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消沉了好幾天。
他身體裡堵着一股躁鬱的、煩悶的氣,腦子裡全是跟趙錦辛有關的事,一時根本消化不了,只能靠自虐一般的運動來排解。
他打了半天的球,又在健身房裡揮汗如雨,累得走路都直打顫的時候,大腦才能暫時的放空,什麼都不想、不糾結,可是這種狀態沒能維持多久,在他經過壁球室的時候,腦子轟地一聲又炸了。
他忍不住推開了壁球室的門,靠着牆坐下了。
實在太累了,真他媽的自討苦吃。
想起倆人打的那一場球,他都說不清最後贏的人到底是誰了,明明趙錦辛輸了球,卻達到了目的,而他贏了球,卻還沒來得及兌現自己的獎勵,而且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兌現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反而容易心軟、脆弱,往次結束感情,從沒有過這樣的低潮期,現在不過是遭遇了失戀的打擊,怎麼好像連爬都懶得爬起來了。
失戀算什麼呢,很快就會過去的。
黎朔拉伸了一下痠痛的大腿,離開了壁球室。
洗完澡,換衣服時,他看到手機上有韓飛葉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短信,問他晚上有沒有空一起看電影。他嘆了口氣,其實現在心裡在抗拒見任何人,但他還是回道:好的。
回家換了套衣服,他就趕去了電影院。
韓飛葉一向喜歡那種文藝氣息濃厚的電影,這次挑的片子也不例外,劇情寡淡如水,但畫質細膩優美,大學時候,韓飛葉喜歡攝影,倆人自然就聊起了鏡頭、採光等的話題,竟也半點不枯燥。
看完電影,他們又就近找了家中餐館吃飯。
韓飛葉被辣椒嗆得滿臉通紅,卻吃得不亦樂乎。
黎朔笑着說:“這麼多年了,你吃辣椒的能力怎麼都沒有長進啊。”
“沒辦法,可能體質就這樣,但又偏偏愛吃。”韓飛葉說着,又灌了一口飲料。
“飛葉,你真的沒怎麼變。”黎朔忍不住感慨,這個人跟他記憶中真的差不多。
韓飛葉笑道:“你也變化不大,但是比以前成熟了好多。”
“哈哈,年紀在這兒嘛,可沒有以前的活力了。”黎朔問道,“飛葉,你這些年,談過感情嗎?”
韓飛葉頓了頓,笑着籲出一口氣,點點頭:“唉,可惜都是無疾而終,前幾年一直在拼事業,心思也不在上面。”
“嗯,我懂。”三十歲之前,他有過牀伴,也有過認真的男朋友,但都沒有考慮的很長遠,還是事業爲重,三十歲之後,就好像受到了年齡賦予的暗示,又或者看着身邊的朋友紛紛成家,他也突然想安定了。
“你呢?”
“我也談過幾個。”黎朔聳聳肩,自嘲道,“你也看到了。”
倆人相視一笑,都有些同病相憐的心酸。
吃完飯,時間還早,他們順着時代廣場閒逛、聊天,回憶着過去的種種,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
韓飛葉一擡頭,突然定住了,黎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證券交易所。
韓飛葉笑道:“再過幾個月,我們公司就可以在這裡掛牌上市了。”
“恭喜。”黎朔真誠地說,“你的努力值得所有的回報。”
“當時我朋友拉我入夥創業的時候,我考慮了好久,畢竟我好不容易在華爾街站穩腳跟,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有冒險精神的人。”
黎朔點點頭:“我知道。”韓飛葉謹慎、小心,跟他截然不同。
“後來你知道我爲什麼同意了嗎?”
“爲什麼?”
“我想到你了。”韓飛葉看着他,目光溫和明亮,帶着絲絲情愫,“我想到,年輕的時候我沒有爲愛情勇敢一把,我後悔了很多年,現在如果我又畏縮了,又要後悔多少年呢。”
這番話一語雙關,說得格外戳心,黎朔心潮涌動,一時感慨萬千。只有同是這個年齡段的人,才能理解那種又想安於現狀,又不甘於恪謹天命的矛盾心態,在這個時候打破穩定,尋求突破,需要比二十多歲時強大數倍的勇氣,韓飛葉如果當年有這樣的勇氣,倆人一定是另一份光景,可他現在有這個勇氣,也很讓人佩服。黎朔突然意識到,韓飛葉其實變化還是很大的,至少比以前自信了太多太多,這一回,在心態基本平等的情況下,也許倆人真的有機會重新走到一起吧。
黎朔輕嘆一聲:“飛葉,你能走出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你一定會成功。”
韓飛葉看着證券交易所大大的燈牌,那象徵着世界頂級財富的機構,彷彿正在朝他招手,他的眼睛比曼哈頓的燈火還要明亮:“小朔,我現在站在你身邊,終於不會自卑了,所以,我會努力把我們的感情找回來。”
黎朔看着韓飛葉,眼中有激賞,這樣的韓飛葉雖然陌生,但也自有一番魅力。
就像從前那樣,去嘗試新的感情吧,黎朔對自己說。
就讓沒有意義的過去,永遠留在過去。
自那晚之後,趙錦辛沒有再聯繫過黎朔,黎朔忍過了頭幾天的不習慣,慢慢也就淡然了。
他和韓飛葉的見面逐漸頻繁起來,他們吃飯、逛書店、看電影、打球,都是以前愛乾的事,只是倆人之間沒什麼進展。韓飛葉性格矜持,不是個會主動的人,他在感情裡一向主動,此時卻無法做出進一步的行爲,他不願意深究背後的原因,他只是……不想改變。
韓飛葉經常和他分享公司的事,公司已經通過了資格審查,遞交了正式的上市申請,好好運作,沒什麼意外的話,勝利指日可待。偶爾他碰到的一些財務上的問題,也會找黎朔商量,黎朔會盡力地去幫他參謀。
不知不覺,天氣炎熱了起來,當黎朔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在紐約待了大半年了。
李程秀那邊的消息完全沒有下文了,他猜到恐怕是邵羣阻擾了項寧的調查,他越來越坐不住凳子,即便他知道回去也未必有什麼用,但他還是決定近期回國,就算找不到李程秀,他也可以看看溫性的近況,這大半年淨是擔心失蹤的李程秀,反而忘了關心別人。
打定主意後,他知會了父母和韓飛葉,然後訂了三天後回國的機票。
他沒有給趙錦辛打電話,倆人已經有半個月沒聯繫了,恐怕這正合趙錦辛的意吧,既然早晚都會玩兒夠,像他這樣好聚好散的,讓雙方都能體面地離場——至少他維護住了體面。至於內裡的一片狼藉,只要別人看不到,他早晚可以自愈。
臨行前,黎朔和韓飛葉約好一起吃頓飯,他提前到了餐廳,剛落座,手機就響了,是韓飛葉打來的:“喂,飛葉。”
“小朔,你出門了嗎?”韓飛葉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對勁兒。
黎朔笑道:“我剛出門,你別急,慢慢來。”
“不好意思小朔,我今天去不了了。”
“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公司出了點狀況,老闆叫我們現在去開會,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但聽他的語氣應該挺緊急的,所以我……”
“沒關係,那你趕緊去吧,正事要緊。”
韓飛葉歉意道:“本來想給你送行的,這下你走之前都見不到你了。”
黎朔柔聲道:“沒事的,我這次回去不會很久,可能下個月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再給我接風吧。你開車路上小心點,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嗯!”
掛了電話,黎朔有些尷尬地站起身,對服務生說預約的位子不要了,便匆匆離開了餐廳。
也好,明天就要回國了,還是回去陪陪父母吧。
第二天一早,光叔將黎朔送去了機場,他爸媽也跟着一起去了。
黎朔辦完登機,笑着對他爸媽說:“你們回去吧,早就讓你們別來了,我應該過不了多久就回來的。”
黎先生道:“你不用急着回來,我身體早沒事兒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三丫把項目好好考察一下。咱們隨時溝通,要是覺得可行,我這邊就往前推動。”
“好,放心吧,爸,你保重,媽,你看好我爸,讓他忌口。”
“知道了,路上小心啊。”
“黎大哥。”
背後傳來一道清亮好聽的男聲,黎朔渾身一顫,表情立時僵住了。
“哎呀,錦辛?”
“叔叔,阿姨。”趙錦辛信步走了過來,他只提了個登機箱,臉上掛着熱情的笑容,“黎大哥,你來得好早啊。”
黎朔深吸一口氣,淡定地轉身,微笑道:“怕堵車,就提前來了。”
“小朔,你怎麼沒說錦辛和你一起回去呀?”
“哦?我沒說嗎?”
“肯定沒說。”黎夫人道,“那正好,路上你們聊聊天,就不那麼無聊了。”
黎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趙錦辛:“是啊。”
揮別了父母,倆人並肩走向安檢。
趙錦辛笑着說:“不是說好了一起走嗎,你怎麼不叫我。”
“忘了。”黎朔面無表情地直視着前方。
“真無情啊,黎叔叔翻臉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
黎朔客氣地說:“這麼說不合適吧。”
趙錦辛微俯下身,呵呵笑了兩聲:“那你爽完了把我一腳踹開就合適嗎?”
嗓音低啞,聽不出情緒,可黎朔還是莫名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握緊了拳頭,忍下胸中翻騰的怒意,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淡然一笑:“這種說法,就更不合適了。”
“爲什麼?我說錯了嗎?”
“我非常討厭和人做口舌之爭,浪費時間,毫無益處,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黎朔快步走到了海關。和趙錦辛相處的這短短几分鐘,簡直比他打一下午的球還要累,心累。趙錦辛既然知道他今天走,肯定早就準備好了,一想到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他又要面對趙錦辛,他都恨不能坐船回國。
趙錦辛想幹什麼?他究竟還想幹什麼?
拒絕了和他重建信任、說自己從未交往過任何人,最後面對自己的同居邀請,又狠狠打了他的臉,一個只想及時行樂,不想被責任束縛的年輕“玩兒家”,他完全理解,但他不想陪玩兒了,爲什麼現在還敢以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對他出言不遜?
簡直可笑。
倆人暫時分開過海關、過檢。
趙錦辛先結束了安檢,就在黎朔的安檢口等着。
黎朔自我調節了一番,表面看上去雲淡風輕,朝趙錦辛做了個“請”的手勢。
畢竟他們還是合夥人。
趙錦辛脣角上挑,笑意很是冰冷。
他們並肩朝休息室走去。
一進休息室,黎朔就直奔vip房,想把趙錦辛隔絕在自己的視線之外。
沒想到趙錦辛卻大搖大擺地跟了上來。
黎朔抓着門把手,皺眉道:“你不是這裡的會員嗎?不然你刷我的卡吧,這裡房間很多。”
趙錦辛無辜地攤攤手:“那多浪費啊,我們用一間吧。”
黎朔眯起眼睛:“那天晚上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清楚,但我可沒同意。”
“我並不需要你的同意。”
趙錦辛的手肘拄在牆上,曖昧地笑着,“我們都兩個星期沒見了,我好想你啊。黎叔叔就算不想我,難道也不想我的寶貝嗎?”
“公共誠,你能得體一些嗎。”
趙錦辛咬着嘴脣低笑道:“這就不好意思啦?黎叔叔在人前一本正經,在牀上卻騷得不行,這種反差真是可愛極了。”
黎朔看了看四周,又想起倆人說的是中文,剛巧有聽得懂的人路過的機率很低。他早過了會因爲dirtytalk而臉紅的年紀,但他也沒有被人側目的興趣,他他沉聲道:“錦辛,別把事情鬧得太難看了。”
“難看……”趙錦辛那一對漂亮的眼眸此時卻藏着深不可測的情緒,“我比你更知道什麼樣子叫難看。”他猛地一把打開房間的門,把黎朔推了進去。
黎朔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到門在他背後被鎖上了,下一秒,他被擁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還未出口的怒喝全被堵進了的親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