
璋瑢漠然地看着茜宇,“赫臻真的死了麼?宇兒,你給姐姐一個答案啊!”
茜宇胸口大痛:“是,赫臻死了,他離開我們了,他拋下我們獨自走了……”實則她不善於做戲,更何況要做出對於赫臻之死那種剜心的疼痛。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既然皇帝已昭告天下太上皇薨逝,便不敢有任何人再懷疑了,懷疑便是欺君。
璋瑢竟然不帶半分懷疑,此刻的她已然一副癲狂的狀態。從她懂事起,便學着怎麼在人前表現的盡善盡美,帶着一張端莊穩重的面具過活。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一刻做過真正的自己,她喜歡茜宇,因爲茜宇純真,因爲茜宇從來只做自己。
淚水充盈在那雙美麗的眼睛裡,璋瑢竟哭得像一個委屈的孩子,“怎麼辦?以後我要怎麼辦?宇兒……我們要怎麼辦?赫臻怎麼可以這麼做,他怎麼可以不管我們?”
看着嚎啕大哭的姐姐,茜宇突然覺得心裡釋然,今日的瘋狂於姐姐也許並非是一種折磨,她能這樣好好地哭一場,能這樣釋放自己的情感,也算是一種安慰了。可是自己卻不得不殘忍地要她面對現實,一切……還是爲了赫臻。
“姐姐,樑綺盈她也知道李貴人因你而死吧……”茜宇不敢相信自己說出的話,可是,有了李紅袖的死,難保瑾貴妃她的死不是因爲姐姐啊。
“不是!不是!不是……”璋瑢帶着哭花的妝容,幾乎是咆哮着對茜宇,“傅茜宇你不要把什麼罪名都扣在我的頭上,我沒有那麼十惡不赦,我沒有麻木不仁到這般田地,傅茜宇你不可以這麼殘忍!”
茜宇怔住了,這是她始料不及的,如果樑綺盈不是因爲姐姐,那她爲什麼會莫名地抑鬱而終?她沒有得重病,可就是不治而亡了。而整個南邊沒有誰比姐姐與她的關係更近,在哪裡其實沒有爭鬥,樑綺盈也未曾樹敵。
璋瑢慘笑一聲,“宇兒,這兩年被赫臻冷落的滋味如何?”那是怎樣的一種妒忌心作祟,她的笑容竟冷而扭曲,“可之前的年歲裡,你與赫臻笑言歡語你儂我儂時,你想過旁人的感受麼?所以李紅袖得寵那段日子,你也不好過吧!可憑什麼只有你才能真正進入赫臻的心,憑什麼就爲了你要赫臻放棄皇位?”越往後,璋瑢的語調變得尖銳駭人,赫臻的死給她帶來的打擊不是一點半點,她此刻時悲時怒,叫人懷疑她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想過旁人的感受麼?”茜宇的腦海裡反覆着這句話,與赫臻嬉笑親熱的一幕幕都在自己眼前浮現。是啊,我何嘗不是自私的,我與姐姐又有怎樣的分別,我亦滿心希望自己能夠獨享赫臻,我甚至從來不會要他去親澤別的女人,而姐姐從前還能大度地要赫臻雨露均沾。
“我的確阻止太醫挽救李紅袖,可樑綺盈是她自己拒醫絕藥的,她說她活累了,與其讓赫臻和你情深意重的同時還要分一點愛來施捨她,還不如從此從赫臻眼前消失,卻能永遠留在他的心裡。”璋瑢又變得悲慼了,她又那樣委屈地哭起來,“我不想變成樑綺盈,我不想有一天和她一樣要靠赫臻的施捨來過活。”
茜宇竟漸漸平靜,“德妃、如妃她們不是好好的嗎?”
“她們說過好嗎?你以爲她們真的好嗎?”此刻璋瑢如同在看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她恨恨道,“你自己那麼快樂,你怎麼會體會旁人的心思?這兩年你失寵,被赫臻那樣無情的冷落,可曾有一個人爲你在赫臻面前說情,德妃?如妃?還是其他女人?她們只是冷眼看着,只是看着啊!”
茜宇身形一震,胸前微微起伏着,她並不怯弱,依然在面上寫着平靜,“是姐姐的心思在作怪,所以你我看到世界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這兩年我看到的是德妃對我的殷勤照顧,如妃她們對我友好厚愛,不是她們不願與赫臻說情,是她們尊重赫臻,尊重赫臻的選擇。便是如此,既是我飽受被赫臻忽視冷落的痛苦,我依然可以支持下來,我依然可以活的大方。”
璋瑢的氣勢減了一半,她顫抖着將目光收回,原來她和妹妹一開始就不在同一個世界,於是纔有一天她們之間纔會越來越遠,終有一天分立兩道,相隔天涯。
“姐姐……”茜宇此刻卻哽咽了,“赫臻退位不是因我,這只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一直都知道在赫臻的心裡江山黎民纔是最重要的,我保持着這份心,尊重他一切的決定,因爲我愛他……難道我不希望能獨自擁有丈夫麼?難道我不希望如平民夫婦一般與赫臻兩相美好共赴白頭麼?但赫臻是帝王,這一點從你我進宮那日起便擺在了眼前,那一刻起我們就應當知道與赫臻將有的怎樣的愛。便是我的父親如何深愛我的母親,他也有側妃,可你能說我娘不幸福麼?所以,你以爲旁人都不幸福,但是否如此呢?說到底,姐姐你還是在一自己的心度旁人的想法,難道不是嗎?”
璋瑢被茜宇說得愣住了,許久纔開口道:“這是你的狡辯嗎?起碼這兩年你過的不愉快啊,這兩年我便這樣看着你一日日的消瘦,我總想若非有云兒要你照顧,你當難以支持下來。宇兒,難道這兩年你沒有恨過嗎?”
茜宇淚似珍珠,她卻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哭泣,“我不恨他,我只怪我自己的任性,當年是我傷害了他,我無情地怪他間接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是我錯在先……那一刻我只以爲自己是個母親,忘記了赫臻也是父親,忘記了赫臻曾經並一直都是帝王,忘記了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和丈夫,忘記了他的驕傲是不容侵犯的。”
璋瑢啞然無聲,便是連哭泣也停止了。她一直以爲自己於赫臻的愛不曾亞於茜宇,可這一刻她恍然明白了,妹妹對於赫臻是一種無私忘我的愛,她的世界裡除了父母和孩子,便全部給了赫臻。而自己,愛着赫臻的同時也在不停地索取,索取崇高的地位,索取無限的風光,甚至索取他百年後的皇位。九年來她不斷地維護着自己在赫臻面前美好的形象,不斷地在世人面前樹立賢惠淑嫺的品行,可這一切如今在妹妹的面前卻不堪一擊。而長久以來,自己也早已成爲衆矢之的,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裡防着自己,大家都是一張面具笑來迎往,沒有一個人真正厚待自己,只怕赫臻也是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