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層。走廊黑着, 只有安全出口的地方亮着微許的光,我摸索着,聽着自己的高跟鞋在空曠的走廊裡傳出的迴音, 我推門, 真的沒鎖。這……我心猛跳, 不能相信是誰的疏忽大意。
“顧青城!你在麼?”我輕輕的叫他的名字, 可是又害怕真的有人隱居在那片黑暗中。
我探身望, 最裡側,自己辦公室的燈果真亮着,好像還有歌聲。我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黑暗中跌跌撞撞,推開門, 顧青城竟然坐在沙發上, 他側着頭, 閉着眼睛,滿臉的倦容。是睡着了麼?我嘆了口氣, 覺得眼睛有些酸,聽着辦公室裡低低的傳出那首我常循環的歌,竟不知道拿眼前的男人如何事好。
我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睜開眼, 滿眼疲憊, 用手揉揉脖子, 轉動了下腦袋, 可能是剛纔睡的太累了。我伸手摸他的額頭, 他躲着,眼裡卻是那種不曾見到過的情緒。
“冰山, 你……你,不發燒了吧?”我支支吾吾,想不出如何解釋自己這麼晚纔回辦公室。
“走吧!”他站起身,居然什麼都沒有問。
“那個,那個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我尷尬的笑着,心裡卻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
“算了。”出了寫字樓,夜晚的風還是肆無忌憚的在街道上橫行,路上的雪已經漸漸融化,開始露出地面原本的灰色。我擡頭望,16層還亮着光,或許那個傢伙還在爲了實現站在巔峰的夢想而奮鬥吧。原本,我也不願意服輸的,可是,今天看到顧青城後,我忽然覺得或許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自己在意。
“你到底吃飯了沒?”我揪着顧青城的風衣不肯放手。
“哦。”他看了我一眼,深不見底的眼睛,讓我心跳加速。他是不是看得出,我剛纔做過什麼。我爲什麼會害怕他知道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也不是我的誰。我忽然倍受鼓舞的擡頭挺胸,走的異常自信。
“蘇恩……”他忽然叫我。
“幹嘛!”
“雞蛋,雞蛋麪可以做麼?”顧青城的眼睛望着別處,我在他背後差點樂出聲音。
“可以,沒問題!”我欣喜,忽然覺得今天晚上的天空都明亮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彌補的方式,所以,才覺得釋然。我不喜歡虧欠,可是又彷彿一直在虧欠。原本生命就是矛盾的,而這個本我,一直處在無限的混沌中,不停的迷失着自己。
“冰山,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樣子?是不是研究所的工作不順利?”我和他並肩而行,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像是在說,自己這麼聰明,怎會有不順利的可能。
“白癡!”他又開始放冷槍。
“咱們能商量下麼,以後不說我白癡行麼?”他望着我,一臉認真誠懇。
“不可以。”
“顧青城!”他走的飛快,兩條長腿遠遠的把我甩在身後,那個背影就像是長着笑臉一般,不停的衝我擠眉弄眼,與那個冰山的冷臉擠出的微笑如出一轍,讓人討厭。
公寓裡。顧青城安靜的坐在我的單人沙發上看着堆在角落裡的雜誌。他一言不發的對着那些過期的東西宣泄着自己的認真。
“喂!冰山,看過北城日報麼?”我在廚房裡和顧青城搭話。
“恩。”我側頭看,他拿着雜誌,眉毛打着結兒。糾結的表情把那張清秀的臉搞得似是而非。
“不好看?”我走進屋,把做好的面送到他身邊。
“哦!”
“哪兒不好看?”我窮追不捨,可能是職業病,也可能是被樓上那個傢伙刺激到了,所以今天格外敏感,總想了解到什麼。
他吃着我煮的麪條,擡眼看我,然後又繼續盯着麪碗。我無奈,放棄了和他繼續談話的想法,耷拉着腦袋,咬着嘴脣,拄着下巴,心裡合計着這個雜誌哪裡不好看,估計這個冰山只知道物理定律,也沒什麼審美可言。
“不吸引人。”他半天扔出一句話。看似無關緊要,可是對於雜誌或者說是讀物而言,這句話也是最具有殺傷力的,不吸引人無意於是告訴編排者,這個東西的可讀性很低,也就是沒有市場,就更談不上銷量了。
“不吸引人?”我扯過那本過期的雜誌看起來。
這些都是韓笑楠在我休假的時候買來給我打發時間的,我從來沒認真看過。聽到顧青城的話,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太缺少對於可讀性這方面的關注了,一直都沉迷在銷售業績表中,從來沒考慮過質量纔是決勝的關鍵。
“你再說說,哪裡不好?”他可能沒看到過我認真的表情,有些不適應。推了推手裡的麪碗,拿過我手裡的雜誌又翻了翻。
“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內容麼?你覺得。”他反問,我盯着那張臉看了半天,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
“專欄,沒有什麼新的主題;透視熱點呢,也好像不清不楚;看文章呢,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愛情。如果說這本雜誌是爲了讓一個人用來打發時間,那我覺得看了這本雜誌,那個原本無聊的人會更無聊。”顧青城突然之間說了這麼多字兒,我有些語塞。
“你……你,你那個……不說這個了,你說說這個!”我扯過他手裡的雜誌扔在一邊,把這期的北城日報塞給顧青城。他瞪了我一眼,然後,又象徵性的翻了兩下。
“你別裝着一目十行,這個問題很重要,好好看。”我催促着,可是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他嘴角微微帶着笑,然後扔給我。
“也好像沒什麼內容。”他擡眼,臉上一幅隔岸觀火的悠然。
“你知不知道,如果老頭兒聽了你說這話,估計他就得橫着出門了。”我翻着這期的刊載物,說實話,也覺得很無聊,都是B市那些政治建設啊,弘揚理念啊,官化的東西太多了,但也不是說不好,可是小老百姓關注的更多的是生活資訊。
“你覺得好看麼?”顧青城看着我一言不發的杵在牀邊。
“恩……”我不說話,主要是覺得自己這個編輯做的很失敗。不過,還是很誠懇的搖搖頭。
“都是政治論題,能有多少政府官員在看你們的報道。就算平常人想了解這些,可是寫的這麼生硬會有人看麼?”他語氣依然冷冰冰的,問題卻犀利的讓人難以喘息。他步步緊逼,我忽然來了精神。
“關鍵是這個東西不是說改就改的,每個詞兒都要謹慎,畢竟涉及到政治的問題,我們也說不上話不是?”我不服氣。
“那這個呢?”他指指生活版面上,那些瑣碎的不知道從哪來的報道。
“這個……有什麼問題?”我更覺得羞愧難當,恨不得把這期的報紙撕得粉碎。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吃飽了沒有?吃飽了就回家。”我把顧青城的風衣從衣架上拿起來,塞進他懷裡。估計,他肯定認爲我喜怒無常,確實,最近翻臉是比翻書快多了。我被刊載的問題搞得頭暈腦脹,完全的失去了冷靜的心態。
“蘇恩……”他好像有話要說,望着我的時候,眼神飄忽不定。我停下來,看着他。他只是輕輕的搖搖頭。
“恩……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打趣着,感覺着彼此之間凝結的空氣。我的心怎麼那麼緊張。
“我最近可能會很忙,不能送你回家了……可能會留在學校。”
“你是在做項目,還是?”
“恩,就是一些研究課題,可能比較忙。”他很平靜,竟越發的不像是我認識的冰山了。
“沒,沒關係啦,我自己可以。陸,就是那個他都好久不來了,沒事。”我努力的維持着嘴角不自然的微笑,心裡飄起一絲莫名的失落。只是做課題而已,只是不能送我回家,我現在到底是在矯情什麼。
“或者,你等我……”
“沒關係,你好好做研究。如果賺錢了,請我吃飯!”什麼時候,我和顧青城變得這麼熟悉了?竟然可以大大咧咧的和他耍無賴。
“恩。”他點頭。竟也沒有拒絕。現在的顧青城溫和了很多,我開始不適應。可是,不僅是他,連自己的心也變得詭異非常。
“那個……對了,你E-MAIL給我。”想起前幾天韓笑楠好不容易纔得到了富二代的郵箱,我開始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果然厚顏無恥。千萬不要被拒絕才好。我心中雙手合十,誠心祈禱。
“恩……gqc0606@****.com。”他並沒有質疑我的話,倒是慷慨異常的給了我郵件地址,我嘿嘿一笑,送他出門,走的時候,還遲遲不肯關上門一直看他上了電梯纔算完成任務。
回到臥室,我反覆的研究着這期的報紙,心中無限的疑問。我想我必須得找老頭兒談談,不論是網站也好,還是刊物的專欄調整,或者內容方面,都不能再這麼呆滯下去。雖然我不是學銷售的,可是北城日報表面上看起來每個月都持續增長的銷售量,並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賣出去了,無人看,都成了廢紙,那還有什麼意義。我搖搖頭,從冰箱裡拿出不知道什麼時候剩下的半瓶啤酒喝了一口。呼吸間,多了些自由,可是,腦袋裡卻無端端的思考起顧青城的話。
以後,都要自己回來了吧……人還真是喜歡羣居的動物,喜歡有人陪伴,喜歡熱鬧,我這是怎麼了?本來可以卸下自己這張喜歡笑喜歡鬧的面具了,怎麼忽然累了。我大字型的躺在牀上,眼前都是顧青城剛剛睡着的表情,我搖頭,耳邊都是他散漫慵懶的嗓音。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黑,在我眼前慢慢的擴大着範圍,無聲之間,把我的心塞得滿滿的,聽不到其他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