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回京路上

徐三娘重重點頭, 淚水已是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流。她本不是愛哭之人,面對至親之人即將離世, 卻是顧不得許多了。

“丫頭, 仇恨不能使人快樂。如果我始終記得二十年前妻子被殺的仇恨, 那我這二十年該是怎樣的生活?你才這麼小, 人生剛剛開始, 可仇恨已經在你的心裡駐了十年!”

說着,徐老爹又開始咳嗽,徐三娘趕忙上前爲徐老爹順氣, 徐老爹從咳嗽變成大口大口的喘氣,支撐着說:“忘了……快樂……”

徐三娘一時點頭一時搖頭, 淚水從她的臉上低落到徐老爹佈滿皺紋的臉上, 徐老爹擡手, 像是要爲徐三娘擦去淚水,卻終是徒勞, 手在半路摔了下去。

徐老爹,徐三娘唯一的親人,亡故。

徐三娘抱着徐老爹的屍體,目中是一片空茫,淚水猶自掛在兩腮, 眼中卻是沒有一滴淚水了。

她喃喃道:“爹, 穆楓就是二十年前殺您妻子的劫匪的兒子, 您一定不希望我報仇的, 是吧?”

徐老爹出葬那天, 天空也飄灑細雨,這幾天雨就沒停過, 像是天在哭。

徐老爹葬在了永安縣東郊,徐老爹人好,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等一切結束,墳前徐三娘披麻戴孝跪着,陳巽也是一身孝服跪着,溪流一身素衣。

徐三娘聲音很低:“溪流總管,我要給我爹過完三七,你先行回京吧。”

溪流一張臉上無喜無怒,只道:“不必。聖上要我務必親自護送你回去,我等你便是。”

他看着前方的墓碑,墓碑上寫着“慈父徐天福之墓”下面一行小字“愛女徐三娘立”,竟無端覺得刺眼。

殺豬的屠戶尚且能有一塊墓碑,而自己的父親……

沈靖說可以正大光明的祭拜父親,可暴屍荒野,連骨頭都找不着,自己又早已是不全之人,有何面目去祭拜?

三七之後,徐三娘同溪流回京。

徐三娘原本想喝完陳巽和陳小蓮的喜酒再回去,她打心眼兒裡盼着陳巽好。但因着徐老爹的喪事,婚期只得延後。

啓程那日,陳巽和陳小蓮送至郊外,盛夏已過,早間略有些涼爽。

徐三娘笑着讓他們回去,對陳小蓮說:“小蓮,陳巽以後若是敢欺負你,只管來找我。”

陳小蓮低頭笑:“徐姐姐放心,他……他待我很好。”

對陳巽,徐三娘自然是放心的。徐三娘看了一眼不遠處駕着馬車等着的溪流,低聲對陳巽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今年秋天你便能調回京,你怎麼看?”

陳巽心中一動:“我也是這麼覺得。”

“你想回去?”徐三娘竟有些急切。

陳巽驚道:“怎麼?爲臣者當聽君命,如果聖上需要,自是要回京。”

徐三娘眸光轉動,一身月白素衣全無裝飾,更顯憔悴。

陳巽不禁道:“三娘,你……”

徐三娘反而笑了:“是了,你這個牛脾氣我怎能勸得住。——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罷了。我真希望你和小蓮能在廣安長長久久,這裡不啻於世外桃源。”

“我走了,再會。”

徐三娘一直覺得,溪流如果不是個太監,無論做什麼,都定是個中翹楚。

儘管他是個太監,無論做什麼,也都是個中翹楚。

且不說他那身武功就是“暗閣”首座,單就這趕車的水準,多少年的老把式都未必能有他這麼穩,這麼舒服。徐三娘在心裡真是把溪流誇到了上天。

徐三娘一個人在轎子裡坐着悶,便出去和溪流並肩坐着,看他趕馬。

“溪總管,你以前學過趕馬車嗎?”

“沒有。”

“這是第一次趕?”

“嗯。”

溝通失敗。

事實上徐三娘很不願意坐馬車回去,是溪流說他走時沈靖特意囑咐,要務必讓三娘坐馬車回來。

徐三娘無奈只得遵從,誰讓人家是皇帝呢,說出的話不叫話,叫口諭。

“溪總管,你是姓溪嗎?這個姓好少見。”

徐三娘驚喜的發現溪流握馬繮的手竟然一僵,這個動作幅度很小,持續的時間也只有一瞬,卻被徐三娘敏銳的捕捉到了。

溪流平靜的說:“我不姓溪。”

“那你姓什麼?”徐三娘不依不饒。

溪流終於不再目視前方,非常屈尊降貴的看了一眼徐三娘:“你又姓什麼?”

徐三娘嘻嘻道:“我姓徐呀。”

溪流微微一笑,也只是兩邊嘴角微微上翹。

“那我就姓溪了。——駕!”竟是不再理徐三娘。

徐三娘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氣餒,車子少有的顛簸了一下,扶住車邊上的柱子道:“剛剛誇你馬車趕得好,你就故意顛簸。——我若是說你相貌真好,你是不是還要毀容呀!”

徐三娘故意激怒溪流,想看看他狀若平靜的表情下,到底隱藏着怎樣的洶涌波浪。

可是她打錯算盤了,溪流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說錯了,傷害自己的事只有蠢人才幹得出。——我從來不做。”

溝通再次失敗,徐三娘憤而滾進轎子裡,再不出來。

卻是不可能永遠不出來的,晚上,溪流找了一個客棧,掀起簾子對徐三娘說:“你要是想在這裡過一夜,我也不攔你。不想的話就和我進客棧。”

徐三娘當然不想,乖乖地下了馬車,像受氣的小媳婦一樣跟在溪流身後,眼睛瞅着裙角,看都不敢看溪流一眼。

要說這世間萬物真是一物降一物,徐三娘豔煞俏煞,偏偏在冷面冷心的溪流面前毫無辦法。

真正是個厲害人物。

半夜,徐三娘翻來覆去輾轉難安,自從徐老爹去世,她少有睡囫圇覺的時候。白天還好,夜闌人靜時她總是想起徐老爹的話。

“忘了……快樂……”

這一路上她不停地打趣、挑戰溪流,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忘了仇恨,又是否快樂。

溪流是顧丞相遺子,雖然沒有證據,但徐三娘何等精明人兒,在沈靖身邊半年多,出入的又都是機密要地,怎能不看出端倪。

只是沒有證據罷了。

徐三娘年幼之時算半個江湖人,卻很少接觸到真正的江湖人士。

她自記事便和父親住在夏京,父親一身功夫,收錢做事卻也分是非黑白,殺的多半是惡貫滿盈罪大惡極之人;有時即使是沒有酬金,也會憑藉江湖義氣爲人出頭,絕對不是一個能做出殺害忠良滿門之事的人。

想起幼年往事,餘成風依稀還是三十多歲的模樣,他笑着向幼小的徐三娘說:“顏顏,你要記住,江湖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此恣意一生,方爲快活!”

徐三娘打小就仰慕這個如山般巍峨,如玉般純粹的父親,他說的話無有不聽的。彼時的她伸出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環住爹爹的脖頸:“顏顏記住啦,等爹爹找到姐姐,咱們一家三口就逍遙快活去。”

餘成風大笑。他的笑容爽朗而隨性,好像身處的不是小小的院落,而是廣袤的山野。小小的徐三娘看着爹爹笑了,也咯咯地笑。

往事歷歷,不堪回首。

多少年沒再想起他了。

徐三娘起身披衣下牀,她覺得有些熱。打開窗戶,一陣夜風灌入屋內,徐三娘狠狠地吸了幾口,方覺胸中不再發悶。

她擡頭仰望,天幕低垂,繁星閃閃,不知哪顆星是餘成風,哪顆又是徐老爹?

有沒有姐姐的星呢?

徐三娘轉身出屋,她想仔細的瞧瞧這穹蒼。

雖不會武功,小時候也是學了兩手的。爬個客棧三樓的房頂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徐三娘在宮裡呆了半年,現在用起手腳來就顯得有些蠢笨。等她手腳並用的爬到房頂時,竟見到房頂上端坐一人。

這人一身黑色衣裳,衣袖頭髮被夜風吹得微微飛揚,像是要乘風歸去,渾然不似人間。

待那人轉過身來,清淺的眼睛看向徐三娘,薄脣微起:“你來幹什麼?”

正是溪流。

徐三娘一驚,剛要說“我不知道你在這兒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繼續”,手卻抖得不聽她話,一激動,摔了下去。

於是以上未出口的話語都變成了一聲:“啊——救命——”。

溪流很不快。

打擾他自己個兒在這傷春悲秋看星星也就罷了,還叫,叫得沒有歌女胡姬的好聽也就罷了,偏偏還殺豬般的難聽。

溪流忘了,徐三娘本就是殺豬的。

溪流不緊不慢的起身,不緊不慢的整理衣袖,不緊不慢的走到徐三娘剛剛掉落的地方,身形一展,在徐三娘臉着地的前一刻抱住了她。

徐三娘又驚又怕,好在溪流尚存一絲人性,沒有讓她命喪這不知名的客棧。

畢竟禍害遺千年嘛。

二人再次回到房頂。徐三娘覺得自己腳都還是軟的,溪流就卸貨物一樣把她推開。

徐三娘也很沒出息的身體軟了,索性半坐半倒在放頂上。

瓦片冰涼而堅硬,很有些咯人。

但徐三娘打定了主義,敵不動,我不動。

終於,溪流踢了踢徐三娘死豬一樣的身體:“活着沒?”

徐三娘瞪着眼睛:“暫時還死不了。”

“你上房頂幹什麼?”

我想要看星星想爹孃姐姐乾爹,誰知道你這個嚇人精也在這裡,早知道老孃就在窗口吹吹冷風得了,纔不會冒着生命危險上來。

可是徐三娘只是淡定又簡潔說道:“看星星。”

就仨字,還有倆字兒是一樣的。

溪流也是個省事的:“那看吧。”

說完自顧自的在老位置坐下,不再理徐三娘,卻也沒有趕她回去。

徐三娘覺得自己摻了水的仨字換了溪流貨真價實的三個字,還挺值。兀自樂呵着。

她選擇性的忽略了了“那”和“吧”是語氣詞的事實。

有星無月。密密麻麻的星星墜於夜幕,像是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尋。

徐三娘伸手,星光掩映下一節白玉般的手臂徒勞追逐,青蔥纖指變換,怎麼也不及上頭綴着的寶石變化快。

徐三娘笑了出聲。

“呵呵……”

她躺於房頂,一條腿屈起,另一條腿搭在這隻腿上,頭枕着單臂,另一隻手向上伸展。這本是市井中人的躺法,溪流一邊覺得她粗俗,一邊又不得不時常照看着。

以她笑得花枝亂顫,兩腿亂動的情形,摔下去不是不可能的。

徐三娘看溪流不時的看她,收回手臂,兩條手臂都枕在頭下,搖搖的道:“你看什麼呀?”

溪流總覺得徐三娘有一種一開口就能氣死人的潛質,也不知沈靖喜歡她什麼,沒好氣的道:“看你死了沒有!”

“都說了暫時死不了。那——”晃動一下身子,表明她很舒服的樣子,“來嘛,你也這樣躺在,又輕鬆又自在。”

溪流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再看徐三娘。

徐三娘卻是不依不饒:“來嘛,你躺我旁邊,這樣既能看星星,又能不看我,眼不見心不煩不是嗎?而且就在我旁邊,我若是掉下去你還能救我。”

許是徐三孃的眼神太過誠懇,許是溪流不想再聽徐三娘叨叨,總之溪大總管還真的在徐三娘旁邊躺下了。

片刻靜默之後,徐三娘輕聲道:“溪流,你……想他們嗎?”

看不見徐三娘那張欠揍的臉,只聽聲音,徐三娘稱得上溫柔,溪流心中一痛:“想……”

“那你恨嗎?”徐三娘看不見溪流,看着深藍天幕,她莫名的有種舒心,平時不敢問的話竟脫口而出。

溪流只看着眼前最大的那顆星星,又大又閃亮,直到眼睛看得泛酸,才答道:“恨?你覺得我該恨誰?俞伯嵐?你父親?還是當今聖上?”

他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激動不滿,全是麻木的平靜。

徐三娘沒想到溪流竟會回她,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溪流一笑,這是真真正正的笑,好像冬天冰封的湖面突然冒出的泉眼,徐三娘卻是無緣得見,“我也不知道。”

他輕聲說,好像怕打擾到什麼似的。

經過這夜,再次上路的溪流和徐三娘都十分默契,沒有再提那荒謬的看星星的夜晚。

溪流依舊冷着張臉,卻沒有讓馬車再次顛簸;徐三娘依舊和他並排坐在轎外,卻也沒再厚臉皮的往溪流身上貼。

各懷心事,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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