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惴惴走進辦公室,嘴脣抿得死緊,嘉銘親切道,“來杯咖啡?”
“啊,謝謝。”
一杯醇香濃郁的咖啡輕輕放在了她面前,嘉銘順手替自己倒了一杯白水,趁他彎腰倒水的功夫,Mary探究的偷偷打量他,他臉上神色很平靜,還帶點微微的笑意,完全一副度假歸來、心情很好很放鬆的樣子,表面看,近日的紛紛擾擾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煩惱的痕跡。
深不可測,這是Mary唯一的感覺。
“今天天氣真不錯。”嘉銘端着水杯隨意立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很隨意道。
“啊,是。”從她的角度可以透過落地窗看到遠處天空陽光燦爛,萬里無雲,腳下則是萬丈紅塵,衆生繁華,全公司最佳的景觀位置,便是他這裡了。
Mary機械的捧起咖啡淺啜一口,咖啡芬芳香醇,糖和奶香完美的掩蓋了咖啡本身的苦澀,不錯的滋味,可惜她此刻根本無心細細品味。
“Mary進公司也有5年了吧?”
“嗯,11月25日正好5年整。”
“5年……”嘉銘輕嘆了聲,似是感慨,又似是喟嘆,5年,並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而用5年的時間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爬到如今高級秘書的位置,在這個注重資歷和能力的老牌公司裡,也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惜……
“同時在兩個公司做,一定很辛苦吧?”
Mary一驚,駭然擡頭,捧着咖啡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一兩滴深色便從杯中濺了出來,嘉銘微微斂了笑,神色變得沉肅,看她的眼神也隱隱多了抹可惜,“Mary,你還是主動離職吧。”
Mary神色開始不穩,“Why?”
嘉銘靜靜看着她,靜靜道,“你知道爲什麼。”
他臉上表情很平靜,說話語氣也很尋常,但不知道爲什麼,Mary就是不敢看他的臉,更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覺得,在那樣一雙深沉睿智的眼睛注視下,自己根本無處遁形,薄得彷彿透明,她不由一陣心虛,靜默一秒之後,存着幾分僥倖,Mary勉強笑道,“Lu,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你懂的。”嘉銘靜靜望了她片刻,目中露出一絲遺憾,“我一直認爲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懂得進退,想不到……”
遺憾的微微搖了搖頭,他緩步踱到辦公桌前,從檔案夾中抽出一個文件隨手放到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Mary不安的打開文件夾,剛掃了一眼,她便遽然變色,越往下看,她臉上神色便越變幻不定,顫抖着手,她拍的合上文件夾,面色灰白,“你……你什麼都知道了!”
那聲音,竟也是顫抖不定的。
“紙包不住火,是秘密,它就總有曝光的一天。” 這一瞬間,他的神情有着淡淡的落寞,身邊最信任的秘書竟然是個商業間諜,雖然很早以前就有懷疑,但當懷疑終於得到證實,他的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畢竟,5年的同事之誼不是假的;自己對她的信任也不是假的。
Mary攥着文件夾的手指不自覺慢慢收緊,關節因爲用力而一節一節微微泛白,她的反應一絲不落的被嘉銘眼睛捕捉到,他抿緊了脣,一言不發,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
漫長而壓抑的沉默過後,Mary慘然一笑,“我自認隱藏得很好,可……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懷疑麼?當SAGE開始頻頻針對VISIM動作的時候,我就懷疑公司裡可能有對方的眼線,不過最終將懷疑對象鎖定到你身上,卻是幾個月前你給我泡咖啡的那一刻。”
Mary一愣,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盯着他,滿眼都是困惑。
嘉銘鍾愛的飲料一向只有一種,那便是白開水,然而他這小小的偏好卻成了辦公室女孩子們無聊之下的消遣,她們極力慫恿他另換一種口味試試,爲此還想出了很多新鮮法子,打賭便是其中之一。那一次,她架不住女孩們的軟纏硬磨,一方面也存着強烈的好奇,她給他泡了一杯咖啡,並請他無論如何看她面子喝一口,當時他正處理一份重要的文件,得知女孩們的賭局後只覺得好笑,於是無可無不可的喝了一口,這事發生得那麼自然,根本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所以Mary滿眼都是困惑。
“你很聰明,機會把握得很好,年輕人嘛,誰不愛玩愛鬧?所以當時我真以爲那不過是一個玩笑,無傷大雅,而你當時的表現也堪稱完美,只除了一個小疏忽——進來時忘了敲門!”
“隨後不久,公司發生離奇竊案,那些竊賊很高明,不但把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讓人無法辨認,而且差點撬開我的保險箱,不過最後清點丟失財物時卻讓我吃了一驚,因爲被竊財物價值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我很意外,因爲這不合常理,更讓人意外的是,我發現那些竊賊似乎對辦公桌上的文件比對財物更感興趣,於是我想,那些竊賊很有可能是衝着文件來的,他們要偷的,其實是某個重要商業機密,而當時全上海辦能被稱爲重要商業機密的,就屬我跟的那個CASE。”
“這個猜測在隨後SAGE搶了那個CASE時得到了證實。”嘉銘意味深長笑了笑。
Mary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她飛快思索了一下,提出質疑,“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SAGE搶了你的CASE,你懷疑有人竊取商業機密,而公司不久前正好發生過竊案,你自己也說了,那些小偷很可能就是衝着那個商業機密來的,雖然表面看他們並沒有撬開保險櫃,但這也不排除撬開的可能啊,只是爲了迷惑你,他們就故意裝着沒有得手的樣子,好讓你失去防範。”
嘉銘靜靜聽着,忍不住嘲諷的微微笑起來,“我懷疑你,是有理由的。”
Mary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首先,我必須說明一點,當時竊案發生時,我那個保險櫃裡其實並沒有他們要的那份文件。”
Mary倏然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你明明……”
嘉銘意味深長笑了笑,“平常我是將它鎖在裡邊的沒錯,不過Mary,凡事都有意外。”
Mary 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睛,只覺得渾身發冷。
“那天我正看那份文件,你給我送咖啡,一反常態沒敲門就直接闖進來了,當時我就有些詫異,因爲你不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於是我便不由自主多看了你一眼,結果發現你死抿着嘴脣,Mary,你一定不知道你緊張時會有抿脣的習慣吧?就像現在這樣。”
幾乎出於本能,Mary飛快伸手捂住了自己緊抿的脣,神色說不出的無措,嘉銘卻已轉身對着窗外,留給她一個清俊挺拔的背影,他的聲音低下去,淡淡道,“當時我就好奇,你在緊張什麼?隨後我喝了一口你送的咖啡,感覺到自己似乎恍惚了那麼一小會,不過那天我本來就狀態不佳,便也沒深想,只是稍稍留了個心眼,將原已被鎖進保險櫃的文件重又取了出來,改放進公文包裡隨身攜帶,原以爲這樣可以做到萬無一失,可惜……”
“我自信文件不可能在我手中泄密,但最後它卻泄了密,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你送咖啡的那一次。” 嘉銘緩緩轉過身來,凌厲視線掃過Mary,令後者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咖啡的成分一定很不單純吧?至於那次竊案,纔是真正的故布疑雲,擾人耳目,目的自然是轉移視線,讓人無法懷疑到你身上。”
可惜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他的敏銳和警覺。
他娓娓道來,Mary面色乍青乍白,陰晴不定,一雙眼睛卻死死盯着嘉銘,瞳孔慢慢變小,最後縮成針尖那麼大的一點,她現出驚懼的神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時的過程,她在咖啡裡下了足以致人快速昏迷的藥,這種藥只要比例拿捏得當,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很快恢復清醒,並且醒來後一點記憶也沒有,更妙的是此藥色味極淡,混在飲料中根本無法讓人察覺,爲安全起見,她還親身實驗過。當時她心裡緊張得要死,不過最後還是用微型相機成功偷拍到了她要的東西,可即便如此,她回去後還是惴惴不安,思來想去,便想出請人演場偷竊假戲的主意將一切掩蓋過去,想不到最後還是被他識破了。
識破了還能裝着若無其事,這男人可真沉得住氣。
Mary氣恨之餘,還要垂死掙扎,“這只是你的猜想而已,Lu,你沒有證據。”
嘉銘一臉沉靜,“我的確沒證據,所以我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你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說着微微一笑,“結果,我很幸運。”
Mary知道他這話意味着什麼,他給她看的文件上記錄得清清楚楚,怎樣在他已批示過的報銷單據上造假,怎樣匿名投訴,怎樣攪渾一池清水,彷彿遭監控一般,她背地裡的一切小動作都沒能瞞過他的眼睛!難怪公司裡暗潮洶涌,他卻還能穩坐釣魚臺!原來早已成竹在胸,這男人!
之前不是沒有見識過他的手段,但當有一天自己親身領教後,她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男人是多麼的深不可測,多麼的……令人膽寒。
Mary既驚又懼,差點牙根咬碎,“你一定在我身邊安插暗哨了吧?他是誰?”
嘉銘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只靜靜望着她,心平氣和,“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幹了什麼。”
Mary無聲慘笑,我幹了什麼?我幹了什麼不全紀錄在眼前這個文件上了嗎?連我祖宗八代都挖出來了,更遑論自己在SAGE的身份經歷了,“他到底是誰?”
嘉銘似乎無意和她糾纏這個問題,只淡淡抿了抿脣,現出不以爲然的神色,現在糾纏這個問題實在沒有任何意義,Mary心裡其實也明白這點,她只是有些不甘心,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妖好不容易修煉成仙,正當她想好好享受做仙的滋味時,卻不留神被一棍子打回原形,這種不甘不忿,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但她到底不是傻瓜,思忖片刻,Mary便猜到了,“Lisa,一定是她。”
那次她臉色不好,他以爲她很忙,便將Lisa那小丫頭打發來給她打下手,剛開始她疑心他發現了,於是對Lisa格外防備,後來工作漸多,每天都忙得喘不過氣來,再後來他度假,她心裡那根防線便不自覺鬆了一鬆,想不到……
嘉銘眼中飛快掠過一道光,Mary知道她猜對了,果然是Lisa那個丫頭,望着男人平靜的面容,她忽然疑心她後面多出來的那一大堆莫明其妙的工作,或許便是他故意丟給她的,一個人在異常勞累的時候,自然會比平常更容易出紕漏吧?
Mary忽然有些倦,寧可鬥天鬥地也不要和眼前的男人鬥,因爲沒可能鬥過,所以她沉吟片刻,惴惴問,“你剛纔的提議還有效麼?”
“什麼?哦,你是指自動離職。”嘉銘反應過來,淡淡一笑,“當然。”
瞬間,Mary的神色有些複雜,自己差點讓他從CEO的寶座上跌落,想不到他非但不趕盡殺絕,還能大度的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保全自己的體面。她很明白,自己一旦脫離了VISIM,對SAGE來說,她也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所以這次她算是徹底失業了,此時他若有心報復,只消曝光自己商業間諜的身份,那麼,她今後必將無法再在商界立足。
而這,對他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謝謝你。”她終於低下頭顱,向他誠心誠意道謝。
臨出門前,Mary躊躇片刻,向那個站在窗前的英挺背影輕輕道,“Lu,請你務必小心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