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的手一抖,“鄒”字的最後一筆彎掉了,鄒顏吃驚的擡頭,“怎麼回事?”
小絲其實也不太清楚,因此有些語焉不詳,從她顛來倒去的話裡,鄒顏總算大致理出一些頭緒,似乎是陸英豪今天去了某個關聯客戶那做視察,想不到遭到了大批外地民工的圍堵,然後雙方鬧了點小摩擦,有人腦袋還豁了個口子,流了很多血,於是陸英豪和一些相關人等被聞訊趕來的警察帶走了。
“怎麼會這樣?”鄒顏深深蹙眉。
“陸先生不會是被拘留了吧?”小絲顯得憂心忡忡。
鄒顏思索一下,“我去看看情況,知道要被帶到哪個派出所嗎?”
“阿成打電話的時候正跟在警車後面,到了地頭會馬上通知我們的。”阿成是小絲的老公,給陸英豪開車已經很多年了,做事一向謹慎踏實,於是鄒顏點點頭。
不過片刻,阿成果然打小絲手機來通報情況,已經到派出所了,陸英豪他們都進去了,現在裡邊情形如何他還不太清楚,不過他會守在那裡準備隨時打聽情況。
“陸先生沒受傷吧?”
“應該沒有吧,不過當時我離得有些遠,看不太真切,但我注意到他是自己上的警車,所以即便受傷也不會傷得太重。”
鄒顏這才略略放心,問清楚地址,便道,“你守在那別動,我們馬上過去。”
小絲早替她拿來了外套和毛毯,一切準備妥當打算出門,小絲忽然想到什麼,“哎哎!藥,太太你中午好像還沒來得及吃藥吧?”
鄒顏不耐,“回來再吃。”
“這可耽擱不得,我馬上去給您取!您稍等一分鐘!”說着又跑回樓上臥室替她取藥。
胡律師靜立在一側觀望事態發展,並沒有出聲,其他人也似乎把他當作了隱形,瓶瓶罐罐很快就被取來了,消炎的,鎮痛的,抑制肌肉萎縮的,補充體內維生素的,還有抗憂鬱的,各式丸藥從瓶中倒出放在一起,數量驚人,瞥到胡律師訝然探究的目光,鄒顏苦笑一下,十分合作的迅速吞下藥,“走吧!”神情間抑制不住的有些焦急。
胡律師這時站出來冷靜道,“我陪你們一起去。”看看鄒顏神色,補充一句,“必要時候我可以和他們交涉。”
鄒顏點點頭,一言不發便往外走。
其實事情沒想象的嚴重。
青鳥公司老闆李振得在強硬了幾天之後,終於禁不住陸氏的步步緊逼最後鬆了口,答應先償還一部分欠款,但他同時希望陸氏能拉他一把,給他某個工程給予一定的技術支持以便他能及時將餘款還上,爲對那項工程有個實質性的瞭解,陸英豪於是接受了李振得的邀請親往現場視察,想不到工人消息這麼靈通,一聽老闆來了工地便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趕來討薪,一羣人聲勢浩蕩圍堵住李振得和陸英豪他們,令他們寸步難行,偏偏這時又有知情人士煽風點火,聲稱李振得正準備將原本用來發薪水的錢先還款,而這個還款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此刻站在他身旁的陸英豪!此言一出,場面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李振得見勢不妙,立刻示意手下撥110報警,這一舉動彷彿***,瞬間惹怒了現場工人,於是雙方發生了強烈肢體衝突,混亂中有好幾人掛了彩,李振得最慘——被打破了腦袋,鮮血流得到處都是,陸英豪因被下屬拼死護着還好些,只受了輕微的皮肉傷。
終於做完筆錄出來,陸英豪看到鄒顏不禁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絲向自家老公擠擠眼,抿嘴偷笑,這些年商場沉浮早使陸英豪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本事,如今難得看到他吃驚的樣子,居然呆呆的很有趣,讓人無端生出幾分親近感。
鄒顏淡漠的掃他一眼,木無表情,推着輪椅的輪子便自顧自往大門口走,走出十幾米,見身後並沒有人跟上,忍不住又回頭瞄了陸英豪一眼,“怎麼,難道你想住在這?”
陸英豪微微垂下頭,一貫冷凝堅硬的臉部線條柔軟了許多,再擡頭時,原本積鬱在眼底的厚重陰霾已消散了很多,他猶豫一下,忽然快步上前,輕輕的,試探的,將手放在了輪椅背後,敏銳感覺到有人正穩穩的幫着推動輪椅,鄒顏陡然渾身一僵,呼吸窒了窒。
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冷言呵斥他放手,在愛恨交織中糾結了這麼多年,她已經累了,倦了,再沒力氣去堅持什麼,既然想着放手,那麼在這樣難得的溫情時刻,就允許自己最後貪戀一次吧。
鄒顏默默想着心事,緩緩靠到椅背上儘量放鬆自己僵硬的脊背,試着信任背後的那雙手,任由他推着自己向前,在她身後,陸英豪神色複雜,不過腳步卻意外的輕快了些。
對着這戲劇性的一幕,小絲和阿成驚喜的互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錯愕和難以置信,不過更多的卻是欣喜,“天哪,想不到……”小絲捂住嘴,忍不住吃吃笑起來,心想要趕快通知嘉銘這個好消息,讓他也驚喜一下,記得前天悄悄打電話告訴他太太約了律師,他似乎還很憂心呢。
看着妻子開心的樣子,阿成心裡也樂開了花,憨厚的笑起來,他們都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一直安靜的好像隱形人的胡律師驀然嘴角下沉,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你的期望落空了!”
“哦?”妖嬈的女聲帶着一絲笑意透過造型奇特的藍牙耳機傳到耳中,莫名勾起一陣顫慄的快感,胡律師心頭不由一陣悸動,他強自鎮定一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言簡意賅複述了一遍,末了,他用律師特有的冷靜和理性簡潔道,“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不過今天那場意外發生得有些蹊蹺,你有興趣的話不妨留心一下。”
“哦?”對方漫應一聲,似乎在思索,話筒裡沉寂了片刻,對方纔試探的問,“你的意思,那不是意外?你這麼說有何憑據嗎?”
“個人感覺,因爲時間太湊巧!”胡律師想了想,“另外,鄒顏似乎有抑鬱症,因爲我看到她有服抗抑鬱的藥。”
“哦?”對方這次的語氣中多了幾分興味,“抑鬱症?”
胡律師靜了靜,有些憂心道,“婉婉,聽我聲勸,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你現在有自己的生活,何必再對過去耿耿於懷?”
劉凝婉沉默片刻,輕輕道,“**,你我相交多年,有些事我也不瞞你,過去的事我差不多早放下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爲小佩,我才懶得去多管陸家。”
掛斷電話,劉凝婉立在原地靜默片刻,這才緩緩越過客廳,上樓,輕輕推開其中一個房間的門,也不進去,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看着裡面,慢慢的,她精緻的臉上不覺現出深深的憂慮之色。
小佩這孩子自從前日出門回來後,就反常的一聲不吭將自己獨自關在房間內,茶不思飯不想,對人也是愛理不理的,她真擔心她會把自己悶壞了。
此刻,房間內的窗簾都被密密實實拉上了,又沒有開燈,所以光線有些昏暗,王小佩正背對着她朝不遠處的牆上用力的投擲着飛鏢,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鏢都正中目標,有時候是臉,有時候是手,有時候則是身子,粘貼在鏢盤上的彩色打印照片被釘得千瘡百孔,相片中的人更是支離破碎,面目全非,劉凝婉凝目辨認良久,才認出照片中的人依稀是嘉銘和一個長髮女子,兩人一坐一跪,女子的腳被揣在他懷裡,兩人兩兩相望,情深無限。
這時王小佩似乎察覺到有人進門,她驀然回頭看了看,蒼白的臉色襯着室內昏暗的光線,乍一看彷彿暗日的鬼魂,冰冷,慘白,呆滯,沒有絲毫活的氣息,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睛卻散發出瘋狂的血色的光,盯着劉凝婉看了兩秒,認出是她,她撇了撇嘴,面無表情的轉過頭去繼續投擲她的飛鏢。
“小……小佩。”劉凝婉被她突然的回頭駭了一跳,拍拍胸口,她忍不住嗔怪道,“這孩子,房間裡那麼黑,幹嗎不開燈?”
“媽覺得我像鬼嗎?”幽幽的聲音帶着無盡哀怨,剎那間,劉凝婉的心彷彿被針重重戳了一下,刺痛難忍,人說孩子是母親心頭的一塊肉,傷在兒身上,痛在母心裡,這話一點不假,劉凝婉眼看着自己昔日活潑開朗的女兒如此傷心消沉,她覺得心裡難受極了。
感覺到母親異樣的沉默,王小佩靜默片刻,忽然嗤的一笑,不帶任何情緒的譏嘲道,“連自己母親都會被嚇到,看來我還真成了鬼了。”
“小佩!”劉凝婉心虛的低叫一聲,望着女兒紙片般削薄憔悴的身影,她不由微微紅了眼圈,聲音逐漸低弱下去,“小佩,你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是讓媽媽看着心疼嗎?”
王小佩恍若未聞,自顧自將手中飛鏢狠狠擲向牆上的照片,半晌,才面無表情道,“那你就當我死了好了。”
劉凝婉聞言一顆心頓時揪作一團,“小佩……”
“砰!”
一件硬物忽然從王小佩手中飛出,砰一聲砸在劉凝婉身側的門上,把她唬了一大跳!王小佩轉過身,指着她聲嘶力竭吼道,“滾!你給我滾出去!”
劉凝婉倒抽口冷氣,渾身如遭雷擊,一下子怔在那裡,再沒有平日談判桌上的冷靜鋒利,她怔怔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兒,一臉的難以置信,“小佩,你說什麼?”
“我說,滾!給我從這裡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王小佩神情激動,緊緊盯着她,目光鋒利得似乎要將她身子刺穿,“我沒有像你這樣下賤的媽媽!”
“小佩……”劉凝婉露出受傷的表情,臉色漸漸從剛開始的震驚、難以置信轉變成失望的灰白,她定定望着她,望着眼前這個她全身心寵愛的孩子,渾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起來,喃喃,“你瘋了?居然這樣對你媽媽!”
“媽媽?……”王小佩諷刺的呵呵笑起來,笑得劉凝婉渾身發涼,“我是瘋了!得了失心瘋!”頓一頓,她血紅的眼睛裡忽然射出怨毒的光,“我終於知道嘉銘哥爲什麼不肯接受我了,都是你!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引別人丈夫的騷貨……”
一連串惡毒的咒罵脫口而出,令劉凝婉失去了理智,她衝上去不假思索就是狠狠一巴掌,“你給我閉嘴!”
拍!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兩個女人同時呆住,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駭然。
“小佩……”望着女兒蒼白如紙的臉上迅速浮起的五指印,劉凝婉愧疚的喃喃,“對不起……”
王小佩呆呆看着她,彷彿已被她的耳光打傻了,手指慢慢撫上自己紅腫的臉,“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她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跑邊向門外跑去。
“小佩!”劉凝婉急了,立刻追上前去,這個女兒,自己一向寵着她慣着她,真正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平日別說巴掌,就是一句重話都沒有的,可是現在……
這時王小佩已經瘋狂衝下樓,一溜煙跑到屋外去了。
“小佩……”劉凝婉邊喊邊跟着追到門外去,可是已經太晚了,王守信偏偏趕在此時從外面回來,車子剛在門口停妥,王守信下車後正要彎腰去取後座上的衣服,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他回身一看,只見自己女兒發了瘋似的衝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司機拽到了車外,自己一頭鑽了進去,隨後發動車子便瘋狂飆了出去。
“欸……”王守信望望絕塵而去的車子,又看看跑得氣喘吁吁神色異樣的妻子,一臉莫名,“你們這是……”
“哦,沒事!”劉凝婉勉強定定神,揚聲讓司機趕快開家裡的另一部車子去追上寶貝女兒,一邊轉過身去避開丈夫好奇的探究目光,急急回屋去了,留王守信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