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笑道:“宮裡除了臣妾與皇后娘娘,妃嬪中見過慈愨太妃的幾乎沒有,季妃今日問臣妾要不要擺幾桌宴席爲太妃洗塵,算着日子快到京城了。”
璋瑢想起自己風塵僕僕甚至落魄地回來,不由得更感念人事的無常,此刻倒不是拿着酸說話,只是也能體會德妃的心情,遂道:“我們都是寡居的太妃,雖承皇上體恤,也不敢太鋪張浪費。到時候你領各宮來此處認一認也就罷了。我與皇太后這些日子習慣了,但慈愨太妃甫回宮眼瞧着從前與先帝起居生活之處,定難免悲傷,所以……”言至動情處,璋瑢難掩心中傷感,不論如何,此生是定再見不到赫臻了,不由得莫名地擡眼瞧茜宇。
叫她意外的是,妹妹竟也是一臉黯然,只玩轉着手裡的白玉團扇,輕聲道:“正如姐姐說的,德妃姐姐她定也不願因回宮而要六宮添麻煩。蓮妃和季妃有心了,但凡備些必須之品就好。別的無需再費心,我這裡自會安排妥帖。”
沈煙見兩位主子面色慼慼,也不禁感慨,只靜靜地應了陪在一旁默默坐着不再說話。
轉眼日頭正曬到了午膳時刻,棲霞殿裡也預備着班君嬈的膳食。今日皇后又囑咐御膳房從她的份例中勻出一半送來棲霞殿,看着一桌子菜,睡過一覺後精神飽滿的班君嬈喜不自禁。
奉皇后之命陪伴她的楚貴嬪也笑道:“和妹妹這些日子共飲食,盡是吃些好的,衣裳都要放寬兩寸了。”
凌美人坐在一旁應和道:“貴嬪娘娘不必擔心,您瞧皇上如此疼愛惠娘娘,便知皇上喜愛怎樣的女子了。”
班君嬈本興奮的心情滅了一半,她眼裡瞧着凌美人與楚貴嬪皆是纖弱窈窕的女子,闔宮上下如她這般豐腴的人並不多,從前因此笑話自己的人也不少。雖然比起她們來別有一番風韻,但到底也不算什麼博寵的資本。皇帝心中疼愛的皇后、蓮妃、錢妃、宜嬪、貞儀貴妃、徐貴人之類,或窈窕修長或玲瓏嬌憨,自己的確是有些另類。故此刻凌美人一句話雖是恭維,卻還是叫人聽起來不甚舒服。
楚貴嬪到底有些眼色,扯開話題笑道:“今日從坤寧宮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端靖太妃,娘娘問了好些妹妹的近況,這宮裡個個都把妹妹當寶貝疼惜呢。你就該多吃幾口菜,把身子養養好,不然皇上皇后那裡我擔不住了。”
班君嬈展顏笑道:“總是要各位娘娘擔心,妹妹心裡也過意不去。想來太后身懷六甲,卻從不添半分麻煩,我不過一兩個月的身孕,已徒惹出好些事情。妹妹是不能外出走動的了,外頭還有勞姐姐多打點費心。往後孩兒生下來,定要他第一聲母妃喚姐姐才行。”
楚貴嬪笑着應了,不再多語,卻聽凌美人在一旁笑道:“聽聞慈愨太妃不日要回宮,國和公主長得那麼漂亮,慈愨太妃定也有傾國之色吧!宮裡倒熱鬧起來了。”
班君嬈不鹹不淡道:“妹妹的消息總是這樣靈通啊!到時候太妃回宮,還勞妹妹替我磕個頭請安了。”
凌美人欣然答應,卻不知道自己左一句“皇上疼愛怎樣的人”,右一句“慈愨太妃定也有傾國之色”,早已讓姿色平平的班君嬈心中惱火,於是便見她推賴沒什麼胃口早早回房歇息去,凌美人卻仍舊渾然不覺。楚氏雖細膩一些瞧出端倪,因不願徒增麻煩,故也不對淩氏作何提點。只盼班君嬈早日生產,自己好不必日日耗在這總覺得有些陰惻惻的棲霞殿裡。
且說班君嬈回房休息,見扶梅在側便問:“今日你見到太后沒有?”
扶梅答:“今日連春總管也未見面,只在門外遇見了端靖太妃,太妃娘娘說她替奴婢傳話給太后,就打發奴婢回來了。還要奴婢帶話給您要您別操心外頭的事情,養胎要緊。”
班君嬈因不知扶梅對自己的背叛,故而仍舊想不出爲何太后日日要扶梅去馨祥宮報到,手裡的摺扇開合了幾次,方問:“說起端靖太妃,錢妃與她是不是走得特別近?”
扶梅拿了紗被蓋了主子半身,說道:“您是知道的,錢妃光單獨與太妃喝茶就不下一兩次了。”
“誰不知當年先帝爺的妍貴妃代掌鳳印期間,將宮廷諸事打理得順順當當,她是如何聰慧的女子朝野皆知。奈何眼界頗高,只看得上錢妃這類公侯出身的女子。想我門楣頗低,她自然瞧也懶得瞧一眼。可若能得到她的指點,一來太后也能喜歡,二來學些本事在宮裡行走也更容易。她卻將心思花在錢妃這般糊塗的女人身上,真真浪費了。”班君嬈打開摺扇輕輕搖動着,口中嘆道,“可憐我的孩兒,將來不知還會有怎樣的命運。”
扶梅心中雖冷笑了幾聲,面上卻不得不做出另外的臉色,只笑道:“皇上疼惜您,皇后疼惜您,門楣之說又有何重要的。您再不濟也比宜人館的主子強些,如今二殿下又有哪個敢不待見他?”
班君嬈最恨的便是蒙依依,不由得咬着牙道:“她自然不能和我比,一介村婦也配。將來我的皇兒出生後,定要把他培養得比任何一個皇子都出色,如此纔能有好前程。”
扶梅回身撇了撇嘴,又拿了幾樣果品擺在主子身旁的案几上,問道:“慈愨太妃回宮,您預備送什麼禮爲太妃接風?”
挑了幾樣水果,班君嬈還是沒什麼想吃的,聽了扶梅的話思量了幾番道:“我倒不瞭解這位主子,但太后喜歡的人我們不能怠慢,你且各宮打聽一下,看看旁人送什麼東西。定是不能越過皇后和三妃,也不好比旁人差,這幾日你把上頭賞的東西都理一理,若有沒記檔的都挑出來。再不行就託人出去置辦,總之不好失禮。”
扶梅才應了,又聽主子問,“這些日子都沒聽到丹陽宮裡有什麼動靜了,卻叫人奇怪了。”
扶梅也算了算,答:“彷彿那日錢妃娘娘去過裕乾宮又去過坤寧宮後,就安靜了很多。”
那日錢韻芯對自己信誓旦旦說的話,又彷彿繞在耳畔,念及上頭幾位主子對錢妃的親近,她不得不多費思量在這個女人的身上,畢竟自己出身門楣低,爲了孩子打算,往後的日子也需好好做些人情功夫才行。
馨祥宮這邊也熱熱鬧鬧地吃過了午飯,元戎陪着姑姑玩了一個上午,便過來纏着母親要去宜人館睡中覺,一邊說着一邊已有朦朧之態,眼皮也耷攏起來。
璋瑢已將小丫頭抱在懷裡輕輕拍着了,又問沈煙:“緣何她要去宜嬪那裡睡覺?”
“宜人館裡清涼安靜,這個夏**每日必要去了那裡才肯睡。”沈煙滿目寵溺地看着在璋瑢懷裡已迷迷糊糊的女兒,“今日定是玩累了,便說着話就要睡了。”
璋瑢也是一手把臻璃帶大的,憶起之前的日子笑道:“小孩子都是這樣,嘴上說着不肯睡覺,自己要睡了也不知道。心思又淺,一睡下去就是酣酣的一場,叫人好生羨慕。”
沈煙笑道:“說起來三皇子和四皇子最是可愛,哥哥要睡了,弟弟也定跟着犯迷糊。弟弟若有頭疼腦熱,哥哥也定跟着吃藥。兩人彷彿一個人一樣,做什麼都在一起。那會兒皇后娘娘就圍着兩個皇子轉,一個都不敢怠慢了。”
璋瑢見茜宇眼眸裡劃過一絲悲慼,知道她定想着自己那雙胎死腹中的龍鳳胎,隨即就扯開話題道,“都說元戎和若珣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們說了都不算,慈愨太妃回來後若認定了,那纔是像。只是你看固倫長公主穩重端莊,頗具長女風範,蓮妃往後在這孩子身上也要花些功夫,畢竟是皇上的長女,一味嬌寵只怕慣壞了脾氣。”
茜宇倒不以爲然,握着元戎從璋瑢懷裡垂下的肉鼓鼓的小手笑道,“從前若珣也淘氣,姐姐可還記得那年悠兒與皇上大婚時那丫頭在雪地裡滾溼了一身新衣裳?如今你看,她不照樣有公主該有的穩重,且那份活潑比起若晴來更討人喜歡。到底還要看母親如何教導,蓮妃這樣的性情,女兒又怎麼會不好呢!”
璋瑢見她不再多想,稍稍放下心來,問道:“話說回來,太醫看了脈象說過什麼沒有?你這一胎是男是女?”
茜宇含笑道:“頂好是個女孩兒,將來也……”言至此,她不得不停下,只因她想說將來好少些麻煩,可這話,又豈能讓姐姐知道,以她的聰明,只怕能再往後猜出幾年的事情來。
璋瑢輕輕哄着懷裡的元戎眠去,她留意到妹妹那微妙的心思,她曉得姐妹兩個定要有互相坦誠的那一天,只是她猜不到那一天會有怎樣的結局。而她也早就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帝的監控之下,從那晚挽香越過衆人向自己介紹夜裡出來承星月精華養生的錢昭儀起,她就知道挽香定不同於一般的宮女,但知道了又如何,自己終究拗不過命運。
從前西席夫子教導“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自己倒有了亭亭玉立長成的那天,卻旋即被送入深深宮闈。本以爲自己深愛赫臻,本以爲自己努力做她的妃嬪也能光耀門楣對父母略盡孝道,可到頭來竟是一場空,甚至生出要手刃生父的怨毒。這究竟是誰的錯?
璋瑢心中苦笑,擡眼見沈煙,想起今日早晨見到的楚氏和那些宮嬪,再有扶梅的主子班君嬈,方暗自嘆道:錯,終究是這高牆深院的錯,欲取姑予,人若有欲必先付出,若想過得太平美滿,清心寡慾,纔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