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左岸後, 陸和平送我回家，到了公寓門口，他也不肯先離開。只是與我相對着立在風中。他無聲的望着我笑, 彷彿可以將過去的埋怨一筆勾銷一般。
“我, 能再抱你一次嗎？”他顫抖的嘴脣虛化出他那疲憊的輪廓, 我點頭。
這一次, 他擁我入懷, 淡淡的體溫帶着些許紅酒的微香，冷冷的在夜色中抹出一道弧線的感傷。他的懷抱似乎寬了很多，大到讓我有些迷失了方向, 我的額頭抵在他肩膀，他順着我的發, 我聽得到他喉嚨的哽咽。
“蘇恩, 最後一次抱你了, 以後都不會來找你……或許，今天之後, 你就能徹底把我忘了，但是，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你。”陸和平捏住我的肩膀，猛地把我拉開一段距離，我看着他的眼睛, 只是呆呆的笑。他的脣不由分說的附上我的額頭, 我沒推脫, 就像是戀人的最後一次告別, 再也沒有了明天。
“回去吧, 風大。”我脫離了他的懷抱，他雙眼薰得通紅, 嘴上卻保持着紳士的微笑。
“你先走，像從前那樣，我看着你離開。不過，這次你別回頭，一直向前看就好。”陸和平的話斷斷續續，在我的耳蝸裡慢慢的發酵，釀出悲傷，看不到過去，也聽不到未來。
“和平，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還是朋友。”
“恩，好。”他點頭，又把我拉回懷裡。
故事總要告別，即便是最幸福的戲劇也總歸要曲終人散。今夜也是。我走的時候，真的沒有回頭看陸和平，直到進了電梯，上了樓，那輛奧迪還停在我的小區門外。感情裡，總是有些癡人，我是，陸和平也是，或者，我便是他心底的一個遺憾，如同他曾是我的噩夢，可我不想否認，在我最需要關懷的日子裡，他那麼重要的生活過。
我開了廳啤酒，爬上窗臺，仰頭而盡，陣陣苦澀翻滾在胃裡。過去，回來了，又離開了，這次真的沒有留戀了。陸和平，我們都要幸福纔是。電話在揹包裡一直響個不停，我伸手去摸，卻並不想開口說話。
“怎麼才接電話？”顧青城的聲音慵懶的漫過耳際，我笑，卻感傷。
“我想你……”這句話講了一半，我哽咽難忍。陸和平和顧青城的交替就像是一個時代的變遷，我老了，是麼？註定需要面對世俗，面對現實，我的身體軟軟的倚着靠墊，窗外的冷都瀰漫在心裡，我忽然需要點溫暖。
電話忽然轉成了忙音，我苦笑。顧青城的愛太遲緩，跟不上我的需要，連個電話都不願意講完就掛掉了。我躺下來，冰冷的窗臺，被風吹得陣陣發響的窗戶，空洞的房間讓我頭疼。
不知過了多久，門鈴響了。我向下望，奧迪還停在小區門口，我以爲是陸和平，所以勉強的撐起身子去開門。可是門外的人神色驚慌，在分不清的黑影中，我看到了那雙帶着怨怪的眸子，暗黑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又喝酒了，是嗎？”顧青城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我霎時淚流了一臉，我不由分說的躲進他冰冷的風衣裡，他不停的喘着粗氣，帶着慌亂的心跳，卻緊緊的把我擁在懷裡。他的手撫着我的背把我拖進屋裡，混亂的脫下風衣蓋在我的腿上。我蜷縮在單人沙發裡，看着他蹲在身邊，有種失真的滿足感。
“又怎麼了？”他的臉色雖然難看，可是嘴上卻笨笨的一直詢問我喝酒的原因。我擡頭看他，那明亮的，閃着憐愛的眼睛，忽然明白了爲何陸和平說讓我嫁了。
“顧青城，娶我吧。”我低下頭，心中竟是委屈，他卻猛地站起身，頓時離開了我的視線。
“你到底怎麼了？”他的手太冰，帶着一種炙熱感劃過我的臉頰。他捧起我的臉，靜靜的等我給他個答案。我掙脫了他的手，站起身，他的風衣滑落到地板上，我不管不顧的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輕輕的在他脣邊吻下去。他的眼睛睜得好大，可能不太適應我的熱情，半分鐘後纔開始迴應我的親暱。
“蘇恩，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他緊張的望着我，我發現，我在乎他的緊張，他越是擔心，我越是任性。
“娶我，好嗎？”我半醉半醒。
“現在？”顧青城太實在，比起一般的男人，此時此刻最該說的情話便是一個好字，可他卻當真了。我笑，心裡卻沒有怨怪。
“你不願意，我可以嫁給別人。”我故意刁難他，他只是瞬間把我固定在牆上，用力的在我脣瓣上狠狠咬了一下，疼痛卻清醒。我不禁用手去揉他吻過的地方。我不服輸，迴應他的是一種近乎野蠻的想念。
他環着我的腰，輕拂過我的背，我沉迷他的體溫，卻依然覺得寒冷。夜好像忽然變得危險，臥室的光不亮，糾纏着窗外的路燈把窗戶上的水氣雕刻出冬天特有的圖案。顧青城的臉在我視線的上方清晰卻又模糊，那深深淺淺的輪廓彷彿已在我的心上住了太久太久，明明在我眼前的人，還是覺得很遙遠……我的指尖劃過他的眉心，他扯下我的手指狠狠的咬了一下。
“冰山就是冰山！”我佯裝繃着臉，不肯露出微笑，身體裡最柔軟的地方卻綿綿的扯出絲絲痛意。
“蘇恩，到底怎麼了？”顧青城緊張嚴肅的神情與我第一次見他真像，我擠出些笑意，權當回覆他的關心。他看着我傻乎乎的樣子大概只當我是喝多了，吵着要去給我倒水。
我不依不饒的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和陸和平的不同，右手的中指處有很深的繭子，是握筆時留下的吧。我柔柔的望着他，他只是茫然一臉，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拉近他，低低的貼近他的耳根，半玩笑半認真地笑着。
“你今天，別回去了，恩？”我的話讓顧青城不自然的瞠圓了眼睛，甚至還紅了臉。他生硬的直着身子，停在距離我臉頰過近的位置，望着我的神色不知道是驚喜還是失落。
“你還是不願意說，是嗎？”我知道，我的反常是顧青城不能接受的，他的耿直只能讓我覺得自己輕/浮。
“你會在乎我的過去嗎？”我忽的想起韓笑楠說過的話，一個女人真正陷入愛情的時候纔會計較過去，擔心現在的他不能因爲愛而包容你所有的曾經。顧青城的遲疑和我的主動顯得格格不入，我的淚不受控制的傾巢而出，既荒唐又可笑。
“我只是開玩笑，你不必當真。”我負氣的自嘲着，顧青城的臉卻越來越近，近到我閉起眼睛，卻依舊聞得見他的味道。是冷的，帶着這個冬天特有的涼。
我承認，今天的我比較反常，在見了陸和平之後更在乎顧青城的想法，但是在預見顧青城的行動之前，我絕對不敢設想自己真的會引火自焚。
顧青城近乎霸道的親密方式讓我膽戰心驚，他的吻在轉折了幾次之後開始溫和下來，嘴角的線條和側臉在忽明忽暗的光暈裡盡顯出孩子氣，我硬挺挺的扶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擺佈。他比我想象中溫柔，甚至帶着幾絲生怯，情動處他會低低叫我的名字。
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太快了，快到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他的表情，快到記不得他時而溫和時而急促的呼吸。條件反射般的死死的攥緊着拳頭，指甲觸碰到手掌了才覺得疼痛。他如同看懂般心疼的捻過我的掌心，暖暖的，是他的體溫。我的大腦如同中了蠱，空白一片，渾身僵硬的淪陷在他的溫柔裡。
他的脣溼熱的吻過我的耳根，“不許再說我嫌棄你……”或許是我太在意，這竟然是那晚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太緊張或是太懷舊，眼淚竟不知不覺流了他滿手，他側臉的弧線帶着男人的任性與偏執，我輕輕的拍他的背，像是說，我們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我，顧青城，還有我的過去，他的介懷與釋然都無關緊要，起碼，我不會後悔，而他……真的不會嫌棄我，是不是？
“醒了？”半睡半醒之間，我軟綿綿的靠在顧青城的臂彎裡，滿臉緋紅的不敢擡眼看他。我們之間出奇的安靜，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我沒回答，只是怔怔看他又柔柔的搖了搖頭。
“你哭了。”顧青城翻手攬過我的背，把我的頭扣在他懷裡。那麼沉穩安定的心跳，或者，這真的可以是我感情的最後一站。
“顧青城，其實我……”
“好了，傻瓜，我知道……”他彷彿知道我要問什麼，索性打斷了我又一次幼稚的提問。我撇嘴笑，說不清是感激還是難過。
“餓了嗎？”顧青城目不轉睛的盯着我看，我尷尬的推了推他。
“還好，肚子不太舒服”爲了避免和他直視，我背對着他躺着，他湊過來，把頭抵在我的勁窩，伸手緩緩的卻不失溫柔的幫我揉着。我附上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拉進懷裡。
“冰山，抱抱我。”顧青城的身體緊緊的貼近我，我依然覺得冷，我們已經足夠靠近了，難道這樣仍不夠溫暖彼此麼？
我的心帶着掙扎和淪陷，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樣，走到這一步時都會開始考慮以後的日子。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已經早就不是兩個人的事，夏老師，顧愷之，外加上黎莉，我閉起雙眼，只是無助的依靠着身後這個寬闊的懷抱。
顧青城的髮香帶着一點點曖昧的味道暖暖的吻着我的肩膀，我癢癢的拉開和他的距離，他便追上來。
“別鬧。”我不耐煩的吵了一句，他扳過我的肩，孩子氣的附上我的脣。
“蘇恩，下個月，我要調去市裡的研究所，可能更忙了。”顧青城聲音很輕，我只顧着看他。
“市裡的研究所？”
“我申報的項目。做一個大型的物理教學實驗室，如果成功的話，我想，不論是對B大或者國內的物理教學研究都會很有幫助。”
“你申請的？你不是不積極的麼。”
“不積極的話，怎麼養豬？”他笑着，明媚中帶着一點自嘲。
“那你就別養。”我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下，他捏過我的手指快速的親了一下。
“真的？”他挑眉。
“你！”
“你看你！”
“你不養，你試試！顧青城，我告訴你，以後你給我好好的工作，快點把我娶回家！”我耍賴的在他懷裡折騰，他只是更加寵溺的貼近着我。
我有時候會懷疑，這樣的他，是不是曾經的那個陪我走過很漫長冬夜的男人，他對我的包容已經開始讓我受寵若驚。顧青城的愛像是不斷放射光芒的水晶，開始的黯淡到完全的光亮只有瞬息之隔，卻足夠溫暖。
“這個項目，你要好好做，恩？我信你。”我快速的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他笑笑，幫我拉了被子。
一夜無夢，窗外又開始飄雪，我睡在一個男人的懷抱，卻忘記了窗外的那個男人……過去和現實的交疊總是殘忍的在彈指一瞬，那些歲月，那些時光，那些人，那些事，都如風，如煙，如漂浮的塵埃，在明早太陽升起時再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