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轉了很多的彎, 一直在中環附近不停的繞着圈,那逐盞明亮的燈就像是保衛這個城市的禁衛軍,封鎖了追求自由的靈魂, 也孤獨了原本清高的隱士。我知道陸和平此次來並非只爲請我吃飯, 但是也懶於思考他的目的。
“如果是爲了和我呆着, 就停下來吧, 我有話和你說。”我的身體疲憊的靠着車窗。陸和平溫順的將車子停下來, 我開了窗,深深地吸了口氣。
“還記不記得那個天橋?”我滿眼回憶,沉浸在過去裡感到胸口發緊, 鼻腔被冷風長驅直入而撞得生疼。
“記得。以前你就喜歡這裡,每次路過都吵着停下來看看, 你喜歡霓虹燈, 所以每次都呆到很晚, 回學校的時候總會被寢室老師罵。”我輕笑,轉頭望向陸和平, 他的眼角帶着凝重,嘴卻是微笑的。這就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吧,他的表情和他的心呈現出不一樣的狀態,他已經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羞澀的大男孩兒,他的肩上承擔着他追尋的生活或是慾望, 歲月早已將他的棱角磨平。
“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何必還和自己較勁兒, 說什麼非要記得不可呢?以前人常說, 念舊的人都多情, 可是我一直都覺得,如果忘了是最好的方式, 那就該讓自己快樂。”
“那你呢?”
“我都忘了。”我說的漫不經心,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在看到陸和平時就被滿腦袋的回憶擠兌的發狂。
“忘了的人不會問‘記不記得’。你還和以前一樣,總是口不對心。不過,你放下了,我挺高興。”陸和平說着點了一支菸。空調的溫度混合着陣陣菸草味,我非但沒覺得不舒服,倒是很釋然,我靠着椅背,像是吸食了鴉片的癮君子,迷幻之間,眼前竟是那般生澀卻幸福的大學時光。
“和平,你愛過韓笑楠嗎?”陸和平猛地咳嗽起來,他不自然的舉動倒是讓我舒坦許多,或者他也愛過呢,那我又算是什麼。
“愛過?那當初……”
“蘇恩,我對你而言,就真的這麼失敗?我是選擇了劉曉潔,但是你不該懷疑那兩年的感情,我從頭到尾……只有你一個人。”
“那你知道……她對你的感情嗎?”陸和平不語,只是開窗扔掉了吸了一半的煙。
“她的事情,我不知道。難道我有必要知道?”他憤憤不平,言語中帶着不屑。
“你是這麼對待一個愛過你的女人的?”我冷笑。
“蘇恩,友情果然是你的軟肋,你把愛想的太廉價了,所以才這麼在意韓笑楠。值不值得,對與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要是想錙銖必較,以後對誰都不好。”
“不好?”我猛地從椅背上彈起來,看着陸和平沉默的臉孔又一次的惱怒起來。
“你選擇了自私,就一直繼續下去,別中途給我裝什麼好人!提什麼愛情友情的,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我開了門就往下衝,陸和平伸手拉我,我拍掉他的阻攔卻忘記了本來想和他和平談判的事情。
“我告訴你,陸和平,今天完全是爲了韓笑楠的事情,算我求你也好,威脅你也罷。不論韓笑楠是不是還喜歡你,你都別給我傷害她。你要你的婚姻我不管,可是……如果對我還有點愧疚的話,就幫我一次。”我拉着車門,滿眼通紅的看着陸和平,他低頭,靜默之間帶着失落。
“蘇恩……她就那麼重要?”
“是!”我斬釘截鐵。
“好,我答應。但是你也得答應我……有一天你發現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樣時,也要像今天這般鎮定。不能哭,也,不能傷心。”陸和平收了手,我卻不安起來。事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爲什麼陸和平對我也有所隱瞞。難道韓笑楠的事情並非和他有關,又或者是我庸人自擾了。
我立在車前,肆意流竄的寒風吹進我的衣袖,那種冷,深入骨髓的帶着麻痹感,讓我心裡絞痛。我發呆,陸和平已經下了車,他脫下風衣披在我身上,我瑟瑟發抖,側目看他,他只是帶着很虛無的微笑。
“我還沒請你吃飯呢,上車吧。”我莫名其妙的順從着陸和平的溫柔,因爲實在難以忘記,冬日的街頭,一個男人脫下自己並不厚實的風衣給我溫暖。我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他的提議。
步行街附近,陸和平的車停的不偏不正在“左岸”門口。我擡頭看陸和平,他沒說話,只是溫暖的露出一絲笑意。
“你請我在這裡吃?”我哼了一句。
“恩。”
“想把我曾經失去的補給我?”我的問題有些犀利,甚至帶着挖苦的意味。
左岸是B市很出名的西餐廳,有很多人告訴我說,如果你想在B市立足,去不起左岸的人就沒有資格。我當時以爲這是個玩笑,後來才明白,原來慾望或者物質的好處就是讓你徹頭徹尾的清醒,那明晃晃的價格單就是最好的證明。
“曾經我給不了你,現在,我能請你吃一頓飯嗎?”陸和平眼中的紅血絲就像是他疲憊且老化的心。他到底用什麼交換了他原本的單純和快樂?爲了一頓飯?又或者爲了一個虛名。
“好。”我說的雲淡風輕,此時此刻,這就像是隔着幾個世紀的距離,我觸碰不到的何止是他的心,還有自己的。
左岸的環境比一般的西餐廳精緻太多了,確切來說,可能更多的是奢靡。水晶燈,高腳杯,金色的鋼琴,那長髮如瀑的女人婀娜的撫着琴鍵,流水般的聲音涓涓而過,試過我的心肺,渾然不覺這裡的物質氣息。那搖曳着的紅酒如癡如醉的讓人沉迷其中,我掃過那些談吐優雅的男男女女,一陣陣曖昧的電波讓我渾身發麻。服務生優雅從容,彬彬有禮,而且長相標緻。他微笑着接過我的風衣,我只是木訥的跟着陸和平向前走。在靠近窗邊的位置,那暖薰微迷的燈光帶着一點點香薰的味道,橘色的光伴着陸和平從容的臉孔在我身邊恍現,他禮貌的幫我拉了椅子,我全當程序般的配合着。
“還好嗎?臉色很差。”陸和平叫了餐,在我的對面不安的看着我。
“陸和平,現在的你配得上左岸了,你高興嗎?”我低着頭,看着那銀色的刀叉,竟如同渾身傷口的野獸,無從發泄自己的悲鳴。
“還好。”他苦笑。
“這頓飯真是昂貴,真不敢想。”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常說起這裡,你說,早晚有一天我們可以走進這裡。”我的心揪着般的疼痛,陸和平越是平靜,我越是感到窒息。
“其實……”如果我告訴陸和平,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年輕時的異想天開,僅僅是爲了給自己一個奮鬥的理由,他會不會恨我。恨我所帶給他的陰影,恨我讓他變成了一個慾望無底的機器。
“和平,錢是永遠賺不夠的,最重要的是開心。”
“真不像是蘇恩說的話。不過,我很高興你這麼認爲。”陸和平揉了揉太陽穴,撇了撇嘴角。
“我無數次幻想過,你可以坐在我對面,哪怕只請你和一杯咖啡也是好的。沒想到今天……呵呵,是我癡了。看來,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你纔多大,還不到30,已經很厲害了,不是嗎?”
“是嗎?你從什麼時候也開始說這些敷衍的話了。”陸和平悶悶的將盤子裡的牛排切好換給我。
“沒有。以前是我太執着……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我沒有權利指責你。”陸和平的手僵在半空中,一秒鐘之後又開始活動自如。
“其實我寧願你埋怨我,起碼這樣,你還能記得我。”陸和平幽深的目光倒影在紅酒杯裡顯出無限的落寞。
“那樣太累了。何必,何必傷人傷己……”我不自覺的有些抖,陸和平忽的抓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手太冰,我瞬間的逃脫,倉皇間帶着些不自然。
“對,對不起。蘇恩……他好嗎?”陸和平的話帶着一點點感傷的意味。
“他?”
“那個值得你唱歌的男人。上次在酒吧見過,不是,在晉賓也見過。”我笑着點點頭,終究還是無言。此時,最好的答案不是言語,而是最深的沉默。
“那,那就好。如果值得依靠,就早點嫁人,別那麼辛苦。”
“說點別的吧。”我誠懇的表情有些嚴肅,陸和平直視着我的眼睛點點頭。
“韓笑楠的事情,你不打算和我說些什麼嗎?”
“重要嗎?”
“重要。”我鍥而不捨。
“我只能說,我和她什麼都沒有。”陸和平的表情太誠實,讓我無所適從的消化他的言語。
“不管怎樣,我對她……很抱歉,但是也有過感激,可是這些都無關任何情感,只是……很感激她曾那樣對待你。”
“真的那麼難以開口嗎?”
“過去的事情不提了,好嗎?”雖然我講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可是陸和平像是鐵了心一樣的守口如瓶,我也實在不好逼問。是擔心劉曉潔介懷或者是我對他的厭惡,我滿頭霧水,眼前不停的浮現出韓笑楠消瘦的模樣。
“蘇恩,還好?”陸和平推了推我的手,我緩過神,點點頭。
後半段的時間,我陷入了沉默。談笑間和陸和平回憶起很多從前的時光,自己的莽撞幼稚,他的青澀委婉,那些回憶如同解禁的潮水一般氾濫成災。我拄着頭,眯縫着眼睛聽陸和平聊起過去的種種,我看得出,他心底的想念。他說起過去的時候依然意氣風發,像極了當年的他。時光並沒有帶走多少個年頭,可歲月卻讓我們都老了,蒼老的何止是容顏,更多的是心,斑駁間帶着狹隘的虛僞,只爲了苟延殘喘的活着。我笑,笑到流淚……
他的手很輕的拂過我的臉,目光中閃現着絲絲心疼。
“恩恩,我放手了,也放下了。這個他會對你好。”陸和平滿眼溫柔。
“和平……那些年,謝謝你。”我哽咽着,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謝什麼,都過去了。”這一句之後,我終於可以再次對着眼前這個男人微笑了,因爲,這樣的他,這樣的時刻都再和過去無關。我收起了任性,只是做一個平白的女人,原因很簡單,我愛顧青城,愛到釋懷了過去,釋懷了這個還對我念念不忘的男人。
夜,無聲的攀爬出過去的形狀,我對着面前的紅酒杯甜甜的笑。我的心裡再沒有漣漪,陸和平也再不會出現在午夜夢迴的時刻,唯有韓笑楠的事情成了謎語,猜測帶着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