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黑沉黑沉,連夢都沒有一個,醒來的時候,嘉銘發現自己正躺在病牀上,手背上正輸着營養液,他定定盯着鹽水瓶瞧了數秒,所有的記憶潮水般涌來,瞬間將他淹沒,令他差點無法呼吸。
蘇雅,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他驀地大力起身,忽然身側傳來一絲異樣的動靜,他回頭,正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眸。
眼睛的主人正目不轉睛的凝視着他,眼裡滿滿都是喜悅,還有關切,嘉銘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忽然一鬆,他整個身子頓時鬆懈下來,反而不急着起身了,就那麼躺回到牀上,側過頭,和蘇雅兩兩相望,兩人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滿滿的喜悅從心底汩汩的漫上來,氣泡一樣,越聚越多,越來越滿,漲得整個心房鼓鼓的,多日來第一次,嘉銘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那笑容彷彿雲破日出,將連日積聚在頭頂的重重陰霾一掃而空。
蘇雅上上下下用眼睛將他察看了一遍,確定他沒有大礙後,這才長長的,長長的鬆了口氣,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同樣露出了微微的笑意,看着他無恙,看着他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此時此刻,還有什麼能比這感覺更美好?
兩兩深情相望,似乎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似乎時間在這一刻靜止,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蘇雅忽然想到什麼,扯住被子就想往頭上遮,可是她手上沒力,扯了幾次後都沒有成功,急得她憋紅了臉,嘉銘看她手腳亂動,似乎羞惱不堪的模樣,不由大奇。蘇雅見此情景愈加羞惱,想叫他不準看,可是張了幾次口卻只能發出嘶啞不成調的聲音,非但對方沒聽清楚,自己喉嚨那裡卻脹痛得厲害,好像扁桃體也發炎了,嘉銘盯着她的口型看了片刻,好不容易搞明白她的意思,她說,“不準看!”
“爲什麼?”嘉銘想一想又道,“是不是因爲你現在看上去很醜?”
她羞紅了臉,索性閉上眼睛裝鴕鳥。
嘉銘忍不住笑起來,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可愛了,能看到活生生的她就在眼前,他幸福得差點暈眩,可嘴裡偏還要打擊她,“沒關係啦,反正你從來沒美過,再醜點也無妨。”
把個蘇雅氣得,恨不得當場咬死他,不過看着他憔悴的模樣,再想想昔日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她到底還是止不住深深替他心疼,忍着痛她試着和他說話,可發出來的聲音還是慘不忍聞,意外的是這次嘉銘居然聽懂了。
她說,“不準不吃飯,不睡覺。”
她說,“要長命百歲。”
一股暖意順着四肢百骸慢慢流遍全身,嘉銘心花兒朵朵開,忽然拔掉手背上的針,翻身下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莊重道,“咱這就把證給領了吧。”
蘇雅怔住,想起他媽媽,老人剛過世就領證,這樣好麼?她不禁躊躇。
嘉銘立刻做出很難過的表情,捧着心口可憐兮兮的望着她,似乎在說,媽媽過世了,我好難過,現在能安慰我的只有你了,可是你連這丁點快樂都不給我,好殘忍!
蘇雅哪裡受得住他這樣的表情,立馬繳械投降,經過此次劫難,她的身體早已殘破虛弱到極點,連願望都似乎因着身體的虛弱而變得卑微,現在,她只想讓身邊的人安心,不想讓他們再爲自己擔心,尤其是嘉銘,她知道,自己昏迷的那段時間裡他一直都守在自己身邊,不眠不休,又遭逢家庭變故,她爲他感到心疼,由衷的心疼。
嘉銘大大的綻開笑容,彷彿一個莽撞的少年,跳起來道,“我這就去準備。”
說着,一陣風似的去了。
蘇雅望着他風風火火遠去的背影,好笑之餘又覺欣慰,看他那樣子,似乎這漫長的一覺讓他恢復得不錯,至少,讓她看到了他大學時的影子。
不知道他以什麼理由說服了結婚登記處的工作人員,人家很快跟着他一起上門來了,蘇雅這才發現他的手續準備得頗爲齊全,連駐英國領事館認證的未婚證明都準備好了,可見他籌謀這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由睥睨。
嘉銘委委屈屈的看着她,蘇雅這才意識到原來他是那麼的在意那張薄薄的紙,這種在意不是手上那個代表婚姻承諾的結婚戒指就能簡單滿足的,她既心疼又無奈,這傢伙,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難道說出來會少塊肉啊?
結婚登記的流程很簡單,只在簽字的時候遇上了點小麻煩,蘇雅手上沒力,根本握不住筆,於是嘉銘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下了她的名字,也寫下了一生不離不棄的承諾。
周子安和小三匆忙結束手頭的工作趕來醫院時,陡然發現離開短短兩小時,居然風雲變了顏色,看着喜氣洋洋逢人就派喜糖喜煙的傢伙,小三側目,“小人得志。”
“趁人之危。”隨後趕到的寧宇崢鑑定道,不過他說這話時和小三一樣,嘴角噙着笑。
周子安也微微笑着,送上了自己由衷的祝福,用他的話說,終於不用擔心蘇雅做老姑婆了,他也放心了。這時,小三探究的仔細審視他臉上的表情,沒有放過任何細微的蛛絲馬跡,試圖從中分析出他的真實心情,然而,他的臉上洋溢着那樣真切的喜悅,小三想,也許大哥對小雅的愛真出於兄妹之情吧,不然,他只能說他掩飾的實在太好了。
一時間,整個病區喜氣洋洋,醫生,護士個個笑逐顏開,大家都由衷的替這對新人感到高興。
蘇雅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不能及時通知家裡人這個好消息,怕他們爲自己擔心,不過看着大傢伙一團喜氣,她心情大好,身上的傷痛也似乎同時減輕了很多。
然而即便如此,嘉銘還是不敢有絲毫大意,一個人嚴重受凍後會有很多併發症,還得嚴防血栓的形成,況且她的臨牀症狀顯示,她有輕微的腦震盪,換言之,她離真正脫離危險還很遙遠,可母親的身後事必得自己親自趕去處理,並且刻不容緩,嘉銘思量再三,又和周子安小三等人仔細商議之後,在新婚的翌日,他登上了開往北京的航班。
痛苦是如此的深刻,他失去了那麼多,嘉銘冷酷的想,必得有人爲這個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