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斟酌了一下,覺得說真話總歸不太好,說假話他不願意,於是折中了一下:“去見一個老朋友。”
“有‘老地方’的老朋友?”趙錦辛微眯起眼睛,“不會是前男友吧。”
黎朔看着趙錦辛的眼睛,不閃不避地說:“是。”
趙錦辛“嘖”了一聲,“你連哄我一下都省了?”
“我不喜歡撒謊,也沒必要。”
趙錦辛用胸膛頂着黎朔的胸膛,倆人幾乎面貼面,呼吸都噴薄在對方的臉上,他眼裡閃爍着危險的光芒:“我要是不讓你去呢?”
黎朔不自覺地做了個吞嚥的動作:“你有什麼理由不讓我去?”他不知道趙錦辛會給出怎樣的理由,他覺得自己在期待某個理由,但又說不清在期待什麼。
而趙錦辛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微笑道:“我好像真的沒有理由不讓你去,畢竟我也不是你的什麼人,還曾經是個‘騙子’。”
黎朔皺起了眉,沒有說話。
趙錦辛的手突然罩在黎朔頭頂,那手很大,空手拿個籃球也不成問題,他粗魯地把黎朔的腦袋往一邊按去,然後嘴脣貼上了那修長的脖子。
黎朔愣了一下,就覺得趙錦辛在用力地吸他的脖子,力氣大得簡直像是在咬。
“趙錦辛!”黎朔反應過來他想幹嘛後,猛地推開了他。
趙錦辛倒退了幾步,舔了舔嘴角,邪笑着看着黎朔,聲音很溫柔:“去吧。”
黎朔摸了摸脖子,惱怒地瞪着趙錦辛:“你能不能成熟點?”
趙錦辛咧嘴笑道:“怎麼個成熟法?黎叔叔教教我?”那一口森白的牙,真像某種食肉動物。
黎朔很想質問趙錦辛,當初在醫院默認牀伴關係的不是你嗎,這又玩兒的是哪一齣?可他不想自取其辱。他自認識人無數,偏偏看不透這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兒,越是看不透,他越不想交心,何況還被騙過。
黎朔失望地搖了搖頭,“你好自爲之吧”,他轉身開門走了。
趙錦辛雙手掐在腰側,面無表情地盯了緊閉的門扉半晌,才嘲弄地自語道:“‘好自爲之’?誰他媽在乎。”
回到車上,黎朔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脖子,一個碩大的、紅褐色的吻痕盤附在皮膚上,只有圍巾能遮住了,可這種天氣戴圍巾更可疑。
他甚至想着要不要用化妝品遮一下。
可遮來做什麼呢?爲什麼要遮呢?黎朔突然想。
他和韓飛葉已經分手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
再見到韓飛葉,他很激動、很高興,回憶起學生時期那青澀又純粹的感情,簡直像灌了一口蜜。
可冷靜下來想一想,他們畢竟已經十二年沒見了。也許韓飛葉已經有了別的歸屬,而他也……
他也……
黎朔從鏡子裡看着吻痕,陷入了思考。
他和趙錦辛,也算不得什麼,上牀罷了。但那也不代表,他和韓飛葉就會有什麼,他不能否認,心裡存在着一點期待,可他也分不清,那期待究竟是對年少時的追憶,還是現在的韓飛葉,也讓他動心。
總之,去見見就知道了。
黎朔放下了被他拼命往上拎的領子,不再欲蓋彌彰,驅車趕去“老地方”——他和韓飛葉經常約會的咖啡館。
那咖啡館就在大學附近,年齡恐怕比他還大,被併入了學校的“歷史”之一,出出進進的不是學生,就是學校的教職人員。
自從畢業後,黎朔再沒有來過,就像他和韓飛葉的感情一樣,十二年無人問津。
黎朔走進咖啡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牆角的書架下的韓飛葉。
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閒裝,雙肘墊在桌上,正低垂着脖子看書,一眼望去,和周遭的學生並無太大的差別。
黎朔彷彿看到了過去的記憶和現實的重影,他數不清有多少次,韓飛葉這樣邊看書邊等着他,等他走過去,然後擡起頭,對着他微微一笑,說:“又遲到了。”
韓飛葉的笑容穿透了時光的濃霧,再一次展現在他面前。
黎朔心中一酸,看着那張已經不再少年的臉,忍不住感慨光陰如梭,不知道韓飛葉看着他,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受,有共同的回憶可追溯,便是故人。
黎朔露出溫柔的笑容:“讓你久等了。”
“我也剛到,坐吧。”韓飛葉環視四周,“這裡竟然沒怎麼變,都這麼多年了。”
“是啊,但是書可更新換代了不少。”黎朔笑着搖了搖頭,“還有人。”
“十二年了,時間過得太快了。”韓飛葉靜靜地看着黎朔,“你變了不少,這麼穩重、這麼瀟灑,不過,還是一樣很溫柔。”
黎朔淺笑道:“你倒好像沒怎麼變。”韓飛葉比他大一歲,但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有着遠超越他的成熟。外表看着是文弱書生,卻是非常有魄力、有主見、有膽識的一個人,這種水一般至柔至剛的氣質,隨着年齡的發酵,反而愈發濃郁了。
“我嘛……”韓飛葉突然注意到了黎朔脖子上的吻痕,他愣了一下。
黎朔儘管早有準備,可還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脖子,歉意道:“不好意思,太胡鬧了,真不想這個樣子出門。”
韓飛葉笑了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愛胡鬧的人。”
“是男朋友?還是……”
黎朔突然如鯁在喉,心裡莫名地有些堵得慌,他低聲道:“不是男朋友。”
韓飛葉點點頭,也沒再追問,低垂的眉眼讓人難以分辨他的情緒。
GAY圈裡這種事稀鬆平常,何況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你現在在哪兒工作?”黎朔岔開了話題。
“我去年跳槽去了一家搞AI的科技公司,做財務總監。”說到事業,他又精神了一些,“我們B輪融資到了2.2個億,計劃兩年內做上市。”
“恭喜你。”黎朔笑道,“今天不該約在咖啡館,我們應該喝點酒。”
“在這裡就很好。”韓飛葉舉起了咖啡杯,“重要的是人和心意,喝什麼都是一樣的。”
黎朔也舉起杯子,和他碰了碰,並真誠地說:“飛葉,真的恭喜你。”
韓飛葉抿了一口咖啡,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僵硬:“我們公司的產品是醫療AI方向,去年在投資人的資助下,我們捐出了價值500萬的一批設備,給……非洲。”
黎朔怔了一下。
“捐贈儀式辦的很大,我們老闆去了,我也跟着去了。”韓飛葉深吸了一口氣,“過了那麼多年,我還是去了非洲,並且爲那裡的人提供了一點點幫助,只是晚了太久。於是那段時間,我就老是想起你。”
“飛葉……”黎朔心裡難受起來,“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當年太不懂事了,沒有體諒你的難處。”他從小家境優越,一輩子沒爲錢發過愁,那個時候的他太年輕,理解不了韓飛葉的選擇,往後的日子裡,他都在後悔。
韓飛葉的眼圈有些泛紅:“我也想向你道歉,我當時……你知道,我父母是偷渡來美國的,我真的拒絕不了當年那五萬美金的年薪,可是我違背了我們的承諾。”
“飛葉。”黎朔沉聲道,“對不起。”時隔12年,他終於能當着韓飛葉的面,完整地、誠懇地道一句歉。
韓飛葉換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輕聲道:“小朔,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是那是我們都太年輕了。當時我想的是,你如果愛我,爲什麼不能爲我留下,你想的是,我如果愛你,爲什麼不能跟你走。其實跟你在一起,我從來沒停止過自卑,走到分道揚鑣,也是早晚的。”
“飛葉,你沒有任何理由自卑。”黎朔凝視着他,“你很完美。”他還記得初見時,那個穿着白襯衫,清俊沉靜的東方青年,在一羣人高馬大的黑白人種扎堆的地方,如空谷幽蘭,遺世獨立,又如林間小鹿,懵懂贏弱,幾乎一眼就讓他怦然心動。
韓飛葉淡淡一笑:“小朔,你纔是真的完美,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大概比你自己想象的,還要好上很多倍。”
黎朔也笑了:“謝謝。”
“你呀,年輕的時候長得帥,現在而立之年,還越來越有味道了,我是不行了,這些年一心撲在工作上,都被催熟成大叔了。”韓飛葉自嘲道。
“看來你真是太忙了,都沒空多照照鏡子。”黎朔認真地看着他,“咱們都是世俗人,你卻沒多少世俗的味道,就跟當年一樣。”
韓飛葉撲哧一笑:“你還是這麼會說話。不行了,時間過得太快了,轉眼明年就是我本命年了。”
黎朔愣了愣:“你……也屬羊。”
“是啊,你忘了嗎,我比你大一歲啊。”
“沒忘。”只是剛想起來。黎朔搓了搓頭髮,莫名地有些心煩意亂。
兩個屬羊的,一個小他11歲,前天才和他徹夜纏綿,一個大他1歲,正坐在他面前,和他緬懷着最青春年少的歲月裡那一籮筐的回憶。
難道,那個所謂的大師,說的是真的?
黎朔趕緊喝了口咖啡,打斷自己的思路,生怕被洗腦。
“這些年,我一直……”
韓飛葉的話被手機鈴聲打斷了,黎朔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竟然是趙錦辛赤---裸的胸肌!
黎朔一把拿起了手機,韓飛葉尷尬地扭過了頭去。
黎朔在心裡暗罵趙錦辛,什麼時候換的?他接通電話,沒好氣地說:“喂?”
“黎叔叔。”趙錦辛的聲音聽着可憐兮兮的。
“怎麼了?”
“我家……”
黎朔有點緊張,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停電了。”
黎朔沉默了一下:“我還有事,先……”
“我怕黑。”
黎朔嘆了口氣:“你多大的人了?”
“大人就不能怕黑嗎。”趙錦辛悶悶地說,“黎叔叔,你來陪我好嗎。”
黎朔覺得趙錦辛完全在扯淡,但又不好一下子排除趙錦辛是真的怕黑的可能,儘管他被騙了不止一次。
韓飛葉道:“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今天也就是隨便聊。”
黎朔想着韓飛葉看到了那來電顯示的照片,他可能真的需要暫時閃人,緩一緩剛纔的尷尬。他對着電話道:“你等等再說。”掛了電話,他不好意思地說:“飛葉,實在抱歉,我們再聯繫好嗎。”
韓飛葉淡笑着點點頭。
黎朔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看到你過得很好,我非常、非常開心。”
韓飛葉明眸閃動,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我也一樣。”
黎朔站起身,朝他行了個紳士禮,轉身走了。
韓飛葉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