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虛弱,思維能力也會跟着減弱。秦太后強撐起不太富裕的思維,權衡了一番利弊,覺得寶慶帝這招,真的把自己玩到了絕境,偏偏還有個刁鑽古怪的幫兇。
以前她對寶慶帝,不管用譏誚法、喝斥法、暗示法還是冷落法,一般都很奏效。她以爲現在寶慶帝翅膀硬了,前幾種法子可能不太靈光,但是冷落一下還是可以試試的,尤其是以自己作賭注,去試試寶慶帝對自己的孝順是不是在意。
沒想到,寶慶帝以這種方式來對待她。
一本書,一碗飯,就將秦太后打敗了。
寶慶帝也是給臺階的:“母后,你拒食總有個原因。兒子今日特意取消了早朝,來陪母后用膳,亦想聽聽母后的原因。如母后堅持不開口,兒子便回宮了,好多政事要處理,幾位六部大人等着呢。”
說着,便要起身。
堅持沉默已毫無意義。秦太后要的就是讓皇帝前來談判,沉默只是她想在氣勢上壓過一頭的心理戰術,玩失敗了而已。
秦太后終於說話:“將哀家送到這小樓來,就夠叫人難堪了,竟然還將端王下獄。就因爲他母妃姓秦嗎?別忘了,他更是你的兒子!”
寶慶帝淡然道:“正因爲他是朕的兒子,所以只是去了大理寺而已。若是尋常人等,私通禁宮就已是死罪,要說讓他難堪,難道不是母后作下的根源?”
秦太后的秘道修在禁宮之下,也修在朝政周圍。
重要的並不是在禁宮地下有個通道,這是一種可怕的失控。
這個帝國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要在寶慶帝的掌握之中。以前或許還忌憚太后,如今他最討厭的就是有人覺得他正在忌憚太后、或者必須忌憚太后。
“秘道是哀家造的,與他無關。”
寶慶帝眼中精光一閃:“那端王府的地宮總是他自己建的吧。”
“地宮?”秦太后有些不解。
瞧她樣子,是真的不知情,不像作僞。
“朕如今回想起來,端王府是朗兒十歲之後,你特意下令讓工部建造的。地宮若不是你的意思,便是朗兒自己的手筆,這可怪不到旁人吧。”
秦太后有些尷尬:“哀家不怪旁人,但哀家的確不知情。”
“金銀寶物,稀世異珍,眼下還未精點,據說,比朕的庫房還要璀璨,朗兒……這是想幹嘛?”
寶慶帝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教秦太后聽得一清二楚。
富,沒有罪。
富可敵國,便是大罪。
秦太后雙手微微顫抖。她知道元朗貪婪,卻不知道他貪婪至此。也怪她不能出宮,她所有的光復秦家的夢想,必須要有相襯的實踐者。
秦貴妃不是,端王也不是。
這是秦太后最大的悲哀。
寶慶帝的質疑,極爲有力。“這是想幹嘛?”富可敵國,你莫非……真想敵國?
“弘兒……”太后突然低聲道。
寶慶帝渾身一震,這是他的小名,自從他親政之後,秦太后一直很給面子地喊他“皇帝”,這個小名,已經很久沒有人喊過。
那些太后喊他“弘兒”的日子裡,年幼的他坐在大正殿寶座上,太后垂簾於後,替他平西海、徵南蠻,壓下了當時的反對派,並毫不留情地將寶慶帝的兄弟……
是的,稱帝之路,難免踏着兄弟的屍骨。
縱然這一些都不是寶慶帝親手去做,可他是知曉的。在他的兄弟消失的那個晚上,太后抱着未成年的他,掉下了眼淚:“弘兒,母后爲你做的,你一定要記住,不要讓這一切毫無價值。”
太后就是這樣,逼着寶慶帝去回想“弘兒”的歷程。
“哀家、或朗兒,就算有野心也只是繼位的野心。這沒錯,哪個皇子沒有繼位的夢想?弘兒,想想當初,你還只是一個孩童,你亦有野心。朗兒有夢想,但這不是非份之想,更不會危及弘兒你啊。”
寶慶帝默不作聲,秦太后說的未必沒有道理。可他就是不想讓姓秦的再有任何機會,任何。
秦太后望着寶慶帝長大,又相生相殺數十年,彼此深知內心。她知道寶慶帝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而且,他要面子。
“哀家不爲秦家說話,只爲朗兒說話。他是你的兒子,曾經高居輔國之位,不管你是礙着哀家的面子,還是故意將他捧高以圖摔之,這個位置都是你給他的。居者有罪,任者難道就毫無責任可言?”
這話,亦只有秦太后敢說。再如何心思歹毒,她到底也是懂得爲政之道的一個精明的女人。
一句話說得寶慶帝從默不作聲,到無言以對。
她一直看得穿寶慶帝的心思,她只是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
“皇帝囚禁皇子,並不是沒有先例。或謀逆父親,或謀害兄弟。可朗兒什麼都沒做。他是在替他母妃受過。”
“弘兒,就當是哀家的最後一點要求,真要囚禁,也換個地方吧,不要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哀家了。”
最後一句,語帶哀怨,寶慶帝最聽不得這樣示弱哀求的話,不由心中一軟。
“你瞧這百香樓,不及長壽宮十分之一的地盤,哀家如今什麼都不抱怨,弘兒,你明白哀家的心嗎?”
只瞧寶慶帝微紅的眼圈,錦繡就知道,端王是得救了。
“丫頭,將那個囊給哀家。”她低聲對錦繡道。
錦繡一愣,不知她爲何意,又見寶慶帝無阻止之意,只得將囊放在托盤上,端到太后跟前。
秦太后顫抖的雙手解開囊結,伸手抓了一把飯粒就往嘴裡塞。
頓時滿嘴米飯,流着淚胡亂地說:“弘兒快看,母后吃飯了,母后再也不爲難你了。”
寶慶帝哪裡能夠。心中的怨恨頓時消了七八成:“母后,孩兒答應你便是,不要吃這個,孩兒讓上膳房重做一份給你。”
錦繡趕緊開門出去,吩咐上膳房趕緊再準備一份,說太后餓了兩日,胃口特別好。上膳房巴結地說,甫一恢復不能暴食,趕緊去做一份稀軟甜食送來,太后一定喜歡。
錦繡點頭,暗歎着回到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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