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安長埔和秦若男先到重案組來了一趟,把對監控視頻的篩查、鄰省八年前發生過同類案件那個城市需要協查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委託給田陽他們幫忙處理,然後又在出發前去了一趟鍾翰那邊,前一天晚上的通話中,鍾翰說已經得到了小天父母的首肯,小天的父母也在電話裡證實了這件事並非鍾翰捏造出來的,所以臨出發之前他們特地過去同鍾翰商量關於“誘餌”的問題。
聽完安長埔的安排,鍾翰沒有異議的全盤接受,並且拍胸脯保證一定會讓小天毫髮無傷。
“沒想到你們效率還挺高,這麼快就確定了適合下‘魚餌’的方位。”鍾翰沒想到他們的進展會這麼快,“等小天放學回來我告訴他,估計能把他樂得蹦起來!這小子天天嫌日子太平淡,這回能有這麼刺激的任務,搞不好比我都興奮!”
“我們也是運氣好,本來以爲轉進了死衚衕,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安長埔說,之後又怕話說的太滿,連忙補充說,“不過現在說這話也還是爲時尚早,等我們這趟出差回來,估計就真的能有定數了。”
“說起來,你又是和你那個搭檔一起出差啊?告訴你啊,注意避嫌,孤男寡女的……”鍾翰一臉壞笑的朝安長埔擠擠眼睛。
此時因爲正經事已經說完,秦若男對鍾翰印象不佳,一向缺乏耐性,索性已經先一步自己下樓到車裡去等着了,否則換成她在場,估計鍾翰也不好這麼口無遮攔的和安長埔開玩笑。
安長埔衝他一瞪眼:“別胡說八道的!我們倆是純粹的戰友情誼!”
“越是戰場上感情越容易昇華,你一定要注意把持!”
“我把持不把持得住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這傢伙還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安長埔衝他擺擺手,告辭出發了。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聽到樓上有人叫自己,擡頭一看,鍾翰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安長埔以爲他忘了交代什麼重要的事情,連忙站住,仰頭向上看。
“實在把持不住就認了吧!適時的採取主動纔是明智之舉!”鍾翰在樓上喊道。
安長埔幾乎要血液上涌從嘴裡面噴出來,他衝鍾翰一揮手,不再理他,上車離開了。
“那個人剛纔在那兒嚷嚷什麼呢?什麼把持?”秦若男在車裡聽得不分明,有些不明就裡。
安長埔當然不敢把鍾翰的瘋言瘋語原封不動的轉述給秦若男,只好遮掩的說:“嗨,甭搭理他,不分輕重緩急的瞎開玩笑,滿嘴沒一句正經話。”
秦若男本來就對鍾翰沒有好感,聽安長埔這麼一說,也懶得多問,這個話題終於被翻了過去。
兩個人把車開到火車站附近,臨時停放在附近的一個派出所院子裡,然後去買票準備出發。要去的城市位於遙遠的H省,因爲不是省會城市,沒有飛機場,所以坐飛機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而從C市過去的直達列車一天就只有一輛,要等到下午,安長埔詢問過售票員之後,決定和秦若男先坐車到臨近的另外一座城市,從那裡有另外一班列車經過,可以直達他們的目的地。
直達列車的運行時間需要一天多,再加上他們在異地換乘所浪費的時間,等到到達H省那個兩年前曾經有同類案件發生的城市時,已經是出發後的第二天傍晚。
接下來的幾天,安長埔和秦若男馬不停蹄的在當地走訪調查,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所幸的是因爲當地的那起案件在當時也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並且因爲一直沒有破案,和八年前那邊的情況差不多,當地公安機關承受了不小的壓力以及輿論攻擊,現在有同行大老遠的過來調查,有望破案,自然是全力配合,這也讓安長埔他們省了不少心力,否則以他們兩個人的精力和體力,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他鄉,想要迅速的有所收穫,可就是難上加難了。
幾天裡,安長埔和秦若男輾轉於H省的幾個不同城市,調查取證,雖然不至於風餐露宿,卻也的的確確是幾天裡連一頓好飯都沒有吃過,等到他們終於有所收穫返回C市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一身疲憊,足足瘦了一大圈。
C市這邊,所有工作都還在按部就班的進行着,尤其是在鍾翰監督下的小天做“誘餌”的計劃,具體情況鍾翰在電話裡和安長埔溝通過幾次,一切都在正軌上,只等那條狡猾的魚上鉤。
儘管程峰體諒安長埔和秦若男兩個人的奔波辛苦,讓他們可以在最後關頭來臨之前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因爲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他們都沒有接受程峰的好意,和其他人一起繼續忙碌着。
從H省那邊出差回來之後,這期間掌握到的一些情況讓秦若男有些情緒低落,這倒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不管作風多麼硬朗,她終究是個女人,女人的天性就是比男人更容易感傷,尤其是當事情的真相與自己之前的認知出入很大的時候。
安長埔的心情也很複雜,並且還摻雜了更多的忐忑。狡猾的魚已經三次從兩個不同的地方逃走,這一次能不能成功的抓到,不僅僅是三個城市負責調查這一系列案子刑警們的尊嚴,更關乎會不會有更多年少的男孩子們落入罪惡的魔掌。
因爲這邊案件收尾的時刻分秒必爭,安長埔自然無暇去約見陶音音,出差回來之後,他只和陶音音通了幾次電話,好在陶音音倒也表現的識大體,沒有責怪安長埔只知道工作忽略了自己,甚至沒有主動去打擾過他,這倒也讓安長埔省了不少心。
終於,又過了一段日子,這一天鐘翰通知安長埔,時機成熟,可以“收杆”了。
就連一貫自信滿滿的鐘翰在對安長埔宣佈這一消息的時候,聲音裡都透着一種期待的輕顫,安長埔和秦若男的心也跟着揪緊,懸得高高的。
當晚,他們在鍾翰事先說過的地點周圍事先埋伏好,等待着關鍵的一刻到來。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岔子!秦若男緊張的握着拳頭,心裡默默的想,天氣已經越來越冷,可是她的手心裡卻沁着汗。安長埔感受到了她心裡的不安,投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伸手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似乎想通過這樣的肢體語言,把信心傳遞過去。
鍾翰作爲這個計劃的提出者,同時也是“誘餌”小天的表哥,也和他們一起守在車子裡,眼睛聚精會神的盯着不遠處一個人悠哉悠哉的晃來晃去,一點兒也看不出緊張的小天。
過了一會兒,比小天告訴他們的約定時間已經晚了十幾分鍾,不僅車上的人心急如焚,就連路邊的小天似乎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終於,就在所有人都以爲計劃失敗,沒能成功引出犯罪人的時候,轉機出現了,一個人朝小天走了過來。
因爲這是一條人來人往比較熱鬧的街道,路上有很多人,起初安長埔他們也不敢立刻斷定對方是他們期待的那個人,還是巧合路過的無關人等。
那個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帶着羽絨服自帶的帽子,並且還圍了圍巾的人朝小天走了過去,兩個人說了幾句話,小天似乎很高興,和那個人一起向前走去,正好路邊的公交站停下一輛公交車,那個人立刻拉着小天上了車。
“跟着這輛公交車!”秦若男緊張的連忙催促安長埔。
安長埔立刻開動車子跟了上去,跟出了一段路,公交車在下一站停了下來,那裡是一個接近商業區的地方,周圍有許多寫字樓,此時正好是下班高峰期還沒過的時候,除了這一輛之外,還有另外的兩輛公交車也剛進站,等車的人一哄而上,下車和上車的人混雜在一起,安長埔他們幾個瞪大了眼睛仔細的在人羣中搜尋,沒有看到小天的身影。
公交車又啓動了,安長埔猶豫了一下,開車繼續跟上,到了下一站,車上下來了很多人,依舊沒有小天,安長埔覺得事情不對,連忙開車從公交車旁邊慢慢的超車過去,秦若男和鍾翰朝公交車裡張望,發現車廂裡很空,沒有幾個乘客,而那爲數不多的幾個人裡,絕對沒有小天。
“糟了!跟丟了!”安長埔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他連忙打電話給其他幾臺車,詢問那邊的情況,結果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此時此刻小天的行蹤。
秦若男在一旁聽着安長埔逐一詢問,又一次次流露出焦急的表情,她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幾乎要亂了方寸,相比之下,與小天關係最親密的鐘翰反而是他們三個人裡最冷靜的一個,除了眉頭緊皺之外,倒看不出更多的焦急。
“你們倆先彆着急,小天機靈得很,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他對安長埔和秦若男說,不知道是在安慰他們,還是同時也有安慰自己的成分,語氣聽起來倒是很有信心。
說話間,車裡傳來一陣電話鈴聲,鍾翰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眼睛一亮:“是小天打過來的!”
邊說,他便接聽了電話,順便把手機調成揚聲器模式,現在小天不僅僅是他的表弟,更是參與這一次誘捕的關鍵人物,與他的通話自然要公開,尤其是現在這個急需確認小天安危的時候。
電話接通了,那邊沒有人說話,只有一片嘈雜,三個人屏氣凝神仔細的聽,很快,那邊傳來了公交車報站的聲音。
“就在離咱們這裡不太遠的地方,趕過去還來得及!”安長埔聽到站名,心頭大喜,一面對不熟悉C市街道的鐘翰說,一面連忙朝公交車站的方向開過去。
“你先別急,剛纔那個報站的聲音是馬上到站的時候的廣播,我們就算立刻趕過去,車也已經開走了,不如聽聽下一站是什麼!”秦若男示意安長埔不要盲目朝那裡開,一邊照常向那個方向行進,一邊繼續聆聽,很快,電話裡又傳出了下一站的站名。
“我知道了!”秦若男想了想,篤定的對安長埔說:“你直接開去錦屏街!這樣我們就能追上那輛車了!”
“你怎麼知道?”鍾翰好奇的問。
“我們剛纔聽到的第一站那裡有3輛公交車經過,但是第二次報出來的站名,就只有189路車會路過,那一路車我恰好坐過,不會記錯的。”事關重大,小天又是鍾翰的表弟,秦若男沒有意氣用事的不理人,而是耐心的向他解釋。
安長埔此時已經依照秦若男的指示駛向錦屏街方向,尋找189路的公交車站,他邊開邊向鍾翰說明道:“若男的記性很好,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信她的沒錯。”
很快,他們抄近路到了189路車的站點,停在路邊等着,鍾翰那邊小天的手機始終沒有掛斷,就在他們到達後不到兩分鐘,電話裡傳來報站名的聲音,果然是錦屏街,隨後,一輛189路公交車駛進車站,幾個乘客上下之後,車子繼續向前行駛,鍾翰的手機裡也果然傳出了前方車站的報站聲。
“小天就在這輛車上,跟上!”鍾翰一聽,驚訝的看着秦若男,眼神裡多了幾分欣賞。
安長埔不遠不近的跟着那輛公交車,秦若男打電話向其他幾組人員彙報他們的位置和行進方向。
又走了幾站,穿黑色羽絨服的人和小天下車了,兩個人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調轉車頭朝反方向開走了,安長埔怕引起懷疑,稍微等了一下才轉過車頭跟上,秦若男趕緊聯繫其他車輛,找機會接替他們,一面被識破,給小天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出租車一直朝着方纔189路公交車開過來的方向逆向行駛,安長埔他們的車跟了一段之後,就由田陽和墨竇階梯上來,換他們遠遠的跟着。
“看來剛纔那個人換乘公交車跑了那麼遠,根本不是想要去哪裡,目的是要掩人耳目,迷惑視線!果然是有經驗的老手了!”安長埔想起之前差一點點就跟丟的驚險,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秦若男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幾輛車每隔一段路就替換位置,就這麼跟了半個多小時,在與方纔小天和黑衣人下車的地點完全南轅北轍的方向,出租車終於開進了一個地點偏僻的居民小區,在一棟黑咕隆咚的矮樓前面停了下來。
黑衣人和小天一起下了車,付過車錢之後出租車就開走了,安長埔他們的車早就關了車燈悄悄的停在不遠處,好像一羣安安靜靜等着老鼠出洞的貓。
矮樓前面沒有什麼燈光,有的只是淡淡的月光,就在出租車調轉車頭開走的時候,從矮樓單元門前的陰影裡,又走出了一個同樣穿着厚厚羽絨服,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這個人朝小天和黑衣人走過去,三個人匯合在了一起。
“就現在,行動!”安長埔用對講機向其他車裡的人發號施令。
先是一輛停的位置最近的車裡拉開門走下來兩個人,若無其事的朝目標周圍靠過去,就在接近他們的時候,其中一個人迅速抱起小天,把他拉到相對安全的位置上,其他車裡的人迅速跳下車朝那邊衝過去,在兩個裹着羽絨服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他們逮了個正着。
兩個穿着羽絨服的人被好幾個人圍着,一動也不敢動,安長埔伸手拉下帶着小天一路來到這裡的那個人頭上的兜帽,藉着月光,那個人的長相終於暴露在衆人的面前。
是柴秀。
秦若男嘆了一口氣,沒有驚訝,這些天以來,她已經慢慢消化了這樣的一個最初讓她有些難以相信的事實,此刻看着柴秀那張有些慘白的面孔,心裡唯一的感慨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是怎麼了?”站在柴秀身旁的另外那個人也開了口,正如所有人都已經早已料到的,帽子摘下來之後,米騰武的臉露了出來,他一副茫然的表情,看看安長埔,又看看秦若男,身手攬住柴秀的肩膀,問道,“幾位這是要幹什麼啊?”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們來問纔對吧?喧賓奪主可不好。”安長埔看了看米騰武,臉上也露出和煦的笑容,只不過眼神裡的怒火一閃一閃的,很難掩飾。
“我們……”柴秀的表情看上去比米騰武緊張許多,眼神閃爍,開口想要說什麼,可是剛剛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的好像是一個迷失在沙漠中已經乾渴至極的人一樣。
“瞧你,人一多就緊張,”米騰武溫柔的安撫着柴秀,摟在她肩膀上的手收攏了一些,柴秀立刻就不吭聲了,米騰武這才重新看着安長埔說,“是這樣的,我呢不是在少年宮教聲樂麼,工資就那麼點兒,所以想偷偷賺點外快,又怕被少年宮裡其他老師知道,所以就讓柴秀幫我去吧我的學生接到家裡來,讓我給輔導聲樂課程,不信你問那孩子——你說是不是?”
小天站在一旁倒是一點也沒緊張害怕,被米騰武這麼一問,嘿嘿笑着,不吭聲。
“是麼,那你的學生叫什麼名字?”秦若男問。
“這是他第一次來我這裡上課,我這人腦子有點臭,名字一下子還真有點想不起來了。”米騰武不着急不着慌的說,說着,自己還笑了笑,“本來估計能說得出來,被你們這陣勢給弄緊張了,現在還真矇住了呢!這可怎麼辦。”
“好辦,”安長埔把手放在米騰武背後,把他從柴秀身邊拉開,“這裡黑燈瞎火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咱們找個光線好也暖和的地方慢慢聊。”
田陽也不動聲色的站在米騰武的另一側,讓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米騰武看了看自己一左一右的兩個男人,有些無奈的撇了撇嘴:“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咱們走吧。”秦若男示意柴秀跟着自己。
柴秀兩隻腳好像釘在地上了一樣,移動沒有動,臉上的表情好像下一秒鐘就能哭出來一樣。
“我們家也挺暖和的,要不咱們上樓去吧,我給你們泡茶……”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任由秦若男拉着她的手臂,就是一步也不肯走。
米騰武跟着安長埔和田陽走出了幾米,聽到柴秀在後面說話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頭看看她,說:“老婆,別給人家添麻煩,咱們就聽從安排就好,反正清者自清,呆會兒結束了我陪你去吃夜宵!”
米騰武這麼一說,柴秀好像是被突然之間解除了定身咒一樣,沒有再多掙扎,乖乖的跟着秦若男走向路邊的車子,只是在發現她並沒有被安排在米騰武同一輛車的時候,她又表現出一瞬間的慌亂,但是沒有表露出來,反而極力掩飾着。
回公安局的路上,柴秀很安靜,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路燈和建築,秦若男坐在她身旁,也沒有開口和她講話,她也默默的看着柴秀,若有所思,眉頭輕輕皺着,柴秀不知道是沒有感覺到她的注視,還是故意忽略,至始至終沒有轉過頭來看她。
到了公安局,米騰武和柴秀被分別帶進了不同的審訊室,安長埔在安頓好米騰武之後,把他交給田陽和墨竇他們,自己則找到秦若男,和她一起面對柴秀。
柴秀坐進審訊時之後,就一個人坐在那裡呆呆的垂着頭,一聲不吭,失了魂一般,若不是因爲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還有她下意識摳指甲的小動作,幾乎和木偶沒有分別。
秦若男和安長埔沒有開口,默默的坐在柴秀的對面看着她。今天的這一幕是他們早就料到的,現在人被帶到了公安局,鍾翰的誘餌計劃算是成功了,現在距離案件的告破,就只差最後關鍵的一個步驟而已。
起初,其實這夫妻二人並不在他們的關注視線內,即便柴秀對方萬的失蹤表現的有些關切,秦若男也沒有立刻做出什麼聯想,只當她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對自己身邊的小孩產生了移情作用,加上方萬是從健身房離開之後失蹤的,所以纔會格外關切,然而後來的許多細小線索逐漸浮現出來,串連在一起之後,卻讓這個女人成了一個關鍵點。
事情的轉機是在少年宮遇到米騰武的那一刻,而讓秦若男愈發感到懷疑,則是和由小洋的手風琴老師叢正平交談過之後。
有時候,你可以找到很多的線索,那些線索就好像一把珠子,細碎,散亂,毫無章法,可是當你終於找到了其中最關鍵的那條線,這些散亂的珠子就可以很快被串聯起來,條理清晰。
這一次的案子,那條至關重要的線,恰恰是叢正平口中簡略提到的,關於經常看到由小洋出現在少年宮附近,卻又躲躲藏藏怕被人看到的事情。
C市失蹤的兩個孩子,一個失蹤前剛剛從健身中心下課,另一個則經常到少年宮附近等人,這兩個地點恰好是柴秀和米騰武的工作單位,並且,柴秀之前曾經提到過,米騰武會經常到健身中心去接她下班回家。
柴秀是H省人,有着那裡標誌性的口音,米騰武的口音乍聽起來卻和C市本地人並無兩樣,不仔細聽以爲是本地人,仔細聆聽卻能發覺口音細節上的差異,分辨起來,倒與相鄰的外省口音有些相似。
八年前的案子發生在與C市不遠的鄰省某市,那裡的口音與C市相差不遠,兩年前的案子發生在H省某地,柴秀恰好操着一口當地方言,更重要的是,柴秀之前自己提到過,她是因爲丈夫換了工作纔來的C市,健身中心老闆可以證明她是一年多之前來這家健身中心上班的。
於是秦若男查了他們的戶籍信息,發現果然和猜想的一樣,米騰武的戶籍所在地正是八年前發生了兩起男童失蹤案的城市,而柴秀的故鄉則與兩年前有過類似案件的地方僅僅隔着幾十公里的距離。
這難道會是巧合麼?
爲了印證推測,他們去了H省,輾轉調查了多日,終於有所收穫。
看着仍舊沉默不語的柴秀,秦若男的心裡面翻江倒海,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失望。
“柴秀,從H省大老遠的來C市這邊生活,還能習慣麼?好像你家鄉那邊的氣候和這邊差距還挺大的。”安長埔第一個開口打破沉默,說的卻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柴秀猛的擡頭看着他,錯愕的表情好像是安長埔剛剛對她說了一句稀奇古怪的外語一樣,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挺習慣的。”
“當初怎麼會想要來這麼遠的地方呢,遠離親人朋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還要適應新的工作環境,應該挺辛苦的吧?”安長埔又問。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老公打算來這邊發展,我跟着來沒什麼不對。”柴秀眼睛木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桌面,有氣無力的回答。
“那離開這麼遠,不想孩子麼?”
安長埔的這個問題終於讓柴秀擡起頭來,正視自己面前的兩個人,她的眼神裡多了些驚訝和慌張,好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盯着他們看了很久,最後才說:“我沒有孩子。”
安長埔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什麼,看了一眼秦若男,秦若男微微嘆了口氣,開口對柴秀說:“你之前在老家那邊工作好像還挺不錯的,你丈夫的工作好像也一直挺穩定,爲什麼兩年前突然之間雙雙辭職離開?”
“我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不想做了,打算換個環境,我就跟着他走就好。”柴秀平淡的說,她的腰桿坐的很直,好像這樣一來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也會顯得更具說服力一樣,一邊說話,她一邊下意識的摳着指甲,指甲邊上的硬皮都被她摳的掀了起來。
“你和米騰武的感情好像很好,他對你好麼?再婚夫婦能像你們兩個這麼和諧有默契的好像也不是很多。”秦若男接着說。
當二婚兩個字從秦若男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柴秀幾乎很難被察覺的微微抖了一下身子,摳指甲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隨後,她選擇了避重就輕:“我們倆感情是很好,他對我也很好。”
“這麼說,你很瞭解米騰武這個人嘍?”
“秦警官,我一直很喜歡你這個人,”這一次,柴秀沒有回答秦若男的問題,而是皺起眉頭,聲音提高了幾度,不過聽起來有點像是虛張聲勢,“可是今天你們這樣莫名其妙的把我帶到這裡來,讓我很不舒服,也很反感,我希望你們能把該說的說完,我還想早點回家休息呢。”
“好,我們也不想佔用你太久的時間,這陣子忙着調查那兩起男孩兒失蹤的案子,我們也很疲勞。”安長埔頗爲理解的點點頭,“那咱們言歸正傳,今天的那個男孩兒叫什麼名字?你帶他去你家的目的是什麼?”
柴秀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這麼快就切入主題,一下子還有些順不過勁兒來,眼睛迅速的眨動幾下,含含糊糊的說:“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是我老公的學生,你們問他就好了,我是去接他到我們家學聲樂的。”
“學聲樂需要你親自接送?”
“我們家住的地方太偏遠了,孩子小,找不到。”
“找不到爲什麼不讓孩子父母接送?”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替孩子父母接送孩子上學習班,這不是罪過吧?”
“那倒不是,”安長埔對她笑了笑,然後突然臉色一變,大聲說,“但是如果對方父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呢?你確定帶着那個男孩兒換了幾次公交車再南轅北轍的乘出租車朝反方向走,這麼大費周章只是爲了去學聲樂?”
柴秀張着嘴巴,沒有發出聲音。
“柴秀,你剛纔說對我印象還不錯,其實我也是一樣,你不是個笨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看清形勢,”秦若男見她不說話了,試圖做通她的思想工作,“給你看些東西,你自己拿主意。”
說着,她拿起一迭打印紙遞給柴秀,上面是小天這段日子以來在網上的聊天記錄。
柴秀只瞄了一眼紙上面的對話內容,並沒有細細的看下去,她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額頭上開始冒出汗來。
“怎麼不好好的看一看?”安長埔問。
“我不懂網絡遊戲,不會玩兒,看不懂這上面的內容。”柴秀回答。
安長埔笑了:“有意思,你不懂網絡遊戲,但是卻能看一眼就知道上面的對話是網絡遊戲裡的對話!”
吧嗒——。那迭聊天記錄掉在地上,柴秀呆呆的看着安長埔,連嘴巴也忘了閉起來。
可是隨後,她卻垂下眼皮,一丁點兒要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不想說話,那咱們一起看點東西吧!”柴秀不說話,安長埔也不着急催促,他把手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屏幕轉向柴秀那邊,點擊播放上面的一段視頻,“我們特意錄下來讓你看的。”
屏幕上是一個膚色較黑,身材敦實的男孩子,看上去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他看了幾眼鏡頭,神情滿不在乎,一手握着手機,身子歪歪的靠坐在沙發上面,正在和什麼人打電話,看起來聊天的內容很讓人愉快,時不時的還會發出幾聲大笑。
男孩兒的身上從頭到腳都穿着名牌的運動衫、運動鞋,手上握着的手機也是時下里最潮最新的機型,從他那恣意的神情和穿着打扮不難看出,這是一個被家裡捧在手心的小皇帝。
柴秀幾乎忘記了眨眼這個動作,只是死死的盯着屏幕,臉上的表情糾結複雜,思念,疼愛,痛苦,甚至於仇恨,這些相差甚遠的情緒此時此刻全部匯聚在她那張秀氣的臉龐上。
“關掉它!我不想看!”柴秀忽然大聲的喊了出來。
秦若男按下暫停鍵,嘆了口氣,對她說:“這是你的兒子,名叫李明,今年12週歲,上小學六年級,監護權歸了你的前夫,你22歲那年和你前夫結婚,第二年李明出生,30歲那年你們夫妻兩個通過訴訟程序離婚,孩子在法庭上堅決表示要和父親一起生活,我說的這些,沒錯吧?”
“你別說了!我都忘了!我不記得!”柴秀使勁兒的搖着頭,兩隻手揪着自己兩鬢的頭髮,整個人好像快要陷入癲狂之中,“我不要看!你們也不許說!我現在過的很好!我現在過的很幸福!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都忘了!”
“你確定你過的真的很好麼?你真的瞭解現在這個和你一起生活的男人麼?”秦若男有些憐憫的看着柴秀,覺得她既可恨,又可憐,“你看看,爲了他,你都做了些什麼!”
說着,她在筆記本電腦上調出另外一段視頻,正是從金店的監控裡面好不容易仔細篩查出來的,這一次視頻上的畫面有些模糊,但是仔細看還是能夠看清楚畫面上的人,視頻很短,只有幾秒鐘而已,畫面上一個穿着厚外套的人和一個瘦瘦的穿着校服的男孩兒並肩站在一起,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朝四處看看,男孩兒正是由小洋,而他身邊穿着厚外套的,則是柴秀,緊接着,兩個人便一同離開,走出視頻鏡頭的拍攝範圍。
錄像戛然而止,屏幕重新回到播放器的界面上,柴秀此刻已經抱着胳膊瑟瑟發抖,像是被人丟進了冰窖一樣。
“你有什麼想說的麼?”秦若男問。
柴秀顫抖着搖搖頭,向秦若男伸出雙手:“我沒話可說,你們抓我吧!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一個女人有你這樣的勇氣也算是難能可貴了,可惜,不是一個人做的事,我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來承擔。”安長埔搖搖頭,“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繼續替米騰武掩護麼?明知道事關重大,還是寧願由你這個配角頂替他來充當主角麼?”
“我認,我都認,你們別再追問了可以麼?所有的罪都是我犯的,所有的責任我都願意承擔,你們把我千刀萬剮了吧!”柴秀帶着哭腔哀求道。
“值得麼?爲了米騰武這樣的男人,值得麼?”秦若男看着她,爲她的執迷不悟感到難過。
“值得。”柴秀回答的很乾脆,“你們根本不懂我的痛苦,我恨我前夫,恨他全家老少,就連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我在最年輕漂亮的時候嫁給了他,辛辛苦苦冒着大出血幾乎死掉的危險給他生了個兒子,我花了那麼多心思去照顧我的寶貝兒子,結果呢,換來了什麼?換來了他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好上的結局,還爲了外面的女人回來和我離婚,婆家所有人,沒有一個說句公道話,沒有一個人看在我多年爲他們的付出替我說一句話,反而都逼着我,讓我趕快在協議上簽字!”
說着,她的眼圈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柴秀用手使勁抹抹眼睛:“因爲房子是他們的,我爲了照顧孩子,荒廢了本職工作,當了幾年的全職主婦,也沒有什麼繼續,他們要我淨身出戶,我不同意,他們就去法院起訴我!我的兒子!我親生的兒子,花了那麼多心思去疼愛照顧的兒子!就因爲我沒有錢,沒有大房子,不能給他買好吃好喝高級玩具,竟然在法庭上按照他們家人的意思作僞證!說我打他虐待他!所以他不要和我一起生活!現在你們知道了吧!我恨那些貪財負義的孩子!所以我殺了他們來報復!我都認了!你們抓我吧!”
秦若男和安長埔誰也沒說好,柴秀最後的那句話,等於直截了當的告訴了他們方萬和由小洋的明確結局,儘管之前他們已經預料到這兩個孩子沒有生還的可能性,然而當結論從兇手或者說幫兇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讓人心頭感到無比沉重。
“我還是剛纔的那句話,米騰武這個男人,你真的瞭解麼?”秦若男問。
“我瞭解,”柴秀很篤定的說,“他對我好,讓我有安全感,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背叛我,拋下我!”
“因爲他和你一起揹負着血債!人命!所以他纔不會離開你,拋棄你,是不是?柴秀啊柴秀,虧你長得一副好心腸的模樣,你對婚姻的安全感給別人的家庭帶來多大的災難,你想過沒有?”安長埔有些動氣了,他嚴厲的喝斥着柴秀,“就是你這種爲了綁住對方不惜任何代價的愚蠢念頭,才讓你上了米騰武的當,成了他的幫兇你知道麼!”
“他沒騙我!他是爲了我才……”柴秀話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失言了,連忙捂住嘴巴。
“你以爲他做這些都是爲了報復貪婪無情的小孩對你造成的感情傷害麼?”秦若男緩緩的搖着頭,“那你知道不知道,這個你以爲很愛你,爲了你甚至不惜殺人泄憤的丈夫,他在認識你之前做過什麼?”
柴秀的眼神有些茫然,這種表情已經說明了答案,秦若男把之前幾起案子關於性侵害的調查結論複印件遞給柴秀,讓她親自過目。柴秀的眼睛掠過報告上的文字,臉色越來越難看起來,最後忍不住捂住嘴巴乾嘔起來。
“你們一定搞錯了,這一定不是他乾的……他不會……他不可能……”柴秀說話的時候抖得厲害,幾次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而且……而且……我們在H省才做過一次,爲什麼你們會有三份報告?你們的意思是……”
“他在認識你之前,就已經是有前科的人了,只不過在還沒有把他鎖定爲嫌疑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外逃了,認識你之後,是他第三次得手。”安長埔把事實告訴給她聽,“而且還有一件事你恐怕並不知道,那就是你丈夫米騰武在小的時候,曾經因爲一時貪心,禁不住利益的誘惑,上了同齡小團體的當,被霸凌和羞辱了很久,這件事我們已經從他的家人那裡得到了確認,當初他的家人非但沒有維護他的利益,反而覺得丟臉,狠狠的責罰了他,令他因此留下了心理障礙。他做這些事情非但不是爲了你,反而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幫助,把當初他自己遭受過的痛苦施加到受到利益誘惑的男孩身上,以此作爲報復。”【修】
柴秀聽得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該作何反應。
“兩年前的那一次,當地警方在受害者體內採集到了指紋,只不過因爲米騰武此前沒有案底,所以無從比對,但是這一次,他不可能逃得過去了。”秦若男對柴秀說,“你上一次婚姻的失敗,我也很同情,你兒子的表現的確讓人寒心,可是難道貪圖無知的孩子就必須用死亡來懲罰麼?並且在臨死前還要遭受那樣一番折磨和侮辱!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你兒子的身上,你是什麼感受?”
“還有這些,”安長埔把小丁幫忙調查到的關於米騰武購買遊戲賬號和遊戲裝備的網上交易記錄給柴秀過目,“米騰武在網上扮演慷慨的散財童子,吸引方萬和由小洋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這一次,他爲了能夠收買我們安排的那個孩子,甚至專門又去買了個遊戲賬號來迎合他,你還打算替他繼續做無謂的遮掩麼?。”
一連串意料之外的信息讓柴秀根本無法消化,她已經幾乎連吃驚的力氣都沒有,原本筆直的後背弓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搖着頭,喃喃道:“問吧,問吧,瞞不住了……這個世界上我還能相信誰啊……”
經過了大半宿的審訊,柴秀交代了她幫助米騰武誘騙綁架男童並且殺人害命的全部過程,在她招供之後,原本還在頑抗的米騰武也在無奈之下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方萬是米騰武在接送柴秀上班的時候遇到的,由小洋則是在少年宮裡見到的,前者米騰武直接與他搭訕,後者爲了掩人耳目,米騰武在打聽了他的遊戲賬號之類信息之後,佯裝成陌生人和他打的交道,以至於最初因爲出手闊綽,被由小洋誤認爲是什麼“煤老闆”。
兩名少年都是被帶到米騰武和柴秀租住在偏僻低端的房子裡之後被殺害的,被殺前,他們也沒有逃脫掉之前幾個少年同樣的厄運,而這一次,吸取了經驗教訓的米騰武把屍體用水泥砌在他租的那套位於一樓住房的地下室裡。
在對一切供認不諱之後,這對夫妻被分別收押,隨後又過了一段日子,二人被正式移送檢察機關予以起訴。
這個案子的告破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同時卻又忍不住唏噓一番,米騰武和柴秀,兩個在生活中不同方面扮演過受害者角色的人,因爲沒有得到公平的對待和正確的引導,形成了畸形心理,最終發生了角色的轉換,從被害人變成了害人者。
這才真的是一出自導自演卻連累了無辜他人的人生悲劇。
本案告破之後,安長埔和秦若男終於過上了幾天清閒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這個下午,秦若男和安長埔各自做着手頭的工作,陸向東的出現打破了寧靜。
“有一個天生犯罪人,他指名要見你。”陸向東一指秦若男,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