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說起此事, 夫人們唏噓不已,都是心思通透之人, 驛站失竊哪兒有什麼不明白的, 塞婉怕是得罪了人,有人故意暗中使壞。

塞婉到京城後, 整個京城氣氛就不對勁了, 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 沒了往昔繁華熱鬧,尤其趕着給府裡兒子說親的人家, 更是對塞婉恨之入骨, 她錢財盡失, 多少人暗地拍手叫好呢,京兆尹府和刑部自然是能推則推了。

衆人議論紛紛,夏姜芙好像沒聽見似的, 到了小院,吩咐人將寫話本子的姑娘們叫到院子裡來。

晉江閣話本子賣得好, 常常剛到鋪子就被哄搶一空,不僅夫人小姐們喜歡,少爺們也愛看, 蕩氣迴腸的愛情,手足情深的兄弟情,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映射出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

天邊露出明晃晃的光,地上的雪瑩瑩發亮,夏姜芙拉緊披風,黛眉紅脣在光照下愈發嬌豔濃烈,彷彿下凡的仙子,往院子裡一坐,周遭都亮堂起來。

姑娘們整整齊齊站成兩排,穿着淡紫色的襖子,妝容淡雅,渾身上下充斥着書卷之氣,人人懷裡抱着手爐,氣質端莊秀雅,夏姜芙表揚了姑娘們一番,鼓勵她們繼續創造更多與衆不同的故事。

“元宵節會挑出最受歡迎的話本子排成戲,屆時京城有名望的人家都會來,你們的名氣會被更多的人知道,不單單是晉江閣,而是以你們自己的名字。”男兒寒窗苦讀,遺詔金榜題名名揚天下,女兒家則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極少有展露才華的機會。

如今,她們也能如同男兒揚名立萬,是好事。

語落,跟前的姑娘們果真露出難以置信欣喜若狂的表情,撫着胸口,激動不已,三四個腦袋湊一起竊竊私語,好像已經在展望未來了。

她們動筆寫故事已經不敢想象了,還能排成戲,有姑娘按耐不住喜色問,“排出來的戲會像花木蘭那般有名嗎?”

花木蘭的故事流傳很多年了,老老少少都喜歡看,幾乎耳熟能詳,她們要是能寫出那種故事,豈不是和大儒一樣名留青史了?

念及此,姑娘們蠢蠢欲動,迫不及待想回去寫話本子了。

她們身份低微,以前仰仗男子鼻息過活,如今從良,有了不同的差事,但打心底瞧不起她們的還是多,有朝一日聲名大振,喜歡她們的人便會忘記她們以前的種種不堪,沒有人會討厭別人推崇擁護自己,她們也一樣。

“大家攢了些經驗,再接再厲,假以時日一定會寫出更多生動有趣的故事,要是好的話本子多了,咱每個月,每個季度都挑受歡迎的出來排戲,只是......”夏姜芙斜着眼,漂亮的眸子掃過安靜下來的姑娘們,聲音清脆悅耳,“有些人物是杜撰出來的,排成戲沒什麼問題,有些還活着的大人夫人,哪怕是傳奇雲生的姑娘都拿捏不好情緒,我琢磨着,以後寫話本子儘量避免涉及活着的人,也不牽扯朝堂的大臣們,後宅女子不得干政,要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別說你們遭殃,我也會受牽連。”

青樓是個尋歡作樂的地兒,但去的次數多了,再隱秘的事兒也會露出蛛絲馬跡,她對文武百官私底下的事兒不感興趣,朝堂紛爭更是堅決不涉及的,姑娘們不能寫那方面的事兒,不然最後背鍋的是她。可是也不能因噎廢食,有兩位姑娘寫女扮男裝參加科舉步步爲營寫得極爲精彩,少了這類型的話本子會流失許多客人,她沉吟道,“你們寫朝堂之事,儘量模糊背景,別指名道姓,含沙射影,讓其他人看不出你們意有所指就行。”

她擔心自己說的不夠明白,給秋荷遞了個眼神,示意她舉例細說。

太陽冒出頭,樹上的積雪慢慢融化成水滴,晶瑩剔透的掛在樹梢,好像未經雕琢的晶石,純粹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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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荷清了清嗓子,將事先夏姜芙交代的話一字不漏複述了遍,姑娘們明白過來,不能泄露大人們的私事,也不能描述朝廷內裡爭鬥和陰暗,如果要寫,就寫南蠻亦或者東瀛亦或者不存在的朝代。

“諸位姑娘寫的時候掂量好度,要是超出範圍,這話本子就不能放到鋪子賣。”最末,秋荷補充了句。

姑娘們知道自己的話本子在晉江鋪子賣,有些時候會偷偷差人打聽話本子賣得好不好,人心裡都有虛榮,聽說自己的話本子得到認可不高興是假的,如果不能拿到書鋪賣,寫出來的話本子還有什麼意義?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她們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知道了。”姑娘們異口同聲答了句,脊背挺直,臉上一派肅然之色。

冬日的陽光最是難得,夏姜芙懶洋洋坐着不想動,擺了擺手,紅脣微啓,“寫話本子不是一蹴而就的,沒有靈感的時候就好好休息,別逼太緊了。”

她希望看到更多話本子,但更希望姑娘們活得開心快樂些。

“是。”姑娘們福了福身,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留下許多小巧精緻的腳印,有些甚至躺着水,夏姜芙仰起頭,閉目假寐。

這時候,丫鬟稟告說樑夫人來了,夏姜芙心下疑惑,梁鴻受傷,樑夫人不在府裡照顧他怎麼跑雲生院來了?

“請她進來吧。”

有些時日未見,樑夫人臉色憔悴了許多,鼻翼兩側的皺紋深邃散開,看着老了好幾歲,額前的碎髮凝結着冰霜,夏姜芙起身,“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不用管這邊的事嗎。”

戶部尚書夫人來幫忙,晉江閣平日沒什麼事,用不着樑夫人兩邊跑。

樑夫人雙目充斥着血絲,眼角濃濃一圈黑色,看着優雅端莊的夏姜芙,衣衫下的手縮了縮,臉微微泛紅,“聽說你來雲生院了,我來碰碰運氣。”

見她穿着單薄,夏姜芙指着西次間,“天冷,去屋裡坐會兒吧。”

旁邊的寧婉靜扶着夏姜芙,嬌俏道,“我去晉江閣看戲了,待會再過來。”

梁鴻的事兒她從顧越皎嘴裡聽了許多,梁鴻咬着承恩侯不放,得罪了好幾位大臣,御史臺的人彈劾梁鴻在去東境前收受賄賂,證據確鑿的話,梁鴻估計要被革職查辦了,皇上勵精圖治,對貪污受賄之事查得甚嚴,梁鴻在朝中沒有根基,一經證實,革職是免不了的。

樑夫人出身鄉野,在京裡沒什麼朋友,她此番前來,估計就是想求夏姜芙幫忙的。

“你看你的戲,待會我也過去坐坐,領着朝廷俸祿,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夏姜芙和寧婉靜說話時目光溫柔,輕聲細語的,極爲慈祥,樑夫人歉意的朝寧婉靜點了點頭,寧婉靜笑着頷首,帶着丫鬟去閣樓看戲了。

走出院子,轟隆隆的聲音格外響亮,工部的人夜以繼日建造容納更多人的閣樓,雲生院整日瀰漫着雜音,要不是夏姜芙嫌棄灰塵大工部的人用布圍了起來,晉江閣的生意估計會大打折扣。

幕布上覆蓋了雪,混雜着灰塵,罩上了層淡淡的灰白,遠遠瞧去,別有番意境,凝香小聲道,“奴婢看見國公府的下人了,六小姐應該來了。”

寧婉靜低頭整理身上的裙衫,漫不經心道,“是嗎?待會要好好和她敘敘舊。”

“六小姐說話陰陽怪氣,小姐您理會她不是自尋煩惱嗎?”凝香善意的提醒。

寧婉靜笑了笑,收回手,扶了扶髮髻上的玉釵,“六妹妹說話難聽,但她心不壞,她說什麼我都不會往心裡去的。”

寧婉如從小不懂人間疾苦,有個溫和的父親,對她好的母親,心直口快,說話做事難免欠了些考量,對自家而言,不算是缺點。

凝香還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六小姐心不壞,但她善妒,寧婉靜看似低嫁,但日子愜意,寧婉如心頭嫉妒着呢。

“鄭嬤嬤可偷偷和國公府裡的人來往過?”寧婉靜擡手轉着手腕的玉鐲,一臉平靜。

凝香面色凝重,“奴婢跟着鄭嬤嬤,她和鋪子的掌櫃聯繫上了,說了什麼奴婢不知。”

國公府陪嫁了間虧錢的鋪子,寧婉靜命掌櫃的放出風聲賣掉,但一直沒有消息出來,不知是不是鄭嬤嬤從中做了手腳。

“我知道了,你不用跟蹤鄭嬤嬤了。”她有待自己視如己出的奶孃,出嫁前卻被國公夫人支走了,送了鄭嬤嬤過來,算着日子,她奶孃該回京了,“你派人在城門守着,接到奶孃直接來侯府。”

有了奶孃,她就能將鄭嬤嬤送回國公府。

夏姜芙那邊,是不會搭理這種小事的。

凝香俯首道了句是,扶着她進了晉江閣大門。

西次間,秋翠給樑夫人奉茶後便退到了門外,樑夫人泛紅臃腫的雙手握着茶杯,自手心升起股暖意,她抿了抿脣,不知如何開口,梁鴻收了錢是事實,但承恩侯做得太絕了,他自己賄賂的銀子,轉身就叫人彈劾梁鴻,似乎是要玉石俱焚,實則是置梁鴻於死地。

“不瞞你說,我是受了我家大人的囑託來的。”樑夫人哈出口氣,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繼續道,“承恩侯翻臉不認人,我家大人底子薄,哪兒承受得住他的報復,放眼整個京城,能和承恩侯抗衡的就只有長寧侯了,侯夫人......”

她嚥了咽口水,喉嚨乾澀難忍,喝了口茶,接着說道,“你能不能在侯爺跟前美言幾句,我家大人要是逃過此劫,一定會記着這份恩情的。”

夏姜芙把玩着桌上的花,雲淡風輕道,“這事兒我恐怕無能爲力。”

顧泊遠在外邊的事兒她向來不摻和,美言幾句的事兒,她愛莫能助,但是看樑夫人神色疲憊,完全沒了之前的幹練爽朗,她於心不忍,“樑大人受賄之事皇上不是沒有找到證據嗎?”

身子太冷了,樑夫人又抿了口茶,雙手摩挲着茶杯,不住左右轉圈,她道,“承恩侯位高權重,無中生有的事兒尚且做得滴水不漏,何況這種鐵板錚錚的事實。”她的頭埋得很低,脖子全掩在領子裡,聲音輕輕的,“你真的不能幫幫我家大人嗎?”

長寧侯統領京郊五萬大軍,在南邊威望甚重,深受皇上器重,要是他能出面,承恩侯定會有所顧忌,最起碼能震懾住承恩侯身邊的那羣小人。

夏姜芙看她似乎凍得發抖,差人拿個熱手爐給她,斬釘截鐵道,“朝堂的事兒我幫不上忙,倒是你,樑大人丟官,你怎麼想的?趁着大理寺的人沒找到證據,你要好好爲自己打算纔是。”

梁鴻真要被革職,樑家就沒落了,樑夫人該有個打算纔是。

樑夫人茫然地擡起頭,會錯了夏姜芙的意思,“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沒想過拋棄他?”

夏姜芙噗嗤聲,沒忍住笑了起來,“誰讓你拋棄他了,朝廷對收受賄賂的官員會抄家,真到那一天,你們往後怎麼過日子?”

樑夫人還是不解,“換作侯夫人,侯夫人會怎麼做?”

“當然想盡辦法把銀子藏在沒人找得到的地兒,樑大人丟了官職,用錢的地兒多的是,總不能老老小小大眼瞪小眼吧,你要是在京郊置辦了田產宅子的話記得把地契房契藏好了,只要有錢,以後好日子多的是。”夏姜芙細心叮囑。

樑夫人慢慢反應過來,夏姜芙是認定梁鴻翻不了身了,不免露出悲慼之色,“我家大人遭了殃,府裡上上下下怎麼辦?”

“不做官活得好的人多的是,你別想太多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自是怎麼瀟灑怎麼來,做官有做官的苦處,不做官有不做官的樂趣,以前樑大人沒做官的時候你們怎麼過的?”夏姜芙好奇的問。

樑夫人想了想,老老實實答道,“在鄉下有幾畝地,租了些給當地的農戶,留了點自己種,他在屋裡看書,我就外出幹活,運氣好的話還能在山上獵戶挖的陷阱裡撿着獵物。”比較過去和現在,多年前的她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過上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官太太只在她聽說的故事裡出現過。

其實,以前的日子沒什麼不好,身邊沒有爾虞我詐的人,用不着時時刻刻提防身邊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要在心裡過幾遍纔敢說出口,鄉野日子質樸,更讓人覺得自在痛快,這般想着,揪着的心忽然敞亮不少,最差的結果就是捲鋪蓋回鄉,以前條件艱苦的日子都經歷過了,如今回去又算得了什麼。

她真要好好聽夏姜芙的,把府裡的錢財藏起來,留作回鄉的盤纏,剩餘的在老家買些田產宅子,日子不會比現在差。想清楚了,她便覺得沒有什麼好和夏姜芙說的了,梁鴻將來如何,聽天由命吧。

不過她詫異件事,夏姜芙爲什麼會如此安慰她,她在來找夏姜芙之前,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求過尚書夫人,尚書夫人爲人圓滑,說了許多,沒一句到點子上,不答應也不拒絕,態度模棱兩可,哪兒像夏姜芙乾脆。

她想起夏姜芙的出身,據說夏姜芙家境不好,小小年紀就給人跑腿傳信掙錢,後來靠盜墓發家,家世和自己差不多,她忍不住問道,“要是有天侯爺遭人陷害深陷囫圇你怎麼辦?”

秋翠抱着手爐進來,聞言,步伐頓了頓,片刻纔回過神,將手爐遞給樑夫人,慢慢退了下去,心道樑夫人真不會說話,顧泊遠威名遠播,立下過汗馬功勞,哪兒會有那一天,真的是杞人憂天了。

“沒想過。”夏姜芙語氣顯得漫不經心,“你覺得長寧侯府會沒落嗎?”

樑夫人說不上來,長寧侯府根基深厚,顧泊遠和先皇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當今聖上也對顧泊遠敬重有加,顧泊遠哪兒會遭人陷害,“是我冒失了......”

夏姜芙撫着襖子上的花,咧嘴輕笑,“與你無關,侯爺會怎樣我沒想過,我倒是想過我自己,要是哪天和侯爺和離了,我就拿着我攢的錢買他個幾條街,顧泊遠經過一次我叫人潑他一次糞,然後自己躲得遠遠的。”

樑夫人驚愕的張大嘴,和離?怎麼可能,顧泊遠用情專一,這麼些年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據說爲了夏姜芙忤逆自己的母親,他如何會答應和離。

夏姜芙看她吃驚,臉上笑得更歡,“都說我配不上他,總要爲自己想好後路。”

身爲女子,出嫁那天就要想到和離的結果,而身爲官員,穿上官服的那刻就該預料到自己最慘的結局,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樑夫人雙手插進手爐的口袋,臉上慢慢有了神采,“你和侯爺天造地設的一對,你想多了。”

夏姜芙微微一笑,沒有吭聲,老夫人刁難她的那兩年她真是想和離的,沒有顧泊遠她尚且過得風生水起,沒道理離了他就活不下去了,這世上,只有自己放過自己才能過得舒坦。

聽了夏姜芙的話,樑夫人若有所思,夏姜芙的心態約莫就是書裡說的居安思危吧,她受益匪淺,然而回到府裡,迎接她的是梁鴻的暴怒,“你怎麼不用腦子想想,她是安慰你嗎?出的盡是昏招,回鄉過日子,朝堂的人怎麼看待我,鄉里人怎麼看我,我還有沒有臉活了?”

梁鴻氣得額頭突突直跳,他讓她去求求夏姜芙,結果倒好,被夏姜芙帶陰溝裡去了。

不做官是能活,但活得沒有尊嚴,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要他捨棄榮華富貴回鄉當個士紳,門都沒有。

“回鄉有什麼不好?咱在鄉里待了多年不也好好的嗎?”樑夫人不明白梁鴻怒從何來,官都丟了不回鄉做什麼,死皮賴臉留在京裡丟人現眼嗎?

“你......”梁鴻連踢了兩下被子,雙手捶着身下的褥子,“好什麼好,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求侯夫人幫忙?”

樑夫人也來了氣,嗆聲道,“人家憑什麼幫你,當日你抓□□抓到人家兒子頭上人家沒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還有臉求人家,要去你去,我是不丟這個臉了。”

牆倒衆人推,彈劾梁鴻的摺子數不勝數,顧泊遠恩怨分明沒趁機報復就好的了,梁鴻還得寸進尺了。

“你這是要和我唱反調了是不是?我要是丟了官職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就不想想孩子們?”梁鴻爬不起來,要是爬起來非動手打人不可,夫榮妻貴,從沒見到盼着丈夫倒黴的妻子,他要是僥倖逃過這次,一定要休了她這個潑婦。

提及孩子,樑夫人愣了下,梗着脖子道,“他們好好唸書,將來參加科舉,機會多的是。”難道靠着他就能萬事無憂了,樑夫人以前還抱着個希望,現在是壓根不指望他了,御史臺彈劾梁鴻的罪名提及許多事,都是些不光鮮的私密事,她好好的兒子跟着他還不得叫他帶壞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梁鴻能中進士,她的兒子也能。

念及此,她一錘定音道,“這件事就按我說的做,先把京郊宅子清掃出來,置辦些傢俱物件,真到抄家那天也有個去處,你就在牀上養傷,我還有許多事要做,讓姨娘過來伺候你。”

“無法無天,我看你是和夏氏待久了不把我放眼裡了是不是......”

啪。

一耳光狠狠落在梁鴻後背上,差點打得梁鴻斷了氣。

“侯夫人心胸比你開闊多了,再說侯夫人,信不信我將你扔出去,愛管誰管去。”樑夫人雙眼鼓得直直的,梁鴻不敢吭聲了,他沒受傷的時候尚且不是她的對手,更別論屁股上帶着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索性雙眼一閉,裝死。

太陽暖融融的,夏姜芙處理好晉江閣的事兒看了會兒戲,午時過半從雲生院出來,準備帶寧婉靜去聚德酒樓用膳,順便給顧越澤帶些飯菜回府,經過晉江書鋪門前,只看門口人山人海,衆人跟瘋魔了似的,排着隊要給自己喜歡的話本子投票,男女排兩列,討論的都是話本子的故事,有的看自己喜歡的話本子票數少了,來來回回排隊,竟是要用作弊的法子,鋪子請了四位掌櫃,低頭記錄票數,腦袋就沒擡起來過。

冷靜的街上,門庭若市的書鋪顯得格格不入。

夏姜芙讓馬車停在旁邊,沒有下去,和寧婉靜說道,“這麼下去,書鋪還怎麼做生意,看來投票的事兒還得找個其他法子。”

都是排隊投票的,買話本子的客人寥寥無幾,長此以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票數上。

寧婉靜手撩着簾子,寬慰道,“三弟才智過人,一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掌櫃的,《科舉》寫得這麼好怎麼才三十票,你是不是記錯了,小爺我就想看這本排練成戲,你再給我多記兩票,爲我三哥投的。”

“掌櫃的,還興這樣啊,那我府裡共有一百四十六人,都投給《盛寵媽寶》了,趕緊給我記上。”

“掌櫃的,還有我,我跟顧三少可是過命的交情,我祖母喜歡《黃四孃家花滿蹊》,你給我記一千票。”

“走開,我祖父說《朝花夕拾》寫得好,掌櫃的記兩千票,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四人爭着爭着就吵了起來,你推我我推你,推着推着就動起手來,夏姜芙看得皺眉,烏煙瘴氣的,比花鳥市還鬧騰,她讓車伕回府,不下去了。

“大家稍安勿躁。”書鋪樓梯口,侍從扯着喉嚨,粗噶聲吼道,“還請保持安靜,聽奴才說上幾句。”

“年紀各位少爺小姐貴人事忙,排隊投票浪費時間,我家少爺特想了另外個辦法,明日起,會在鋪子裡安置幾個箱子,一兩銀子算十票,到時間了,依照投的票數和箱子裡的銀子計票,票數最多的會排成戲,元宵節當天不用花錢買對牌就能看,至於排隊投票的,一天頂多一票,還請遵循鋪子的規則,是金子總會發光,同樣的,好的話本子,遲早會排成戲。”侍從嗓門大,馬車裡的夏姜芙聽得清清楚楚。

“還是越澤有法子。”如此一來,元宵那天買對牌的錢可全進他口袋裡來。

排在最末的少爺小姐們聽聞這話,也不急着投票了,一兩銀子算十票,明日再來。

少爺們不搶票數了,更不守着排兩輪隊了,仔細斟酌番,晃悠悠掉頭離開。

鬧哄哄的鋪子安靜許多,掌櫃認真記着票數,心頭壓力少了不少。

顧越澤看到夏姜芙,姿勢僵硬的迎了出來,一兩銀子當十票的辦法是掌櫃建議的,京城少爺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錢,與其讓他們排隊,不如讓他們花錢省事,而且以他們對話本子的癡迷,絕對捨得花錢。

鋪子的客人少了大半,有客人選了幾本話本子到櫃檯結賬,井然有序,稍微有點書鋪該有的氣氛了。

“娘,大嫂。”顧越澤拱手作揖,問道,“要不要去樓上坐坐?”

二樓裝飾得和侯府差不多,一應傢俱都有。

夏姜芙垂眸,眼神擔憂的落在顧越澤身上,“不是讓你在府裡休息嗎?”

冬天傷口癒合得慢,顧越澤再不注意些,過年怕是好不了了。

顧越澤臉色僵硬了瞬,撩起車簾,拿下馬車裡的木凳子擺放在旁邊,“不怎麼疼了,娘,您去二樓坐坐,吃了午膳回府吧。”

鋪子開張到現在,夏姜芙還沒上樓坐過,二樓的裝潢是依着夏姜芙喜好來的,她見了一定喜歡。

夏姜芙伸出手,穩穩搭在顧越澤伸過來的手臂上,小聲道,“你別太大動作了,小心傷,下回你爹再打你記得喊娘,娘給你撐腰。”

顧越澤笑笑,不接話,夏姜芙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一世,夏姜芙越是護着他們,落在顧泊遠手裡捱得越慘,前些年慘痛的經驗告訴他,與其蒙受短暫的庇佑,不如讓顧泊遠給他個痛快,否則心裡總記着一頓打沒有挨,提心吊膽的。

二樓有四間屋子,地上鋪着毯子,紅木桌椅,靠牆的書架邊擺放了張雕花的美人榻,炭爐子裡的火滋滋滋燃着,溫馨又舒適,“你佈置的?”

“工部的人在雲生院修建閣樓,每天都是鋸木頭的聲音,您要是嫌雲生院吵,可以來這邊休息。”顧越澤執起桌上的茶壺,親自斟了三杯茶,一杯推給寧婉靜,一杯遞給夏姜芙,“晉江閣的事兒處理妥當了?”

夏姜芙接過茶杯,細細打量着屋裡擺設,歡喜不已,答道,“和姑娘們說了,今後的話本子還得好好翻閱過才能送到鋪子裡來,萬一疏忽被人鑽了空子就得不償失。”

顧越澤拉開椅子,扶着她坐下,贊同道,“是該審覈過後再流通到市面上,書院放假,六弟沒事正好可以攬下這門差事,年後再找人審覈。”

牽扯到朝堂中事,審覈話本子的人要好好選,萬一被有心人察覺到什麼,後果不堪設想。

寧婉靜心思聰慧,將夏姜芙在雲生院說的話稍微聯想就大致猜到其中發生了什麼,她主動請纓道,“娘要是不嫌棄我看書慢,明年我可以幫着娘審覈話本子。”

她準備賣了虧錢的鋪子,在這邊買個鋪子放着,明年沒多少事。

晉江閣的話本子她看過些,家長裡短,人生百態,挺合她口味的。

夏姜芙聽到這話,眉梢眼底全是笑,“好啊,你才華斐然,還能指點她們幾句,有些話本子入木三分,有些還是太過平平無奇了,總麻煩裴夫子不好,你能指點她們就再好不過了。”

寧婉靜被夏姜芙稱讚得不好意思,臉上泛起了紅潮。

顧越澤陪她們坐了會就下樓叫人去聚德酒樓買桌飯菜過來,他屁股上帶着傷,走路幅度不敢太大,上樓下樓是最艱難的,回到樓上,他沒去找夏姜芙,而是去旁邊屋子上藥,走路拉扯到傷口,又痛又癢,滋味太難受了。

要是知道會這樣,顧泊遠還不如不手下留情。

他解開衣衫,雙手擋在屁股後,小心翼翼脫下褲子,趴在牀上,自己勾了藥膏往受傷的地方抹,抹了一半,外邊響起咚咚咚叩門聲,“三少爺,六少爺在晉江閣鬧事了,要不要知會夫人和大少夫人。”

侍從聲音壓得低,怕不小心傳到夏姜芙耳朵裡。

顧越澤提上褲子,扯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淡淡道,“進來說。”

雲生院就在旁邊,稍微有風吹草動知道得一清二楚,顧越流大搖大擺進了雲生院的門,指責工部的人動靜大,姑娘們要扯破喉嚨才能讓在場的客人聽清楚,要求工部停下動作,等姑娘們不演戲的時候再動工。

工部上頭有摳門的戶部盯着,日夜輪流幹活就是想早日竣工,哪兒能停下,大雪紛飛,工部的人忙得哭爹罵娘,顧越流還跑去添亂,一言不合跟人打了起來,用不着說,很快就會傳到侯爺耳朵裡了。

“三少爺,要不要將六少爺請回來?”工部的人奉命辦事,顧越流鬧也沒法,而且被侯爺知道,顧越流一頓打是少不了的,顧越澤參與其中,估計也難逃責罰。

顧越澤緩緩翻了個身,屁股貼着褥子,涼爽疼痛的感覺交織,他擰緊了眉,“不用管他,他鬧夠了自然而然會停的。”

顧越流在書院和人打架昨晚沒捱打,今個兒想方設法往顧泊遠鞭子下湊,他當哥哥的當然要助他一臂之力,“除了六少爺還有誰?四少爺五少爺呢?”

“只有六少爺。”侍從立在牀邊,看被子沒有展平,彎腰拉了拉,問道,“要不要奴才侍奉您上藥?”

自小到大,三少爺屁股都不知捱了多少鞭子了,都是他上的藥。

“不用,你去門口守着,聚德酒樓的飯菜到了叫我。”顧越澤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出去,想起什麼,叫住他,“六少爺要是來店裡,別告訴他夫人在。”

侍從心有不解,但沒有多問。

顧越澤想多了,顧越流壓根沒來也來不了,他被向春帶走了,大冷的天,向春騎着馬,將他綁在馬背上,風呼呼的揚長而去,向春是顧泊遠的人,顧越流落到他手裡,後果可想而知,他將消息告訴顧越澤,顧越澤勾脣笑得甚是開心。

夏姜芙和寧婉靜回到侯府已經是傍晚了,甬道上鋪了厚厚的積雪,踩上去咯滋咯滋作響,形形□□的雪人動物身上掛着燈籠,晶瑩剔透,看得夏姜芙心情大好,管家稟告說有夫人求見,想要回輸給顧越澤的玉佩,夏姜芙問身側顧越澤,“你贏了人家小姐的玉佩?”

顧越澤搖頭,“不記得了。”

她們要和他賭,輸了哪兒有要回去的道理。

管家心下爲難,思忖片刻,道出實情,“孫夫人說玉佩是孫小姐的定親信物,輸了的話不好向男方交代。”

信物也用來賭?夏姜芙皺了下眉頭,孫家是哪戶人家她好像沒有聽說過,問顧越澤,“你將贏來的首飾擱哪兒了,既然是定親信物就還給人家吧,別耽誤了人家。”嘴巴上說着,她心頭卻是有些不痛快的,轉身交代管家,“以後別是小姐就放進來,都說親了還往侯府湊個什麼勁兒,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

她兒子哪怕千般不好也不會和人搶親,更何況她兒子壓根用不着搶。

管家連連點頭。

顧越澤指着旁邊堆砌的雪人,“我把首飾全掛在雪人身上了,孫小姐要是想要回首飾,估計只有自己找了。”

夏姜芙美目輕擡,掃過沿路並排立着的雪人,雪兔,雪獅子,雪老虎,露出無奈的神色,“罷了,明天將人放進來,讓她們自己找吧。”

陰沉沉的天又飄起了雪花,顧越白和顧越武回府,遲遲不見顧越流現身,想起小兒子,夏姜芙問顧越武,後者納悶,看向悠然自得翻話本子的顧越澤,“六弟昨晚不是和三哥一起在書房受罰嗎?”

“小六犯什麼事了?”夏姜芙壓根不知顧越流昨夜也去了書房。

顧越武還真不知道,不過看昨晚顧越流的反應,肯定在書院犯了錯,否則早就嚷嚷開了,哪兒會老實去書房受罰。

夏姜芙轉向顧越澤,幽幽道,“你可知小六犯了什麼錯?”

顧越澤擱下書,不緊不慢的說道,“六弟在書院跟人比賽跑步,把人帶湖裡去了。”湖面結冰,顧越流跑得快,將湖面的病震裂,後邊慢的人全遭了殃,順親王世子跑在最後,撈起來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了,順親王以爲兒子活不長了,到宮裡找太后哭訴,太后在皇上跟前添油加醋,經過皇上的嘴傳到顧泊遠耳朵裡,顧越流怎麼可能躲得過責罰。

但是顧泊遠真的夠仁慈了,只關禁閉沒有打人。

夏姜芙愣愣的,“跑步,天寒地凍的,他怎麼想起跑步了?”

尋常人巴不得躲在暖和的屋子裡,顧越流倒是有興致,她心思轉了轉,有些恍然,十二年裡,他唯一的長處就是跑得快,如果有天他速度慢下來,就不是與衆不同的人了,她恍然道,“小六既然喜歡跑步,我讓你爹在軍營裡挑幾個身強力壯跑得快的人天天陪他跑。”

跑得快,以後遇危險才能逃命,顧越流喜歡跑步是好事。

此時,被人惦記的顧越流打了個噴嚏,頭頂的雪花簌簌落着,他穿着單薄的秋衣,正不斷扭着腰肢繞練武場跑,旁邊穿着鎧甲撐着傘的顧越涵時不時吹哨子,“別停下,加快速度。”

肅然冰冷的口吻簡直不是他親哥。

他不就是疼惜姑娘們嗓子和工部的人起了爭執嗎,況且是工部的人先動的手,他總不能任由人打不還手吧,顧泊遠懲罰他跑步,沒天理啊。

路邊燈籠微弱亮着光,冷風呼呼颳得他鼻涕橫流,他擡起袖子胡亂一抹,雙腳習慣性的朝前跑,經過顧越涵身邊時,他僵硬得打了個哆嗦,楚楚可憐道,“二哥,我冷。”

“跑快些就不冷了。”

顧越流:“......”

果真不是親哥。

昏暗的練武場上,他的身影單薄而蕭瑟,不遠處樹下,一羣縮着脖子看熱鬧的人交頭接耳,“他就是咱侯爺小兒子,挺能跑的啊,都一下午了,還有力氣說話呢。”

“當然了,咱侯爺的兒子怎麼會遜色,咱要是穿成他那樣子跑一下午,估計直接暈過去了。”

“不是說侯夫人最護短嗎,小少爺受罰,她不會鬧?”

啪嗒聲,樹上的積雪掉落,剛好砸在說話人的頭上,嚇得他跳了起來,旁邊人提醒,“小點聲,被二少爺發現,你和小少爺一塊脫光了跑步去。”

侯夫人護短又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

翌日清晨,夏姜芙提着糕點去顧越流院子,灑掃的丫鬟說顧越流一宿未歸,夏姜芙眉頭緊鎖,顧越流不聽話,但從未有過夜不歸宿的現象,她問秋翠,“昨夜侯爺回來可說了什麼?”

顧泊遠回來得晚,她只感覺身邊凹陷了一塊,睜開眼顧泊遠已經走了,沒說上半句話。

雪落在臘梅色的油紙傘上,不一會兒,傘被鋪成了晶瑩的白,夏姜芙抖了抖傘上的雪,眉頭擰成了川字。

“侯爺沒說什麼。”離開前吩咐院子灑掃的丫鬟動作輕些,別驚擾了夏姜芙睡覺,其餘好像就沒開過口。

“二少爺昨晚回來沒?”夏姜芙又問。

秋翠搖頭,顧越涵近幾日常常不回家,估計歇在軍營了。

“那你去把三少爺叫過來,府裡丟了人都不知道,出了事怎麼辦?”夏姜芙撐着傘往回走,她夜裡睡得早,以爲顧越流回來了,不曾想他整夜不回來,雪下了整整一夜,入眼盡是白茫茫的雪景,夏姜芙握着傘柄,面露擔憂之色,“你說小六是不是遇着麻煩了,整晚都不回府,難道遭人綁架了?”

綁架的話綁匪會往府裡捎信,她好像沒聽到管家說有驚天動地的事兒發生。

難道玩得太高興找不到回家的路?

除非他真是個傻子。

難道遭遇到某種不測?

這個說法好像合理些。

邊走邊想着,聽到前邊有人喊她,她擡起頭,正是顧越澤。

“你六弟不見了,是不是被人殺了拋屍了?”夏姜芙語氣無波無瀾。

顧越澤一噎,殺人拋屍,夏姜芙真的是話本子看多了,顧越流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管家早收到消息了,“爹沒和您說嗎,六弟去了軍營。”

“好好的他去軍營幹什麼?”夏姜芙眉頭舒展,脣角勾着無奈的笑,“去軍營也好,裡邊能人多,沒準能找到和他一塊跑步的人。”

遠在軍營的顧越流痛哭流涕:“娘哪,兒子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