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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翠站在牀前整理被褥, 冷不丁聽夏姜芙提及寫信,動作停了下來, “是不是有什麼忘在府裡了?”

一年到頭, 夏姜芙提筆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她逡巡了眼屋裡忙碌的丫鬟, 清單列的物品都捎上了, 問題好像不在這上面。

“咱走得早,有些事忘記叮囑他了。”寧婉靜有孕, 頭三個月至關重要,顧越皎莽莽撞撞會傷到孩子, 孩子有個好歹, 她非和顧越皎拼命不可。

秋翠思考了會, 出門問管事要紙筆去了。

夏姜芙極少有用筆的時候,她壓根就沒帶筆墨紙硯。

走到門口,聽夏姜芙又叫她, “把二少爺給我叫來。”

秦臻臻精力不濟,如果顧越涵再鬧她, 到別莊的目的算是泡湯了。

顧越涵來得快,穿了身絳紫色立領祥雲紋長袍,深邃的眉眼愈顯深沉, 頗有凶神惡煞的氣質,夏姜芙越看越不順眼,“年紀輕輕戾氣怎麼這麼重?回去換身清爽亮色的服飾。”

神色盡是挑剔之色。

顧越涵有些發懵,這件衣服是新做的, 顏色款式他們兄弟一人一件,他第一次穿時,夏姜芙還誇他俊美無儔又不失穩重,纔多少天夏姜芙就把自己的話推翻了?他不如顧越皎聰明,更不會揣測夏姜芙話裡的意思,回道,“娘上回說好看來着,您忘了?”

夏姜芙美目圓瞪,“還學會頂嘴了?”

顧越涵冤枉,他單純的提醒夏姜芙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而已。

“娘,沒有的事兒,您若覺得衣服不好看我立刻回屋換了。”上等的杭綢,是他喜歡的款式,大不了以後揹着夏姜芙穿。

夏姜芙哼了哼,“衣服不好能換,人不好該怎麼辦?”夏姜芙抓着他的手往角落走,小聲質問他,“你是不是傷着臻臻了,她多大的年紀,哪兒禁得住你貪得無厭索求,娘費盡心思給你討個媳婦回府是想你們小兩口琴瑟和諧,早日生個女兒出來,你倒好,只顧着自己了......”越說越氣憤,她直接上手捶打顧越涵,“若哪日臻臻受不住要跟你和離,我跟你沒玩。”

顧越涵:“......”

夫妻顛鸞倒鳳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嗎,到夏姜芙嘴裡,怎麼像他強迫了秦臻臻似的,他再食髓知味也不會做出流氓之舉,他怎麼也沒料到,夏姜芙會爲這種事責怪他,甚至還動手打他,且他不能爲自己辯解,否則就是狡辯。

“娘,我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夏姜芙臉色稍稍好看了些,“知錯能改我原諒你一回,再有下次,哼哼......”

顧越涵忙扶手作揖地保證,“沒有下次。”

他娘都動上手了,他哪兒敢違揹她的意思,自此,夜裡睡覺安安分分的,秦臻臻衣袖不小心掃到他手臂他都會立即驚醒,將秦臻臻的衣袖拂開纔敢繼續睡。

夏姜芙自是不知小兩口房內事,她在乎的是秦臻臻愈發白皙的皮膚,五官算不上精緻,但描眉擦粉後別有番韻味。別莊後邊有一片花海,栽種了各式各樣的花,清晨兩人採集露水泡茶,下午賞花遊玩,吃過晚飯後泡泡溫泉,日子悠閒自得。

她插花技藝好,無論再不倫不類的花到她手裡都能變得別開生面,與衆不同,見秦臻臻稀罕,她索性教她插花,婆媳二人有說有笑,相處得極爲融洽。

這可嫉妒壞了旁邊人,尤其顧越流,以前都是他圍着夏姜芙轉的,夏姜芙修剪多餘的枝椏他就從旁打下手,可有了秦臻臻後,夏姜芙似乎對他冷淡了許多,說話不冷不熱的,而且眼睛也望着秦臻臻,弄得他成了多餘似的。

再次被夏姜芙冷落後,他怒氣衝衝的到書房找顧越涵,踹門大聲道,“二嫂是你媳婦還是娘媳婦,天天纏着娘,她都沒事做的嗎?”

寧婉靜進門也沒像秦臻臻這樣啊,難道是她沒孃的緣故?

顧越涵京城別莊兩頭跑,外加受夏姜芙訓斥後夜裡睡不好,心頭積壓的鬱悶並不比顧越流少,“她不是跟着娘學插花嗎,你要找不着人說話就回書院去,實在不想去書院就打理雲生院的事,老大不小了,整日上躥下跳丟人現眼......”

“好啊,你嫌棄我是不是,娘都沒說什麼你憑什麼兇我,我找娘告狀去。”說完,捂着口鼻,好不委屈的跑向後花園,“娘吶,二哥欺負人哪......”

顧越涵頭疼的揉了揉眉心,朝對面表情如出一轍安靜的雙胞胎道,“怎麼不攔着他?”

兩人不約而同抱起手臂,一副坐視不理的樣子。

顧越涵頭更疼了。

南蠻有人謀朝篡位,南蠻皇走投無路向朝廷寫了封求助信,安寧若助他保住皇位,南蠻願對安寧俯首臣稱,每年進攻馬匹絲綢。

南蠻皇心氣高,此番來信,必是無計可施了,皇上讓他偷偷南下助南蠻皇一臂之力,不日他就要啓程,今日來是叮囑顧越白顧越武多留個心眼,別莊不比京城,萬一遇着刺客,遠水救不了近火,話還沒說完呢,顧越流就風風火火來了。

“二哥,你還是去和娘辭行吧,三哥走得不聲不響,如果你也悶不吭聲走了,娘肯定會難受。”夏姜芙不想他們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上次顧越涵跟着顧泊遠南下,夏姜芙難過了好幾日,要不是秋荷研製出新的美容膏,夏姜芙估計還會繼續難受下去。

顧越涵搖搖頭,“不和娘說了,難得她這些日子心情不錯,別擾了她的好心情。”

話聲一落,顧越流去而復返,他不知顧越流聽了多少,從椅子上站起,眼眸中升起股不安,“六弟。”

正想着如何封他的口,顧越流哇嗚一聲嚎啕大哭,展開雙臂跑上前緊緊抱住他,“完了二哥,孃的魂兒被二嫂勾走了,我痛哭流涕她都沒什麼反應,怎麼辦啊。”

顧越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顧越涵衣襟上蹭,顧越涵渾身僵了僵,慢慢擡手將他拉開,違心寬慰他,“娘頭回當夫子,你貿貿然前去打斷她,她或多或少會不高興,想想書院的夫子,若被人打斷授課,是不是比娘還兇狠?”

“嗝”顧越流打了個嗝,眼裡閃着盈盈淚光,抽抽泣泣道,“好像是這樣,那我過會兒再去?”

顧越涵無奈的嘆了口氣,在他殷切的注視下,僵硬的點了點頭。

以夏姜芙對秦臻臻的喜歡勁,顧越流啥時候湊上去結果都一樣,只是他不忍打破顧越流的希望,語重心長道,“回屋收拾收拾自己,娘見你這麼狼狽再好的心情都沒了。”

顧越流抽了抽肩膀,掉頭就跑遠了。

顧越白和顧越武依舊一副‘我就靜靜看着’的神情,顧越涵再次發出聲長嘆,多少明白顧泊遠不在的幾年顧越皎是什麼心情了,有此弟弟,簡直是奇恥大辱啊,他對着三哥都生出這種感覺,當年顧越皎對着的可是五個......

“我不在,別莊的事你們多費心了。”京裡還有事,顧越涵沒有久留,離開前繞去後花園,夏姜芙低着頭,笑容恬淡,而握着剪刀的秦臻臻則神色緊張,估計下錯剪刀壞了一盆花吧。

他沒有驚動二人,站了會,靜悄悄走了。

他算明白顧越皎意味深長的那句可憐沒把你們生成女兒的話了,他娘看重寧婉靜和秦臻臻,是遺憾沒自己生個吧。

顧越涵忽然失蹤,秦臻臻惴惴不安了好幾日,來別莊時她們還好好的,不知爲何顧越涵就變了,夜裡不再纏着他,有一兩次她害臊想伸手暗示他,手還沒碰到他呢,他迅速將自己身子抽離,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再無往日甜蜜。

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喜新厭舊的,她覺得顧越涵厭倦她在外邊養了人,肯定是她在夏姜芙面前說的話惹得他動了怒。

她不知怎麼處理,想問下人打聽顧越涵去向,怕傳到夏姜芙耳朵裡反而更招顧越涵厭惡,只敢悶在心裡誰都不說。

夏姜芙留意到,秦臻臻總心不在焉的,常常想事情想得出神,圓圓的下巴很快尖了起來,她首先想到的是顧越涵又欺負她了,氣不打一處來,派人找顧越涵,務必要好好說說他。

二管事從馬房牽了馬出來,躍身上馬,經過隔壁別莊時,見管事領着人恭恭敬敬候在府外,兩處莊子離得近,大家平日都有往來,管事擡起頭,心頭有些納悶便問了出來,“侯夫人不是在莊子住着嗎,你騎馬去哪兒?”

二管事也沒瞞他,隔壁莊子是順親王府名下的,一年到頭,王府主子們都會來此住些日子,他也是見過王爺王妃的,便道,“好幾日不見二少爺人影了,夫人讓我叫他來一趟。”看對方陣仗大,他客氣寒暄道,“王府主子也要來了嗎?”

老王爺下葬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一,還早着呢,王爺他們怎麼會這時候過來?二管事心有疑問卻沒問出口。

管事點了點頭,眺目願望,筆直寬敞的路上不見馬車蹤影,他略一沉吟,叫住揚起鞭子的二管事,上前將他從馬背上拉下來,壓着聲道,“要找你家二少爺用不着去城裡,聽說他奉旨南下辦事了,沒個三五月回不來。”

這事還沒在京城傳開,要不是昨日老王妃身邊的嬤嬤先來別莊收拾屋子,他也不知道。

管事看他不信,又道,“老王妃身邊的嬤嬤說的還能有假?”他往大門方向撇了眼,“我不與你說了,老王妃請了護國寺高僧來做法事,王爺和王妃也會來,要看見我和你嘀嘀咕咕就遭殃了。”

年前他們世子被顧六少害得掉進湖裡,老王妃一直懷恨在心呢。

二管事看他不像說謊,而且也沒說謊的必要,謹慎起見,他沒立即回去復稟,而是將馬牽回馬房,重新到王府別莊角門打聽,他前些年偶然救過王爺身邊的小廝,準備問他打聽打聽。

小廝的說辭和管事差不多,顧越涵真南下辦事去了,領的是諭旨,知道的人不多,小廝讓他口風緊些,別說出去壞了事,二管事哪兒會與人說主子們的事,道謝後,匆匆辭別回莊子向夏姜芙覆命了。

秦臻臻心神恍惚,差點被剪刀剪掉手指,夏姜芙怕她受傷,命人將剪刀和花兒全收起來,“有什麼話你與我說,涵涵混賬我絕不包庇他,你嫁進我顧府就是我夏姜芙的兒媳,萬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的。”

夏姜芙心裡早將顧越涵罵了個狗血淋頭了,上回提醒過他以爲他收斂了,誰知秦臻臻愈發不好。

早知這樣,當初就該狠狠揍他一頓。

“母親。”秦臻臻眼眶蓄滿了淚,趴在夏姜芙肩頭,委屈地哭了起來。

夏姜芙心疼不已,輕撫着她後背,柔聲哄道,“你別怕,有我在呢,他不聽話我就讓侯爺將他攆了。”左右有兒媳婦陪着,往後的歲月不會無聊,至於幾個兒子,成了親不聽話的全攆了......

秋翠領着二管事進屋,瞧氣氛不太好,朝二管事擠了擠眼色,後者識趣退到房外,聽秋翠傳喚了才慢條斯理進屋,他低着頭,神色恭敬,“奴才見過夫人,聽順親王爺身邊的小廝說,二少爺奉旨南下了,此時並不在京中。”

“什麼?”

“什麼?”

兩道柔美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不過前者隱含怒氣,後者滿帶驚訝,二管事頓了頓,“老王妃身邊的嬤嬤也是這麼說的。”

“他心知犯了錯逃到南邊去了?”夏姜芙說不出的失望,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顧越涵什麼時候跟縮頭烏龜似的,和前些年敢作敢當的性子太不一樣了。

二管事不知夏姜芙爲何動怒,冷靜道,“聽他們說,二少爺是奉旨南下的,要不要奴才再去打聽打聽?”

秦臻臻兀自沉浸在自責中,顧越涵公務繁忙,定是走得匆忙纔沒來得及打聲招呼,而她竟懷疑他在外有別的女人,一時羞愧得臉色通紅,“母親,是兒媳心胸太過狹隘了。”憑她善妒這點,顧越涵休了她都沒話說。

“不怪你,他都成親的人了,不管什麼事都該提前和你透個氣,瞧你擔心成什麼樣子了。”夏姜芙袒護之意甚重,她初始以爲秦臻臻被欺負才會氣色不好,結合管事的話來看,約莫幾日不見顧越涵人影給惦記的。

追根究底,顧越涵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