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貴妃是打聽了主意，要好好地、狠狠地親眼看一看靖安皇后最後的“遺容”。
是的，“遺容”。因爲靖安皇后一旦逝世，她就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皇后的面。如果不能親眼目睹皇后垂死的慘狀，秦貴妃那顆被人壓了大半輩子的悲憤的心臟，就算日後強勁起來，也是一種遺憾的強勁。不圓滿。
來之前，她將她的雙鳳銜珠冠又拿出來瞧了瞧，還用最上等的絲綢輕輕的擦拭了一遍。或許，用不了幾天，這頂珠冠又可以重見天日。
她都想好了，若有朝一日果真如此，她一定還要用這頂鳳冠，然後請全國最有名的工匠，在這頂鳳冠上加九顆東珠。
她不要皇后的東西，她要戴着自己的鳳冠，去超越靖安皇后的一生。
順妃和康妃一前一後，都只在皇后的寢宮裡呆了片刻，出來的時候是抹着眼淚的。
“皇后終於把眼睛閉上了。”順妃黯然道。
“她應該是沒有未了的事，可以安心地去了。”康妃抽泣着，拿絹子掖了掖眼角。
“這也未必不是好事。”秦貴妃還沒進去，神情就十分悲傷，跟兩位嬪妃搭着話，同時抽出了自己的絹子，“本宮也是個忍不住的，一想到與皇后多年情誼……你們不懂，皇后還是本宮眼見着進宮的，一晃二十多年。”
只有最後一句是真的，其餘的都是臺詞。
沒過片刻，她將同樣的臺詞在皇后跟前原樣照搬說了一遍。表情一樣的悲傷，語氣一樣的沉痛。
“我親眼見着你進宮，一晃二十多年，自從你病倒，我總想着這些年我們的情誼……”秦貴妃的絹子在手裡已經捏了好一會兒，上頭倒也溼了，不過不是淚，是她手上的汗，“你是最愛吃百里湖的楊梅，前兒剛熟，我都叫朗兒着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京城，爲的就是能讓你親口再嘗一嘗，皇后，你倒是起來嘗一嘗啊！”
手絹兒捂着臉，貌似哭得很投入。永顏在一旁恨恨地盯着她，心中又氣又急，什麼楊梅，就是早幾天送過來，母后又能吃麼？裝什麼好人，嚎什麼喪，真想抽她兩大耳刮子。
秦貴妃捂着手絹兒的眼睛，其實一直在從手指縫裡往外看。
靖安皇后安靜地躺在牀榻上，簾幔重重，遮去了不少，但她能清晰地望見皇后果然安詳地閉着眼睛，臉上一絲血色都沒，顯出一種臘黃的病容，再加上她凹陷的雙頰，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瀕臨死亡的氣息，好似隨時可以從這個世界撤退。
多希望她能死在自己眼前啊！秦貴妃暗暗地想。
“貴妃娘娘好意，母后定是聽得到的。”永顏聲音嘶啞，語氣拒人千里之外，“你可以走了。”
秦貴妃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馬上要走的你是娘。人生在世，就是拼誰活得長，但凡壽命長點兒，就是大仇得報。
“公主脾性大，瞧在皇后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往後，好自爲之！”秦貴妃確定了皇后的確也就個把時辰的事兒，腰桿也挺了起來，“我來瞧皇后是好心，你若厭棄，我也不必看你臉色，好歹，我纔是長輩。”
秦貴妃起身，拂袖便要走。
“貴妃怎麼來了，楊梅在哪兒？”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秦貴妃的身後傳來。
秦貴妃大駭，猛地轉身一看，突然發出“啊”地一聲尖叫。
只見靖安皇后坐在牀沿，剛剛還臘黃的病容，一下子變得慘白，黑髮披散，雙眼滴血，似笑非笑地望着秦貴妃。
“你……你……”秦貴妃伸出顫抖的手，指着靖安皇后。她不知道靖安皇后是何時坐到了牀沿，一轉眼，真的只是一轉眼，靖安皇后好像變了一個人。
不不不，不是靖安皇后變了一個人，是秦貴妃自己好像落入了時間的空洞，只一轉身，似乎就轉了一個世界。
“閻王說，我是被人害的，在人間尚有恩怨未了。爲免我死不瞑目，特給我一天時間，回到人間指認兇手，閻王好來索命。”皇后的聲音幽幽的，語氣完全沒有起伏，像是從最陰冷的地方發出，縱然天氣炎熱，秦貴妃還是打了一個寒戰。
她節節後退，一直後退到門口，突然發現身後“吱啞”一聲，門突然關上，再向牀邊望去，永顏也沒了蹤影。
只有雙目流血、面無血色的靖安皇后。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跟我沒關係啊！”秦貴妃胡亂地擺着手，驚恐地靠在門上，“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靖安皇后像是沒看見秦貴妃的恐懼，幽幽地說：“你望見我的雙目流血了嗎？”
秦貴妃瑟瑟發抖：“我沒有下毒，我沒有下毒，流血不關我的事，放我出去。”
“幸好我沒喝孟婆的茶，見着柳影還認識她。貴妃，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不認識！”秦貴妃嚎叫。
“閻王說，我只要碰見兇手，便會雙目流血。我碰到柳影了。”
秦貴妃死命低頭，不敢看靖安皇后的眼睛，害怕再看到兩道赤淚，鮮豔奪目。柳影是秦太后派到皇后身邊的人，亦是秦貴妃後期利用，在皇后的衣衫上下手的人，更是一出宮便被秦太后派出的殺人直接殺死在回鄉路上的人。
靖安皇后爲什麼會碰到柳影，難道她真的去陰曹地府轉了一圈？
秦貴妃恐懼之極，只想有扇門立刻打開，讓她出去，讓她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在深宮裡出現。
“貴妃真的不認識柳影嗎？她認識你啊，她讓我來找你，還說，你給她的藥，她還沒用完，都在淙衣局外的石頭下藏着呢。”靖安皇后道。
“胡說八道，皇后，你相信我，真的是胡說八道，我根本不認識柳影，真的不認識啊。”
“唉，可惜她沒得到寬限，不能來跟貴妃打個招呼。”靖安皇后執着地問，“我眼睛涼涼的，是不是流血了？是不是流血了？”
秦貴妃驚恐地綣縮着，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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