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顏忽然驚醒,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寂靜中,只聽見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急促的似乎就要跳出胸膛,冷汗涔涔,溼透重衣。
夜,沉沉,壓抑的讓人窒息。
她安靜了幾分鐘,等心跳稍微平緩些,這才緩緩摸索着打開了牀頭的燈,喉嚨火燒火燎的疼,鄒顏苦笑一下,這個身體還真是殘破啊,稍微吹一點點冷風,就受不住了。
小樓裡萬籟俱寂,沒有一絲人聲,鄒顏掏出枕頭下老舊的上海手錶瞄了瞄,凌晨兩點十分,這個時間,小絲一定在隔壁房間睡熟了吧?
可喉嚨實在燒得難受,身上也微感潮熱,經驗告訴她自己在發燒,若不趕快吃些抗生素把熱度壓下去,明天只怕連肺也會出問題,鄒顏打量一下藥箱和牀之間的距離,決定不叫醒陪護小絲自己去拿藥。
慢慢挪到牀邊向藥箱伸出手,鄒顏盡力將身體前傾,三寸,兩寸,一寸……手指和藥箱間的距離慢慢的一寸一寸拉近,忽然撲通一聲悶響,鄒顏從牀上跌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摔得有點懵,她對着近在咫尺的藥箱怔怔的發了一會呆後,拖着一雙病腿緩緩挪到放藥箱的書桌前,勉強支起身子從藥箱中取出藥瓶隨意倒出兩片抗生素藥片就這麼幹吞了下去,做完這些,身上已經密密出了一層虛汗,鄒顏喘息着略略休息一下,再緩緩的一寸一寸爬回牀前,可再要上牀是無論如何不行的了,一雙病腿虛軟無力,即便每日按摩也無法阻止肌肉的萎縮,別說站立,就是稍一使勁都會鑽心的疼,正常人做來很平常的一個動作,對此刻雙腿幾近殘廢的鄒顏來說無異於難如登天,她咬牙試了幾回都失敗之後,鄒顏只有望牀興嘆了。房間裡雖然供了暖,地板上還是極涼,時間稍久,鄒顏就有些受不住了,情緒也隨之低落起來,一種自厭的情緒狠狠攥緊了她的心房,這樣一具千瘡百孔形同廢物的軀體,自己瞧了都覺厭憎,別人就更不用說了吧?漸漸,有晶瑩的水光在眼中流轉,轉了幾圈,在即將傾瀉而出的瞬間,又被她生生壓抑了回去。
最是傷心處,無處話淒涼。
忽然手掌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鄒顏低頭,只見掌上有些破皮,可能是剛纔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蹭破的吧,有淡淡的血絲順着破損處緩緩洇開,襯着蒼白沒有血色的皮膚,詭異的出奇,然而鄒顏的注意力卻在手裡緊握着的那隻老舊手錶上,笨重的款式,冰冷的金屬質感,牌子卻是上海牌的,記得那時候,中國人眼中最好的轎車是“紅旗牌”的;最好的國產手錶是“上海牌”的。周恩來總理不論什麼場合都戴着上海生產的手錶,每當有人問時總要稱讚一番,在那樣的環境下,全國老百姓都以戴上海牌手錶、騎永久牌自行車、聽紅燈牌收音機爲榮,於是結婚那會,陸英豪專門託朋友給她搞了塊上海牌手錶,算是順應潮流。
想起過去的甜蜜,鄒顏脣角微微上揚,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擦拭表面,皮膚接觸處一片冰涼,如同她此刻冰涼的心境。
青山綠水間的相識相戀,清貧生活中的相濡以沫,白手起家背後的默默支持,一直以爲那抹堅韌挺拔的身影會是自己眼中永遠的風景,想不到———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空中驀然劃過一道銀亮的弧形流光,剎那間清脆的窗玻璃破裂聲驚天動地,陪護小絲驚慌失措的從門外衝進來,身上還穿着睡衣,腳上棉拖鞋都穿反了,“太太,太……”
驚魂不定的聲音在對上鄒顏眼睛的瞬間被生生嚥了回去,小絲激靈靈打個寒顫,不禁愣住,那樣的目光……
一股寒意倏然從脊背處升起,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鄒顏卻面容沉靜,淡淡掃她一眼,淡淡道,“玻璃凍裂了。”
“啊……”小絲回神,扭頭看看窗戶,果然有一處玻璃破了個大洞,刺骨的冷空氣正從破口處呼呼的灌進來,凍得她忍不住又抖了抖。
“先去穿衣服。”
清冷淡漠的樣子,似乎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小絲愈加狐疑,難道剛剛看到的那個眼神是錯覺嗎?
還有,半夜三更,窗戶玻璃怎麼會無緣無故碎裂?太太又爲什麼會裹被坐在地上?
可僅穿着睡衣的身子暴露在零下十幾度的空氣中實在是冷得夠嗆,小絲再次打個寒顫之後,冰冷最終戰勝了好奇心,她忙不迭回房去加衣服。
第二天,即便夫妻關係淡漠的陸英豪也聽說鄒顏病了,於是極其難得的踏入專屬於妻子的白色小樓探望,一進門,一股藥水混合着黴味的奇怪味道便直衝鼻端,他忍不住不適的皺皺眉。
鄒顏正無力斜靠在牀頭看書,感覺空氣的異常波動不由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捕捉到他臉上的不適,她淡漠的眼裡頓時泛起淡淡的譏嘲,雙臂抱胸冷冷瞅着他。
陸英豪訕訕的,“聽說你病了……”
“燒退了嗎?”
她淡淡睨着他,似嘲似譏。
陸英豪尷尬的環顧左右,感覺自己像正演着一部糟糕透頂的獨角戲,荒誕的可笑,可,還是盡力的無話找話。
“看什麼書呢?”
伸出去欲翻看書頁的手被她的目光一刺,頓時尷尬的停在半空。
“別碰我的東西。”她目光如刀,淡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脣輕啓,冷冷吐出一字,“髒!”
剎那間,陸英豪僵住,臉上血色盡失,凝目注視她三秒,忽然慘然一笑,轉身離去。
鄒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蒼白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被單,眼裡,卻是一潭死寂。
小絲在旁無聲看着,莫名的,心裡竟說不出是何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