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五、戰（十三）
當蒲濤將視線投到軍隊中上百人當中的時候，第一眼什麼都沒看到，當看到第二眼時，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才保證自己不會由於驚訝而叫出聲來。
倒在地上，全身焦黑的屍體當中一員——
其中有一個“屍體”的眼睛，極其微不可查地，稍微睜開了一條縫，目光緊緊地盯着就在自己前方不到五米處，正氣急敗壞大吼大叫的斯卡特.波洛克。若不是蒲濤和他的目光，以及斯卡特.波洛克的位置正好成幾乎一條線，從其他方向，是根本看不見這一條微微睜開眼縫的。
看來，他是不想錯過這個極好的時機了麼？
不，此時此刻動手，一定不是一個好主意。
且不說身後還有上百人，李治東就算再勇猛，自己之前也不過只是一個貴公子，即便上過戰場，也還遠遠沒有達到大皇子李辰芳那樣，以一敵百的能力。
現在最主要的是，控制這隻部隊，而不是逞自己一時之快，手刃眼前這個看上去的“罪魁禍首”。
誰知道，這個斯卡特.波洛克，是不是特意被推出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以便掩蓋藏在軍隊中，真正掌控者整隻部隊的人呢？
電光石火之間，蒲濤心中已經轉過了無數個想法，然而介於自己的情況，暫時什麼都做不出來，只是眼睜睜地望着，斯卡特.波洛克通過自己的吼叫，以及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威風，加上大多數的小隊中隊長，看上去還是沒有來得及被解除控制，因此部隊中的騷亂聲，正在慢慢地被壓下來，整隻部隊的秩序也在逐漸恢復。
有沒有什麼，是自己現在可以做的、而且可以直接扭轉局勢的事情？
蒲濤稍微閉上了眼睛，開始專心致志地思考。
李治東滿臉的傷疤，以及之前陸霖和李治東曾經的英勇模樣，一幕幕畫面出現在蒲濤的面前。
然後，蒲濤陡然睜開了眼睛，雙手緊握拳。
“既然大家意見這麼多，那就讓吳將軍和袁將軍，兩位將軍出來評評理啊！”
正當騷亂逐漸平息的時候，蒲濤的這一嗓子，如同再次滴入油鍋的水花，再次使得整隻部隊炸裂沸騰了起來！
主動喊出這一聲，似乎已經用完了蒲濤這輩子所有的膽量；甚至喊到最後，蒲濤已經感覺到自己聲音越來越低，有破音的徵兆，但還是堅持將完整的句子喊出了口，接着迅速地一縮頭，不讓斯卡特.波洛克鎖定自己的位置。
但就在縮下頭的一瞬間，蒲濤還是敏銳地看到了，斯卡特.波洛克和倒在地上裝作死屍的小王爺李治東，還是同一時間望了過來。
不同的是，其中一個人的目光，是閃閃發亮帶着鼓勵的那種；另一個人的目光，卻是想要將蒲濤千刀萬剮。
“對啊！讓兩位將軍出來，親口解釋個明白！”
“我們也很擔心，剛纔將軍，有沒有在襲擊中受傷啊！”
“讓兩位將軍出來！將軍，我們想見您！”
“出來！出來——”
到最後，十數萬大軍中，至少有多半的士兵，都加入了現在這樣整齊劃一的聲浪當中。蒲濤縮着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來，自己這一招，賭對了——
“你們想要見將軍？稍等片刻。我要去向將軍彙報這件事情，最終將軍是否肯見你們，也是由將軍本人來決定，你們就等着，兩位將軍治你們的罪吧！”
四處環繞了一圈，見所有人盯着自己的目光都帶着不善，斯卡特.波洛克忿忿地留下了一句話，轉頭向着隊伍中走去。
蒲濤望着沒入數百人隊伍中的斯卡特.波洛克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像，自己的舉動，正好落入了他們的下懷一樣。
……
龍落城，大殿前。
“呼，呼，呼——”
三人再次拼刀，然後再次向後跳開。
此時的三人，已經不復之前每個人的精神模樣，而都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雙眼通紅地盯着彼此。
至於身上的傷口，早就沒有人再去在乎。血液隨着流淌在身上的雨滴一起，被沖刷到臺階上，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淡紅色水窪。
至於包圍着三人，加上愛德華和白衣女子總共五人的，數百名士兵，此時的人數也只剩下了一半。但是和他們相對而戰的，化身成數百個分身的“三兒”，此時也似乎已經到了彈丸之末，原本數百個分身，此時也只剩下了一小半，而且大多數已經不成人形，看上去，反倒是比這數百名士兵，情況要更加糟糕一些。
“陸霖，我知道你在拖時間。你想要等到你的部隊，或者說是從東方來的援軍，想辦法攻入這裡，對不對？”
稍微休息了幾秒鐘，三人再次戰在了一起。鋼刀叮叮噹噹的響聲當中，嚴羽陽依舊不停地說着話，試圖擾亂陸霖的思想和行動：“但是你要知道，你們的部隊，就算來得再快，現在也已經來不及了！且不說你們的人，是否會狠下心，去驅散趕殺聚集在包圍着皇城門口的數十萬龍落城普通百姓，就算他們敢動這個手，數十萬百姓，那也不是數十萬根木樁！你們，是不可能來得及，突入這裡的！”
陸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揮出了一記從斜下向上，如果嚴羽陽躲避不及、可以將他開膛破肚的一刀；當然因此付出的代價，是側臂被殷辰留下了一道大約三釐米長的傷口。
嚴羽陽話音頓住，將揮到一半的鋼刀撤了回來保護住了自己的胸口，雙腳由於這一刀的衝勢之下向後退了半步，口中這才繼續：“而且，就算他們現在開始進攻，但是你，你能支持到那個時候麼？你現在身上已經多了五十多道傷口了，還有多少刀，你纔會失去抵抗能力？你還要流多少血，纔會倒下？我很期待，真的，我很期待——”
陸霖對於嚴羽陽提出的問題，只是再次回身，一刀劈下，作爲回答。
“不要勉強了，你們已經失敗定了，愛德華還沒有出手，你的這個奇怪的怪物夥伴，似乎也已經到了極限呢……早些放棄吧，我勸你，這樣至少還可以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死得比較舒服一些……”
耳中聽着嚴羽陽不厭其煩的話語，其實陸霖的情況，並沒有表現出得那麼好，現在他的情況，也確實和嚴羽陽所說的一樣，是在硬撐。
手中原本只有兩三斤重的鋼刀，此時對於陸霖來說，就像山巒一樣沉重無比；若不是自己剛纔在最後包紮完傷口、發狠心用繩索將鋼刀緊緊地捆在了手上，現在可能，陸霖手裡的刀，早就已經脫手了。
現在陸霖所揮出的每一刀，所做的每一個閃避動作，大多數都是趨近於本能一般，全身用力，包括揮舞鋼刀，更多所用的是腰力和身體轉身的慣性，而不是憑着自己的力量。但是，每揮出一刀，每做出一個閃躲動作，每向前或者向後踏出一步，陸霖都感覺，下一秒，自己就會倒在地上。
然而陸霖一直沒有倒下，還在堅持。
自己還可以……
再多堅持一秒……
因此，嚴羽陽口中的話語，其實陸霖大多數都沒有聽清楚，只是在專心致志地拼殺，防禦，進攻。
但是現在這樣，肯定還不行，遠遠不夠……
之前嚴羽陽曾經說過，只剩下最後的一個小時了，現在大概還剩下四五十分鐘；如果照這樣的情況下去，很有可能，自己還沒有到那時候，就已經撐不住了……
想到此，陸霖向後一個小跳，整理了一下衣服：“……那麼，熱身活動，差不多就這樣了。接下來，我要稍微認真一點兒了。”
“哦？”
嚴羽陽突然來了興致：“你所謂的熱身活動，就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那麼多道傷口是麼？你好好看一下水窪裡的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衣服，看上去像個破麻袋一樣，你居然還敢說剛纔的只算熱身？想要說謊吹牛嚇唬住我們，也不是這樣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儘可能地，不讓你們進攻到我的胸口。”
聽到嚴羽陽的話，陸霖不置可否，右手依然提着鋼刀，只是左手慢慢地摸到胸口的衣服裡，看起來像是在掏着什麼，“當然你又會說，這是由於胸口腹部都是致命處，當然正常人會保護得比較好，但是……”
一邊說着，陸霖的左臂陡然一頓，就像是在衣服裡摸索到了什麼東西一般：
“但是，介於現在情況太過於麻煩，我決定把本來打算留給愛德華的招數，用在你們兩人身上了。”
“你想要，幹什麼？”
之前曾在蒼瀾學院山腳下，沒少領教陸霖的各種層出不窮花樣道具的嚴羽陽，看見陸霖左肩頭一動，口中剛來得及喊出聲，腳下已經重重一跺，向旁邊急速閃去，以爲陸霖是想要拿出來像是爆竹或者炸彈之類的東西，卻看到陸霖，只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小藥瓶，然後仰頭張口，混着雨水，將藥瓶裡所有的藥都吞了下去。
“這是……”
“嚴羽陽，我記得你是有天賦的對吧？火系天賦，增強力量的？還有殷辰，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天賦，但是現在最好都用出來吧。別以爲，憑着戰場上搏殺的經驗，就可以殺掉我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陸霖低着頭，身軀一陣哆嗦，然後再次擡起頭時，雙目已經變得血紅！
一股股如同實質般的殺氣，從陸霖身上瀰漫開來，就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嗑藥爆種？這不是我們這些反派才應該做的事情麼？爲什麼你……”
就連一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的愛德華，也被臺下陸霖身上的氣勢所嚇到了，下意識地向下望了一眼，嘟囔了一句，然後再次望向天空。站在他身邊的白衣女子望了望三人，臉色恬淡平和，薄如蟬翼的雙脣卻張了開來，開始輕聲吟唱着，輕柔縹緲卻又不明意義的歌曲。
隨着歌聲，嚴羽陽和殷辰，兩人身上的肌肉一陣蠕動，身體內的骨節噼裡啪啦一陣亂響，看上去卻像是同時長高了幾分！
“你會嗑藥，我們也有催眠曲……總是要公公平平地纔好玩嘛……”
且不管愛德華的嘟囔聲音，這邊已經長到和原本殷辰一樣高大的嚴羽陽，看到陸霖的模樣以後，嘴角再次向上咧起，右臂一抖，頓時手上的鋼刀，已經被熊熊烈火所覆蓋！
“你說的對啊。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我其實本職是個廚師，和你一模一樣……我回憶起來了，我嚴家的獨門本事，可以用火系天賦，將烤肉烤得內外一樣酥軟鮮香的本領；之前還曾經在萊因哈特手下學過一些控火的技巧，不過之後就上了戰場，在戰場上大兵團作戰當中，天賦這些幾乎沒有什麼用處，原本吃飯的本領都扔下了，確實，有點慚愧，愧對嚴家的列祖列宗了。”
一邊說着，嚴羽陽手上的鋼刀，上面燃燒的熊熊火焰，已經逐漸向上蔓延，乃至整條右臂，都已經被火焰所籠罩！
而另一旁的殷辰，也沒有太多的話，只是身上突然閃過一道鐵青色的光芒，從頭到腳如同龜殼一般籠罩了全身；看來之前，“鐵盾幫”幫主這個身份以及幫名，自然就是來自於他的天賦了。看到嚴羽陽手臂上騰起火焰，殷辰則沉默地向前邁了一步，鋼刀立起，倒真的像一面盾，擋在了嚴羽陽的面前。
“我不管你是用什麼辦法，讓自己變成這種奇怪模樣，不過……就你有壓箱底的本事，難道我們就沒有麼？”
“……嚴羽陽在騙你。我，嚴羽陽，斯卡特.波洛克，經常出去執行獵殺任務，有一套獵殺的天賦配合。陸霖，你小心了。”
殷辰“恰到好處”地點破了嚴羽陽的謊話，“善意”地向着陸霖提醒道。
“那麼，Round_Two，Ready？Go！”
愛德華突然露出了調皮的笑容，向下一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