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寶058

“要臉有要命重要嗎?”顧越流沉吟道, “他們劫財咱給他們就是了,你是南蠻公主, 身無分文是暫時的, 先給他們寫張欠條,待有錢了還他們即可, 省心又省事。”

顧越流說這話時故意擡頭看着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黑衣人, 擠眉弄眼道,“南蠻的塞婉公主, 認識吧?別看她長得醜,錢多着呢。”

他擔心黑衣人不識貨, 見塞婉醜先把她放了, 故而早說出塞婉的身份。

塞婉:“......”

她小心翼翼轉身, “寫欠條?”

巴索會被氣瘋的,不行。

“你是長寧侯府的小少爺,你帶他們去驛站找你三哥拿錢不就好了?”塞婉腦子總算靈光了回, “你三哥贏了很多錢,富裕着呢, 找他要錢,不用千里迢迢隨我去南蠻,多省心?”而且, 塞婉想說,長寧侯府的人武藝高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擊敗黑衣人,她們能少受許多皮肉之苦。

顧越流擺手, “不行。”

回驛站找顧越澤自己不得又回去了,顧越澤一定會把自己看得更嚴實,他想找機會跑出來就難了。

黑衣人面無表情聽着二人商量,肅然道,“我們不劫財,還請二位配合些。”

“不劫財?”顧越流和塞婉轉頭,撲閃的眼眸盡是茫然,“光天化日打劫,一不劫色二不劫財,他們圖什麼啊?”

江邊,黑衣頭子買好了船隻,吆喝聲,吩咐黑衣人押他們過去,顧越流不敢不從,走得極爲小心翼翼,生怕脖子上的刀不小心抹了他脖子,船頭的繩子綁在江邊的木樁子上,顧越流走上去,船當即搖晃起來,他轉身牽塞婉,猛然想起件事來,“公主,他們好像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黑衣人面容粗野,但眼神黑亮黑亮的,怎不嫌棄塞婉呢?

塞婉怔了怔,高興地點了點頭,“蘿蔔酸菜,各有所愛吧。”

“你想不想跟着他們走?”顧越流又問道,他雙眼盯着一望無際的江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塞婉身子歪歪扭扭,黑衣人收了刀,她擦了下脖子上的血漬,心潮澎湃道,“想,難得他們肯打劫我,傳出去,我就不是被土匪嫌棄的人了。”

蜀州上百號土匪被她素淨的黑臉擊退後,安寧國的人說起她,總愛帶‘土匪都不打劫她’的話,赤.裸.裸的侮辱和嫌棄,眼下有機會一雪前恥,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揚眉吐氣的機會了。

顧越流如釋重負拍了拍她肩膀,“這就好,起碼我心裡的愧疚少些......”

不待塞婉回味過來他話裡的含義,顧越流一步奪過黑衣人手裡的刀,利落的斬斷繩子,隨即蹬船跳上江岸,拔腿狂奔......

黑衣人反應過來,面色微變,然隨着方纔顧越流蹬船的動作,船隨慣性漂離江岸,黑衣頭子一個縱身跳了過去,其他黑衣人緊隨其後,朝顧越流逃跑的方向追去,留下塞婉公主一人在船上手足無措,她學着黑衣人跳船,結果腿太短,栽進江裡,撲騰兩下,直喊救命。

船伕們心下搖頭,好心的拿竿子將她拉上來,語重心長勸道,“你啊,別跟着你家少爺胡作非爲,瞧瞧這可憐的身板,快回府吧......”

江水涼,凍得塞婉嘴脣發青,渾身哆嗦不已,又嗆了水,癱坐在地上,許久緩不過勁來,船伕們看她長得醜就算了,眼下弄丟少爺,回府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心生可憐,將飄走的船幫她追了回來,塞婉鼻涕橫流,求大家給她件乾爽的衣衫,她是不準備追顧越流了,顧越流跑得多塊她見識過的,憑藉着兩條小短腿,壓根追不上。

“你是姑娘家,我們哪兒有適合你穿的衣服......”

塞婉打了兩個噴嚏,指着船道,“誰給我衣服,這輛船就送他了。”約莫被江水泡得腦子清醒了,她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衝着顧越流來的,否則好端端的把她單獨留船上做什麼,她是南蠻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公主,誰敢輕待她?

她的話一出,船伕們心動了,紛紛跑回船艙捲了衣服過來,共有十套,她去船艙換下,將十件全套在身上,和船伕們道,“這艘船你們十人分了吧,我回去了。”

袖子長,衣衫大,顏色灰灰暗暗的,加之她髮髻散亂,跟叫花子似的,碼頭上玩耍的孩子看着她躲得遠遠的,就跟見了鬼似的,塞婉搖晃着寬闊的衣衫,慢慢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時不時兩個噴嚏帶出鼻涕,她抹袖子擦,動作粗魯,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

她下定決心,以後堅決不和顧越流湊堆,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就算了,救命之恩也沒了,回到驛站,顧越武沒準還怪她不懷好意呢,得不償失。

想起顧越武,心頭總算有了些暖意,那樣肌膚勝雪的俊俏少年,做她夫婿就很好。

兩行鼻涕流下,她使勁吸了吸,繼續往前走。

驛站裡,樑衝忐忑了一早上,顧越流跑了,顧越澤不派人追就算了,他主動提出幫忙,顧越澤想也沒想給拒絕了,吃過早膳,就坐在二樓閣樓和顧越白對弈,神色悠閒,無半點憂色,他心頭納悶,是不是被顧越流氣狠了,不管他死活了。

看顧越澤杯裡的茶見了底,他立馬將其添滿,提着茶壺,目光擔憂的看向窗外,樹上的葉子在空中打着卷,慢慢飄落,樹葉蔥鬱的山林,凋零枯黃,盡顯頹敗,也不知顧越流怎麼樣了,人心險惡,他要有個三長兩短,顧越澤饒不了他,回京後,侯夫人只怕會帶人殺進家來,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他再不敢和顧越流有所牽扯了,那人太不讓人省心了。

金黃的小徑上,忽然躥出道急速飛奔的影兒,不遠處,還有羣黑影兒,樑衝以爲自己看錯了,擱下茶壺,走到窗櫺邊,使勁揉了揉眼,問顧越澤,“越澤哥哥,你看田野裡奔跑的是什麼?”秋高氣爽,正是狩獵好時節,難道忠州境內這荒郊野外還有他沒見過的野物,稀罕,太稀罕了。

顧越澤扭頭,朝他揮了揮手,樑衝識趣的站到邊上,顧越澤看了幾眼,表情凝滯的轉向同樣望着窗外奔跑的身影,顧越白點頭,“是六弟了,以爲他明天才回來,這午時還未過半就跑回來了,看來我還高估他了。”

樑衝瞄了眼窗外,訕訕提醒他們,“好像有東西在追越流弟弟。”

“不是東西,是人。”顧越澤眼睛落在棋盤上,慢悠悠落下一子,“六弟怕是經歷了些驚天動魄的事兒。”

顧越白嗯了聲,朝樓下喊道,“向春,六少爺回來了,帶上兵器迎接。”

黑衣人沒料到顧越流這般能跑,從船上逃離,他們亦步亦趨追着他跑,竟沒摸到顧越流的衣袖,他們比顧越流足足高出一個頭,身長腿長的,輸給個毛頭小子,黑衣人心頭挫敗,使出渾身解數仍追不上,尤其顧越流好像吃了某種藥似的,速度沒緩下來過,地上淌着他的汗,他還能一口氣跑到驛站來。

黑衣人上氣不接下氣,跑到現在,全憑着股信念,眼瞅着驛站就在眼前了,他交疊着雙腿,氣喘吁吁的問頭兒,“大哥我們還追嗎,到驛站了。”

一個顧越流都這般難以對付,驛站的人出來,他們只怕更應付不了,以現在的情況,手裡的刀都提不起來了。

爲首的黑衣人眉頭緊蹙,停下步伐,正欲喊撤,忽見驛站跑出一羣帶劍侍衛,猶如疾風狂卷而來,黑衣人大感不妙,“快撤。”

所以的黑衣人忙剎住腳,掉頭往回跑,可惜,他們沒有像顧越流有使不完的勁兒,拐過山頭就被長寧侯府的人抓住了,黑衣人累得躺在地上,他們想知道,長寧侯府的人吃了什麼,跑得跟烈馬似的,明明還有段距離,結果眨眼的功夫就被追上了。

逃命跑不贏人家,活該被抓。

顧越流悶着頭,一股腦朝前跑,進了驛站,咚咚咚躥上樓,大喊道,“三哥,三哥救命啊,有人打劫我啊,三哥.....”

推開右手邊屋門,沒人,他咚咚跑去另一間,推開,還是沒人,他大驚,扯破喉嚨似的喊道,“三哥哪,三哥哪......”

顧越澤掏了掏耳朵,聲音沉沉道,“在這呢。”

顧越流怔了怔,拔腿跑向過道盡頭的閣樓,看顧越澤坐在椅子上,莫名鼻子發酸,撲過去抱住他,痛哭流涕,“三哥哪,你不知道啊,有土匪打劫啊,不劫財不劫色,你說他們到底劫什麼啊......”

顧越澤:“......”

將顧越流拉開,嫌棄的皺了皺眉,“先回屋把身上的味兒洗了,難聞死了。”

顧越流滿頭大汗,胸前的衣襟如洗過似的淌着汗,蹭過顧越澤的地方都是溼的,他點了點頭,中規中矩喊了聲四哥,灰頭灰臉回屋了,顧越武在屋裡休息,套上衣衫出來,見顧越流完好無損的回來,鬆了口大氣,“六弟,你可回來了,擔心死我們了,離京前娘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你要有個好歹,回京我們怎麼和娘交差,我們四兄弟一起出來的,也要一起回去。”

聽着這話,顧越流感動得眼眶通紅,哽咽得喊了聲五哥,“好,我聽你的。”

回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萬一他被土匪抓住沒了命,他娘怎麼辦,到處找他的哥哥們怎麼辦,殺人埋屍,他們連自己的屍體都找不到,一輩子豈不得耿耿於懷,他甚至還想到了顧泊遠,顧泊遠常罵他沒出息,文章不會寫,兵書看不懂,武功是六兄弟裡最差的,離開長寧侯府的庇佑,早晚會被人欺負。

這話可真不假,他連幾個土匪都打不贏,怎麼去通州找他親爹?還是老實待在侯府吧,待有天有了真本事再去尋他親爹,否則找着親爹了也只是給親爹拖後腿而已。

黑衣人如果清楚顧越流路上想了這麼多,只怕精神愈發崩潰,他們跑得雙腿不聽使喚都沒抓到他,他反而還有心思想其他,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顧越流洗漱後換了身乾淨的衣衫,同顧越澤他們說起失蹤時間內的經歷,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娘平日叮囑的我都記着,沒偷沒搶,當鋪的老闆給我三十五兩我只要了三十兩,船伕們看我長得好看,一個個降價讓我坐他們的船,熱情好客,和京城鋪子的掌櫃不相上下。”

顧越澤抽了抽嘴角,“打劫你的人呢?”

說起這個顧越流就來氣,要不是因爲那些個土匪,他和塞婉都坐上去通州的船了,哪能灰溜溜夾着屁股逃命,幸虧他跑得快,否則就沒命了,想到這,他心頭一陣後怕,但可不會和顧越澤他們說,“他們以爲我手無縛雞之力呢,也不想想我是誰,打不過我還不知道跑啊。”

“你還得瑟上了是不是?事情傳到父親耳朵裡,有你好受的,對了,塞婉公主不是和你一起的嗎,怎麼只見你回來,她呢?”顧越澤問道。

“她說難得有土匪不嫌棄她,她跟他們一塊走了,否則我還不好意思回來呢。”他看來,塞婉被抓多多少少是因爲他的關係,畢竟衝着塞婉公主的長相,真沒兩個人想打劫他,她不過是土匪們打劫他時順帶捎上的,既然他連累了人家,當然不好一跑了之了,要塞婉說不和他們走,他一定會想其他法子救下她,和她一起逃命的。

顧越澤嘴角止不住抽搐,“你就留她在那些人手裡了?”

顧越流點了點頭,塞婉自己樂意,他還能說什麼啊。

這時候,向春推開門走了進來,稟報道,“三少爺,問出來了,他們說是東境的人,有人派他們來抓四位少爺,昨晚您和四少爺遇見的也是他們,他們聽說六少爺朝西邊去了,準備抓了六少爺去東境。”

“東境?”顧越澤面露凝重之色,東境是承恩侯府所管轄之地,顧家和東境素來沒什麼瓜葛,東境什麼人要對付他們?

向春瞅了眼邊上的樑衝,後者識趣的走了,聽着身後腳步聲遠去,向春才壓低聲音道,“據他們說是朝廷派去的欽差大臣,奴才使了些手段,他們改了口,說是衙門裡的人,姓誰名啥,他們不知道。”

黑衣人遇着的不是向春,將髒水潑到梁鴻身上不會有人發現端倪,但向春是誰,顧泊遠身邊的第一侍從,真話假話,他一聽便知,幕後兇手借刀殺人的把戲瞞不過他,梁鴻唯利是圖,趨炎附勢,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和長寧侯府爲敵。

顧越白和顧越武對東境之事知之甚少,不約而同轉向在兵部爲官的顧越澤,顧越澤也搖頭,“東境乃承恩侯的地盤,這件事估計和承恩侯府脫不了關係。”

顧越流怒了,拍桌道,“我這就把陸宇拎出來揍一頓。”

敢派人暗算他們,不揍陸宇一頓,難消心頭之氣。

顧越澤倪了他眼,顧越流一怔,頓時老實下來,心裡惴惴,他覺得顧越澤越來越像顧越皎了,說話做事板着臉,只會用眼神嚇唬人,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問道,“三哥,你說怎麼辦?”

“這件事不宜張揚,先按兵不動,不是給父親去了信嗎,父親該會有所行動,你們平時收斂些,別落單給他們可趁之機,一切待回京就好了。”顧越澤下了指示,顧越白和顧越武重重點了點腦袋,顧越武怕顧越流不上心,撩起衣袖給他手臂上的傷,“和陸宇來往的陌生人武功了得,你別到處跑了,關於親爹一事,你咋不動動腦筋想想,咱孃的性子,真要喜歡上別的男人了會留在府裡和爹過同牀異夢的生活嗎?”

夏姜芙真要有這個本事,太后之位就是她的了,哪兒輪得到別人。

顧越流一頭霧水,“好端端的說這件事做什麼?”

“你自己想想,再往外邊跑,我們就不等你了,直接回京,留你在外邊自己看着辦。”顧越澤發話道。

顧越流心有訕訕,舉手發誓,“我真不跑了,提心吊膽走了一宿,沒來得及喘口氣呢又遇着黑衣人,我雙腿不自主打顫,再不敢跑了,三哥,我能不能回屋睡覺啊?”

之前沒感覺,這會放鬆下來,渾身像散了架,太累了。

顧越澤輕輕點頭,“回屋休息下,吃過午飯再睡,歡喜知道你回來,肯定弄了一桌你喜歡的菜。”

說到菜,顧越流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三哥他們待自己這般好,他以前怎麼還能誹謗他們,他得改改自己的毛病纔是。

顧越澤朝外喊了聲樑衝,交代他下樓做件事,樑衝歡喜不已,傳話這種事,他再擅長不過了,領了指示,屁顛屁顛下了樓。

樓下,巴索聽說顧越流回來就在驛站大門外候着,左等右等不見自家公主的身影,焦急萬分,身邊還有文琴文畫喋喋不休抱怨他,“顧六少做事不着調,你怎麼能讓公主跟着他走,現在好了,顧六少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公主連個影兒都沒有,萬一,萬一公主遭遇不測,我們可怎麼辦,都是你給害的。”

巴索心裡毀得腸子都青了,他哪兒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啊,否則一定攔着不讓公主救顧六少,目光炯炯的望着西邊眼睛,眼睛看得乾澀了都沒瞧見個人影,巴索雙手合十祈求,只盼着塞婉公主平平安安回來纔是,否則,回到南蠻,皇上不會放過他們的。

樑衝見三人焦灼不已望着遠處,掩嘴重重咳嗽兩聲,高昂着頭道,“巴索啊。”

巴索轉身看是他,心思轉了轉,點頭哈腰走了過去,討好道,“樑少爺,您喚奴才,是不是顧六少說了什麼?”

顧越流是被羣黑衣人追着回來的,他們家公主,難道已經遭遇不測了?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他面色煞白。

樑衝不逗他,指着西邊方向道,“你們家公主鬧着要和土匪走,顧六少攔不住只得由着她去了,說是乘船去東境,你速度如果快些,沒準還追得上,沿着西邊直走,到忠州碼頭坐船......”

丟下這句,樑衝慢悠悠轉身回了。

巴索絲毫沒懷疑樑衝話裡的真假,公主在蜀州境內可是求着土匪打劫呢,有土匪肯打劫她,她高興還來不及,跟着土匪走,沒啥好懷疑的,他叮囑文琴兩句,拉過馬棚裡的馬,一溜煙衝了出去,心頭有些怨塞婉不懂江湖險惡,土匪是什麼人,哪兒能跟着他們走,沒了名聲是小,沒了命可怎麼辦,他們公主怎麼就不好好想想其中利害呢?

他抱怨也沒用,先要把公主找回來才行。

不得不說,這回巴索是真冤枉塞婉了,塞婉聽顧越流問她,下意識的以爲顧越流是想讓她自己回去,以她的長相,顧越流和土匪說說,土匪肯定不假思索就會放了她,她好不容易把他救出來,哪兒能讓顧越流一個人進土匪窩子,加之她的確抱着洗刷名聲的原因,所以才說跟着走。

結果,顧越流轉眼就將她給拋棄了,她心裡委屈啊,比起和陌生人一塊,她更願意和顧越流一起。

好在路還算崎嶇,她邊擤鼻涕邊往回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過路的馬車都沒有,漫山遍野的荒涼,天地間仿若剩下她一人,走着走着,悲從中來,她忍不住放聲痛哭,昨天這時候她在驛站好吃好喝住着,一天的功夫,就落魄成這樣,這身打扮,回南蠻都沒人信她是公主吧。

太陽明晃晃照着,塞婉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聽着前邊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她心神一凜,左右到處找藏身的地兒,她打定主意,哪怕是那幫人抓住顧越流回來,她也不和他們走了,救命之恩沒了就算了,顧越流這人,信不過。

馬蹄聲近了,塞婉藏在一簇草叢後,撥草擋住自己的腦袋,只露出雙黑溜溜的眼睛,看清馬背上的人,她不禁大喜,鬆開草叢,大喊道,“巴索,巴索,我在這。”

可惜,她泡了江水,嗓子有些啞了,不開口不知道,一開口,聲音跟鴨子似的。

巴索聽見東境,粗略的掃了旁邊草叢眼,以爲是哪個沒眼力的乞丐,呵斥道,“一邊去。”

揮舞着手裡的鞭子,欲急速跑去。

塞婉使出渾身力氣跑到巴索馬前,嚇得巴索急忙勒住繮繩,馬兒吃力的蹬起前蹄,差點將塞婉踢飛,看清面前的人,巴索心下大駭,“公主,你怎麼弄成這樣子了。”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塞婉被人糟蹋了,臉色慘白,跳下馬,扶着塞婉大哭,“我的公主啊,你受苦了啊。”

塞婉雙眼泛紅,吸吸鼻子,她兩邊的袖子擦鼻涕擦得溼噠噠的,索性牽過巴索的衣袖擦了擦鼻子,“巴索,還是你對我好啊,以後我聽你的話,不多管閒事了。”

巴索扶着塞婉坐上馬背,不敢問她遭遇了什麼,心頭將顧越流從頭到腳罵了遍,回到驛站,甭管侯府的人如何攔着,他非得殺了顧越流不可,大不了殺了顧越流再自殺。

“巴索,你怎麼不問我遇着了什麼?”塞婉有氣無力趴在馬背上,明明瞌睡得睜不開眼,她就是不敢睡,問巴索,“你碰見顧六少了沒,好多土匪追着他跑呢。”

巴索氣得咬牙,“遇着了,他回驛站了,一根毫毛都沒少,可憐你爲他吃了這麼多苦,他怎麼能......狼心狗肺的東西。”

聽說顧越流無恙,塞婉來了些精神,直起身,穩穩牽着繮繩,“他跑回驛站了?速度可真快,巴索,和你說,我有錢了,顧六少借了我錢。”

救命之恩沒了就算了,借錢之事總可以提吧。

“我不賭了,問顧六少還了錢,我就把錢還給文琴他們,剩下的你替我收着,你不是說京城的人市儈嗎,咱不能讓他們狗眼看人低。”塞婉燃起鬥志,憤憤說道。

巴索心不在焉隨口問道,“顧六少怎麼欠你錢了?”

“他問我借的,我當了衣服,把錢借給他了,有三十兩呢。”塞婉以前對銀子沒啥概念,但如今不同了,一個包子賣幾文錢,三十兩,吃一輩子的包子錢都有了,她從來沒覺得,三十兩就能讓人過上好日子,可想而知,想起她輸掉的十幾萬兩,心頭多悔不當初。

巴索漸漸回過神來,眼裡有了清明,指着塞婉身上的衣服道,“您穿成這樣是把衣服給當了?”

“是啊,顧六少身上的衣服和顧三少他們款式一樣,沒有我的值錢,就把我的給當了。”

巴索:“......”

他無言以對,三十兩?塞婉公主知道宮裡嬤嬤們爲了繡件端莊富貴別出心裁的衣服花了多少時間嗎?光是衣服上的綠寶石都上百兩了,公主三十兩就給當了。

“那件衣服是皇上囑託你面見安寧國皇帝穿的,怎麼也要想法子弄回來,回驛站後,奴才找李大人,問問他有沒有法子。”那件衣服,塞婉公主要穿着進京的,當給當鋪,塞婉公主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怎麼能,哪怕李良認爲他厚顏無恥他也要把衣服拿回來,不然就寫信指責安寧國欺負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撕破臉,看看誰臉皮更厚。

塞婉回到驛站引來番騷動,少爺們圍着塞婉,嘖嘖嘖搖頭,以前說塞婉醜真的是太過分了,太不對了,比起現在,以前的塞婉公主不知道好看多少倍,瞧瞧這身上穿的,跟乞丐似的,太襯她膚色了,說她是乞丐,沒人會懷疑。

顧越流擠進人羣,雖納悶塞婉怎麼回來了,但沒多問,從懷裡掏出個荷包,取出三個銀錠子給塞婉,“拿着,你的。”

樑衝以爲顧越流心生同情,爲表心意,他豪爽的拿出五十兩,“塞婉公主,拿着吧,買身好看的衣服,人長得醜,更要好好打扮。”

在場的少爺們都從塞婉手裡贏過錢,看顧越流和樑衝表了態,紛紛掏腰包,堂堂一國公主,落魄成乞丐,他們身爲友國好男兒,怎麼能不支援呢,少爺們出手闊綽,一百兩一百兩的給,便連李良和魏忠都不好意思,一人給了五十兩。

塞婉被大家的熱情擁護得熱淚盈眶,心裡想,他們雖然嫌棄自己丑,但心地不壞,知道她落了難,紛紛拿錢救濟,她一激動,鼻涕控制不住往外流,她歪頭擤掉,感動道,“謝謝大家,塞婉會銘記於心的。”

少爺們打了個冷戰,紛紛搖着頭退到十步開外。

塞婉這鼻涕橫流的模樣還想進京嫁人,難咯,還是回南蠻做自己的公主吧。

少爺們都表了心意,弄得顧越流有些不好意思,他只還了塞婉的銀子,要不要也表示表示?但看塞婉懷裡塞了許多,好像不差自己這點,他便沒有再掏荷包,和塞婉說了兩句話,轉身上了樓,樑沖和他一道,說起塞婉,心下唉聲嘆氣,誰要娶了她,估計整晚睡不着,這麼醜這麼邋遢的人,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見。

顧越流和塞婉回來了,李良準備明早啓程,早日回京,他這心才能落到實處,往後再也這種差事,他是無論如何不來了,太折騰人了,當巴索找他去忠州城內當鋪把塞婉當掉的衣服拿回來,他才知道,自己不僅被折騰了,還被騙了五十兩,顧越流給塞婉那三十兩壓根不是看她可憐,而是早上借她的,他撫着眉心,突突跳得厲害。

巴索不管李良聽進去多少,李良不把衣服要回來,他就寫信回南蠻,讓皇上和安寧國皇帝溝通去,泱泱大國,竟逼得和親的公主當衣服,看看誰沒臉。

李良頭隱隱作痛,讓巴索先回去,他和魏忠商量,塞婉穿過的衣服確實不該在當鋪出現,但要他厚着臉皮請忠州刺史出面,他拉不下這個臉,思來想去,決定將難題拋給顧越流,衣服是顧越流慫恿塞婉公主當掉的,塞婉要拿回來,找顧越流去。

顧越流陪顧越澤看追殺他的刺客去了,他一直以爲是土匪,向春說起才知道是專門殺他的刺客,而且向春真是審問的好手,讓他們改了多次口,矛頭直指京城巡城史任勵,任勵可是承恩侯的走狗,他問顧越澤,“三哥,你說殺了他們拋屍荒野怎麼樣?”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所以顧越流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這個主意不錯,只是太便宜了他們背後的人。”顧越澤走向關押他們的柴房,幾個手腳被捆着,面色雪白的躺在地上,不知向春對他們用了什麼,個個神色萎靡,顧越流哼了哼,“追我的時候跑得可快了,這會倒半死不活了。”

黑衣人:“......”

再快也沒有你快好嗎?還有,他們之所以這樣,還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嚴刑拷打的,任勵叮囑過他們萬一事情敗露萬不可供出他來,將事情推到東境的欽差大臣身上,他們照做了啊,但是人家壓根不信,一審二審三審,一次次比一次次狠辣殘酷,他們真的受不住了,只有出賣任勵。

反正任勵有承恩侯撐腰,不會受到影響,反倒是他們,估計在劫難逃了。

“三哥,真不殺了他們嗎?咱總不能帶着他們回京吧?”留羣刺客在身邊,不是養虎爲患嗎?

顧越澤踢了踢帶頭人的腿,揚脣道,“殺了多可惜,我有事要他們做,任勵一個小小的巡城史就敢對我們下手,傳出去,還以爲我長寧侯府的人好欺負,隨便阿貓阿狗都能跑到咱頭上撒野......”話說到這,他掏出骰子,又踢了踢帶頭的人腿,“我們賭一把如何,你贏了我放你們走,你輸了,回答我一個問題。”

黑衣人不信有這麼好的事兒,像他們這種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的人是各大賭場的熟客,顧越澤哪兒贏得了他,他狐疑道,“真的?”

“六弟,給他鬆綁。”顧越澤爲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鬆開了綁着他手的繩子,讓向春找個碗來。

“我擲骰子,你押大小,贏了馬上放你們走。”顧越澤蹲在他跟前,一臉平靜的看着他。

其他黑衣人心生希望,“大哥,同他賭,不賭咱也走不了。”

真要贏了,起碼還能僥倖留條命。

以防顧越澤耍詐,他們要求請人作見證。

他們想過顧越澤讓他們回答的問題,約莫就是和承恩侯有沒有關,任勵和承恩侯走得近,沒有承恩侯的指示,任勵哪兒敢對侯府少爺下手,這個答案,他們想得到,顧家少爺自然想得到,要他們親口說,不過爲了指證承恩侯罷了。

如此一想,他們反倒沒啥輸不起的了。

賭局在柴房,顧越澤讓樑衝叫三四個老實點的少爺來,別驚動陸宇和李冠,少爺們得知刺客要和顧越澤賭,看刺客跟看傻子似的,顧越澤逢賭必贏,刺客和他賭,不是找死嗎?

毫無疑問,顧越澤贏了。

黑衣人面露死灰之色,“你想問什麼。”

“你父母妻兒住哪兒?”

黑衣人大驚失色,瞪着眼,直勾勾看着顧越澤,“你想做什麼?”

“隨便問問,你只需要老實回答我,你可以說假話,但被我發現,我保證會送他們去地下等你,你可以試試我的能耐。”顧越澤勾着脣,嘴角帶笑,無端讓人脊背生寒。

黑衣人猶豫了會兒,老實回道,“京郊外的杏花鎮杏花巷。”

顧越澤點了點頭,垂眸看着碗裡的骰子,“還玩嗎?贏了我答應會放你們走,輸了照樣回答我一個問題。”

將老底都掀了,黑衣人還有什麼不敢的,咬着後槽牙道,“玩。”

旁觀的少爺們暗暗搖頭,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顧越澤微微一笑,爲了以示公平,讓黑衣人擲骰子,他猜大小。

毋庸置疑,他又贏了。

他指着旁邊的黑衣人,問了他家的住址。

再然後,將所有黑衣人的住址問得一清二楚,慢慢地,黑衣人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了,是想將他們一網打盡,但禍不及妻兒,他一人做事一人當,寧死也不會連累家裡人。

顧越澤擺手讓樑衝他們出去,“你要現在死了,就沒人給你妻兒收屍了。”

“你想怎麼樣。”

顧越澤盯着緊閉的柴門,不緊不慢道,“替我做件事我就放過他們。”

“你威脅我,長寧侯府少爺,做事也這般下作。”黑衣人咬牙切齒,目光怨毒的瞪着顧越澤。

顧越澤渾不在意,“你們抓了我們不就想威脅我父親啊,我不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罷了,應還是不應,一句話。”

黑衣人輕哼,“我們有選擇的餘地嗎?”

難怪顧越澤賭博前說要他回答問題,目的是想拿捏住他們的把柄,若一開始讓他們爲他辦事,出了這道門他們肯定跑了,顧越澤,夠陰狠的。

“有啊,要麼你們自己死,要麼全家陪葬,自己選吧。”顧越澤站起身,撣了撣肩頭並不存在的灰,轉身朝外走,黑衣人大急,“你不得動我們家人。”

“我顧越澤說話算話。”

“你要我們辦什麼事?”黑人憤憤道。

“殺了指示你們辦事的人,再放些東西在他身上。”顧越澤沒指出背後之人,殺誰,黑衣人心裡有數,況且幕後真兇,憑黑衣人的能耐也動不了。

殘殺朝廷命官,他們就成朝廷通緝犯了,黑衣人遲疑,“他只是讓我們綁了你們,並不想要你們的命。”

“無毒不丈夫,所以我才讓你們給他留個全屍啊。”

承恩侯在東境一攬獨大,他們到了東境想要脫身談何容易,而且以他們做餌,即使顧泊遠能保持理智,夏姜芙鐵定是要慌了陣腳的,任勵這人,留不得。

黑衣人沉吟片刻,應下此事,“好。”

顧越澤推開門走了出去,步伐微頓,慢悠悠道,“回京後記得先回家看看,別讓家裡人惦記。”

他不怕黑衣人不聽他的話,哪怕他啥也不做,黑衣人也不敢帶着家眷逃跑,除非,想全家人陪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