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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旅行團的成員一個個地走進餐廳,晚餐總算是可以開始了。不過和第一天不一樣,今天的晚餐氣氛有些詭異,畢竟這是在有一人被殺,還有一人失蹤的情況下進行的盛宴。更過分的是,不知道是誰,在我身後的這張名單上用醒目的紅色劃去了那兩人的名字,這一點更加讓人覺得不安。
餐桌上擺放着的是不差於昨晚的豪華盛宴,然而這些都是出自仍在擔驚受怕的餘佳閔一人之手,想到這裡,我也不由得讚歎她的堅強意志。此外,雖然已有兩人無法出席,但是仍然爲他們備好碗筷這點,也讓人倍感溫馨。
我朝着餘佳閔看了眼,果然,由於原來的衣服被紅茶濺到了,因此在晚餐前換了一套衣服。白色的娃娃領小衫和淡藍色的百褶裙,似乎爲了配合這身裝束,她還特意在自己的頭髮上紮上了一個小小的藍色蝴蝶結形狀的髮夾。
她似乎注意到我,便回以微笑,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餐桌上的互動也就僅此而已。面對着與昨晚相似的豪華大餐,所有人都這麼沉默着,沒人想要先動筷子。
“各位怎麼不吃啊?這可是餘佳閔小姐準備了好久的盛宴呀。”邱景明有些狡猾的眼神來回看着周圍的遊客。
“你怎麼不吃啊?作爲導遊你不應該表示一下嗎?”鍾若芳自顧自地從包裡掏出了煙,不顧衆人的眼神開始抽了起來。
“表示什麼?試毒嗎?”
“不然呢?誰知道這裡面是不是下了毒?萬一菜裡有毒的話我們這羣人不就全完了?”
“也是,所以我想請對面的餘小姐先品嚐一下你的佳餚。”
但是鍾若芳似乎對杜宏明的這段話仍然不滿意。
“這可不行,萬一其中有什麼詭計呢?我可不相信她的話。”
“可是我真的沒有……”餘佳閔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但是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你們不要再逼迫可愛的清純少女了。我看就由導遊代勞,怎麼樣?”
“哼哼,想得倒美,我可不想第一個被毒死。”
“可是我真的沒有下毒,不信的話我可以……”
我實在受不了了,打斷了她的話。
“沒關係,讓我來吧,他們不相信,但是我相信。”
爲了表示我的信任,我立馬拿起筷子,朝着離自己最近的一道菜伸了過去。然而,就在我接到菜之前的那一剎那,另一雙筷子從右邊竄了出來夾住了我手中的筷子前端。
我有些驚訝,朝右邊看去,倪安秋正在一邊收起筷子,一邊對着其他遊客做出勉強的笑容。
“看大家都這麼不情不願的樣子,就由我來品味這些佳餚吧。到時候你們可不要後悔沒吃到這第一口哦。”
她伸出筷子,隨便夾起附近的幾道菜放在碗裡,將碗端到自己的嘴前,托住碗底略微上揚,迫不及待地將菜送入了自己的口中之後,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還是和昨天一樣美味呢!再來試試這個——”
這次,她又挑了離她比較遠的幾道菜放進自己的碗裡。所有人都注意着這一切,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也正是因爲如此,整個餐廳安靜得詭異,只有倪安秋一個人在重複着夾菜、品嚐與讚歎的過程。
最後,嚐遍了所有菜餚的倪安秋重新坐了下來。
“真是太美妙了。昨天的晚餐有些菜還沒吃到就被某些人一搶而空了,這次真是幸運啊。”
看她陶醉於其中的樣子,讚歎餘佳閔的手藝真的不錯的同時,也是在暗示着這裡面沒有下毒。
似乎是爲了驗證她的觀點,賀白樓也開始拿起筷子,隨便夾了一點菜送入口中,然後還不忘用自己隨身帶的手帕擦了擦嘴巴。
直到這時,大家纔像是放下心來,紛紛動起筷子來。晚餐的氛圍也終於回來了。
看到類似於昨天的友好氛圍,我打自心底感激倪安秋的行爲。可是當我轉過頭去想表達感激的時候,卻發現她坐到了武勇新的座位上。
看來她還在生氣啊……
“今晚我們的清純少女換了套衣服啊,真不錯。”
“謝謝誇獎。”餘佳閔回以微笑。
“不過換衣服的好像也就只是你們兩位嘛。果然是女孩子嘛。”崔久安又開始自嘲了,不過這次的“自嘲”倒是範圍挺大,“你看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們,還是昨天的那一身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鍾若芳不滿地抽了口煙。即使有那麼多人確認晚餐沒有問題,她仍然不願意動筷。
“啊,抱歉,”崔久安這才注意到沒有換衣服的女性還有兩位,只好滿臉堆笑來表示歉意,“我沒注意到,不過說起來也奇怪,我印象中電影明星都是有好多衣服的,每天一套都不夠啊。”
“哼,我和那種人怎麼可能一樣。”
“我個人比較喜歡古典服飾,而且我對自己穿什麼衣服不是很在意,所以……”
正如馬芸慧所說的,她今天穿的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深藍色旗袍,頭上戴着一隻髮簪。通過今天中午時的聊天得知,那隻髮簪是她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這也是已婚女性和未婚女性的差別啊。”
“你這樣說可是對坐在那邊的兩位少女很不友好啊。”
崔久安對自己的失言尷尬地笑了笑,隨手撓了撓自己的頭髮,露出了左手上的棕色手環。
“我也覺得戴着手環這種東西不太像男人的風格哦。”倪安秋不甘示弱地回擊道。
“話說回來,”邱景明在此刻巧妙地轉換了話題,不過聽上去有點像是從另一個角度對倪安秋的反擊,“你怎麼坐那裡去了?吵架了嗎?”
說到這,導遊懷有深意地從對面看了我一眼,我也有些不知所措,轉而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倪安秋。
但是她似乎並沒有什麼感情波動,只是冷冷地說:“我只是覺得餘佳閔學姐兩旁都沒有人,有些寂寞而已。我和那個說什麼都是對的的天才有什麼可吵的?”
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就都心知肚明瞭,也就沒有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我們的主廚餘佳閔小姐,”鍾若芳一貫的尖銳刺耳的聲音從我的右前方響起,“你自己怎麼不吃啊?”
“因爲我……吃不下……”
“你可是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不像某人還在天沒亮的時候就吃了甜點……”
賀白樓的意圖大概是想勸她吃一點,但是餘佳閔卻反應激烈。
“別再說了!我……我吃不下……”
“不過你們也真是奇怪啊,居然還能在這個地方吃得下飯。”鍾若芳用夾着煙的手往餐桌的方向指了指。
“畢竟我們都有對食物的渴望啊,我們可是餓了一天呢。”崔久安再次發出自嘲般的笑聲,但是卻沒有人被他的笑聲所感染。
在這個話題有些進展不下去的空當,我正好可以問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我能問一下嗎?名單上的那兩條紅線……是誰劃的?”
“是我。”就像小學生一樣,邱景明乖乖地舉起了手,“之前不是誰提的建議死掉一個劃一個嗎?於是我就劃了。”
“可是……”看到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股無名之火從心底逐漸燃起,“可是武勇新只是失蹤,不是被殺,不是嗎?”
“可他在我眼裡已經死了,”邱景明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你也可以問問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人認爲武勇新還活着吧?就連你也是如此吧?”
“是……”我的確就是這樣想的,甚至已經把此作爲前提來考慮問題了。
一陣沉默。
隨後,就像是要打破這陣沉默一般,一聲怪叫從我的左側傳來。帶着些許驚慌,我轉過頭來,看到一旁的馬芸慧已經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掐着自己的喉嚨,原本嫺靜端莊的面容已經因痛苦而扭曲了起來。她在痛苦着掙扎着,倒在了前面的餐桌上,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無意義的聲音。隨後,彷彿是用盡了最後力氣作出的掙扎一般,她的身子往後一仰,然後便摔了下去,倒下去的馬芸慧撞到了椅子邊上,和失衡的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一開始,大家都像是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但是緊接着,彷彿什麼開關被打開了那樣,餐廳裡隨即亂作一團。
在杜宏明慌張地蹲下去想要看自己妻子的狀態時,賀白樓搶先一步,上前簡單看了下屍體的情況,然後便起身告訴大家他所觀察到的結果。
“已經死了,是被毒死的,至於是什麼毒藥嘛……我不是這一行的不太清楚,不過毒殺這一點已經是確定的事實了。”
我一邊聽着賀白樓的解釋,一邊回憶着剛剛發生的事。馬芸慧……被殺了……是被毒殺的……這個帶有古典風味的美女此刻已經變成了不會動彈的屍體了……
聽完賀白樓的話,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坐在橢圓形餐桌頂點處的餘佳閔。
“不……不是我……”她慌張地搖着頭,極力想要表示自己的無辜,“我沒有下毒……剛纔小秋也試過了,賀先生也試過了,你們也都吃了,不是都沒有問題嗎?”
“那就是碗筷的問題吧?碗筷是誰準備的?”賀白樓絲毫不爲所動,冷靜地下了判斷。
“是……是我……可是……”
“我也看到了,我是在她之後最早來的,那時候碗筷和菜餚都已經端上來了。而且我也在看着,後來各坐各位之後也沒有人離開過,也沒有可疑的行爲。”崔久安不知何時已經從裡面走了出來……不,實際上,餘佳閔右側的人都已經站在了她的旁邊。
“這種事去調查一下不就好了嘛!”似乎是在埋怨着其他人不溫不火的處理態度,性格急躁的她一丟下手中的香菸就往外跑,崔久安、邱景明也隨即跟了上去,賀白樓也快速地繞過我的位置緊跟了上去。
“不……不是我……”餘佳閔已經快哭了出來,倪安秋一邊安慰着她,一邊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想安慰她,但是內心卻猶豫了一下,而這份退縮,被餘佳閔看在了眼前。
就好像是爲了逃避她的目光,我往左側看去,看到了杜宏明正緊緊地抓着亡妻的雙手潸然淚下。
很快,賀白樓和崔久安從門口進來了,餐廳裡的人又重新將目光匯聚起來。他的手中拿着一張小紙片。
“這是在廚房的地板上找到的碎片,似乎是哪裡的標籤上的。”
回頭望去,也許正是因爲馬芸慧的屍體擋住了門,所以他們不得不繞一段路吧。
“這……這能說明什麼!”餘佳閔用她最大的聲音帶着些許怒意質問道,不過即使如此,在我們看來,這只是最無力的反抗。
隨後,鍾若芳和邱景明也回來了,前者的手上提着一個行李箱。這個箱子我認識,這是我已經見過了很多次的——餘佳閔的箱子。
鍾若芳毫不客氣地拉開拉鍊,在邱景明的幫助下擡起了箱子,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兩三件衣服以及一些別的女生用品都被倒了出來,連一點隱私都沒有保留。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這一舉動已經觸及了她的底線了吧,她仍在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抗拒着。
但是鍾若芳絲毫不爲所動,將行李箱隨意地丟在她的衣服上面,彎下腰在裡面探尋着什麼。一開始還有些煩躁,很快就變爲了狂喜的表情。
“找到了找到了,是暗格!我就知道這東西不會就放在外面,一定是有什麼暗格!”
她將箱子再度舉了起來,將箱子的內部給大家看,然後在其中一個地方撕開了一個口子,因爲我距離有點遠,再加上不是正對着我,所以很難看清楚是在什麼方位。不過暗格在哪裡這個問題或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那裡面,滑出來一個小瓶子。鍾若芳得意地將瓶子拿出來託在手上。
“這就是裝毒藥的瓶子吧?看起來已經空了呢……你瞧,這裡有一塊標籤被撕掉了,如果能找到的話……”
“很遺憾,”賀白樓一邊說着含義不明的“很遺憾”,一邊從她的身後走了出來,“這個標籤我在廚房找到了。”
鍾若芳與賀白樓兩人就像是陳列證物一樣並排站在她的面前,將手中的證據擺在了她的眼前。
“不……不是……你們……你們一定是合夥的吧?就是爲了讓我……”
賀白樓再次露出“很遺憾”的表情並搖了搖頭。
“我們兩邊的行動都是有兩個人的,怎麼可能串通呢?”
這下子,似乎已經走上了死路。
“你們……你們爲什麼要合起夥來誣陷我!我……我沒有下毒!”她將身子轉了回來看着餐桌的對面,“杜宏明先生,請相信我,我不是……我沒有殺你的妻子!”
然而,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杜宏明緩緩站了起來,兩行淚水滑至下巴那裡緩緩地滴落下來。
“是你……是你……”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他的臉因爲極端的憤怒而扭曲。
餘佳閔應該也是注意到了對方已經對她殺了自己妻子一事深信不疑,她只能帶着驚恐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機械地搖着頭,似乎在做最後的掙扎。
“是你……殺死了我……最深愛的……芸兒啊!”
杜宏明的悲憤之情到達了極點,終於爆發了出來。他從背後掏出了一把手槍,將其舉起並對準了對面的餘佳閔。
這是……槍?杜宏明怎麼會有……先不管這個,一定要阻止他!
我來不及考慮那麼多了,一下子撲了上去,想要阻止他開槍。但是,在我能夠觸及他的手之前,扳機就已經被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我撲了空,摔在了餐桌上,桌子上擺放的菜餚裡的菜汁濺了我一臉。
周圍陷入了異常的安靜中。也許大家都爲此情此景感到意外吧。在這之前可能都沒有人注意到他帶着手槍。
杜宏明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賀白樓靠了過來,拿走了他手中的槍,並放在了離他稍遠處的桌子上。
此時此刻,我真想永遠就這樣躺在這裡,永遠不想站起來。我不想站起來看着杜宏明那張失去愛妻後痛苦的臉,不想看到餘佳閔臨終前的恐懼表情,不想看到自己背後的名單上,餘佳閔這個名字也被無情地劃去。
我的手不甘地抓着桌布,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滴落在淡黃色的布料上。
有人,把我從餐桌上拉了起來,左邊那個把我安置在了座位上,右邊那個在幫我擦拭衣服上的油污。我失神地望着眼前的虛無,然後不自覺地,將目光朝右側移去。
我看到了……看到了餘佳閔……的屍體……
她倒在了椅子上,頭往左側靠去,雙手也耷拉下去,白色的新衣服上,開着一朵血紅色的花。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她的眼睛。在那之中,我看到了什麼呢?
大概是……絕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