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寶022

夜色下, 一抹暗色身影匆匆而至,很快露出張陰氣沉沉的臉, 顧越涵到了近前, 朝顧泊遠作揖,“玫瑰糕被人動了手腳, 廚房丫鬟來的路上遇着位迷路的小姐, 那人問路,就與她寒暄了兩句, 估計就是那時候下的毒。”

廚房做好糕點,由傳膳的丫鬟端到各家眷住處, 路上遇着人實屬正常, 丫鬟這纔沒引起重視。

顧越涵將查來的線索一五一十和顧泊遠說了, 顧越皎前腳出門他後腳就追了出去,下午過後,夏姜芙只吃了幾塊糕點, 連晚膳都沒用,除了玫瑰糕有毒他想不到其他。

顧泊遠已斂了情緒, 神色不露道,“找到人了嗎?”

顧越涵搖頭。

顧泊遠面無表情摩挲着腰間的玉帶,如鷹阜的眼神看向遠處, 讓人不寒而慄。

顧越涵不自主繃直了身體,雙腿併攏,肅然而立。

他想起了在邊關的時候,南蠻偷襲, 守城副將掉以輕心,害得士兵傷亡慘重,顧泊遠震怒,擊退敵人第一件事就是問責,他站在血流成河的城牆上,身形筆直得像一株樹,似怒非怒的眺望着城裡萬家燈火,臉上便是這樣的神色。

“據丫鬟描述,我懷疑是王婉珍乾的,王朔之事她心存怨恨,母親又讓她當衆出醜,狗急跳牆才下的毒。”白天的事兒人盡皆知,王朔倒臺,王婉珍名聲盡毀,她懷恨在心報復夏姜芙,解釋得通。

顧泊遠皺了皺眉,“王婉珍?”

顧越涵下顎微含,垂眸沉思道,“父親以爲是誰?”

看反應,顧泊遠好似不認同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南園裡,還有顧泊遠知道的人要對夏姜芙下手。

他想起方纔顧越皎和他說的,夏姜芙中的毒各大藥鋪都有賣,對身體健碩之人無甚反應,專門針對身體虛弱之人的,他記憶裡,夏姜芙就懷顧越流的時候病過一段時間,但也很快就好了,平日裡傷風感冒都少有,中毒的反應怎會如此明顯?

“她十幾歲的小姑娘,哪兒來的毒?”顧泊遠頓了頓,沉吟道,“先把她找出來。”

“是。”他疏忽了,王婉珍來南園的目的是參加作畫比賽,怎麼可能隨身帶着□□,□□肯定是有人故意塞給她的,目標是夏姜芙,這麼來看,十之八.九是舊敵。

念及此,他急於抓到兇手,迎着夜色匆匆離去,背影倉促筆直,很快消失於黑暗裡。

顧泊遠吹了會兒風,這纔去偏廳面見皇上。

夏姜芙吃了藥睡上一覺就沒事了,顧泊遠沒有和皇上多說,言語間似乎不想聲張,皇上眉頭緊鎖,他算是顧泊遠看着長大的,瞭解顧泊遠的行事作風,他不聲張就是想暗中探查,查到多少,牽連多少人,一個都跑不了。

他想了想,臨走前叮囑了句別將事情鬧大。

顧泊遠恭敬的福了福身,親自送皇上出門,顧越流穿着單衣站在屋外,搓着手,來來回回踱步,和夏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看顧泊遠過來,忙老老實實站好,沙啞的喊了聲父親,“父親,娘怎麼樣了?”

他翻來覆去睡不着,想找大哥二哥說會話,裡裡外外找了圈都不見人影,風吹得樹影晃動,他心頭害怕,只得跑到這邊來。

顧泊遠掃了眼他腳上穿反的鞋子,語氣少有和緩,“吃了藥了,睡不着就進屋守着你娘,父親有事出去一趟。”

南園住宅多,分佈於南園北面,從外往裡以朝堂官職排序,越受天子器重的朝臣,住處越靠近天子寢宮,他回屋換了身輕便的常服,叮囑顧越流幾句就出了門,更深露重,甬道兩側的燈籠零零星星亮着,他避過巡邏的官兵,溜進了一處庭院。

草木蔥鬱,極好的遮掩了他身形,順着花叢到了一處屋前,他蟄伏不動,眼神墨黑如淵盯着前方。

硃紅色的雕花門前坐着兩名宮人,旁邊偏院傳來細碎的談話聲,他心思微動,扒着花叢朝偏院挪動,雙手鬆開,手裡的花枝顫了顫。

宮人昏昏欲睡,晃眼間看花叢搖晃得厲害,瞬間醒了大半,抵了抵身側的胳膊,戰巍巍道,“花叢裡好像有人。”

“太后住所,誰敢來?你估計眼花了,夜裡風大,吹得花叢晃動是常事.......”另一宮人打了個哈欠,繼續靠着門打瞌睡。

語落,一陣冷風吹來,宮人打了個寒顫,她想想也是,偏院還有嬤嬤們在,院外又有巡邏的官兵,即使真有刺客也是有去無回的。

如此一想,她放了心。

顧泊遠在偏院聽了會牆角就回了,夏姜芙問他太后爲何不喜歡她的時候他沒說實話,太后此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當年故意接近夏姜芙就是奔着先皇去的,目的達成便過河拆橋,挑撥離間他們夫妻情分,夏姜芙藏不住事,喜怒哀樂皆寫在臉上,他寧肯她什麼都不知道給太后冷臉色,好過二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夏姜芙醒的時候已是日曬三竿了,昨晚還是一條蟲,睜開眼就是一條龍了,沐浴敷臉,穿衣描眉,半個多時辰後,又是生龍活虎,傾國傾城的模樣。

“顧泊遠,昨晚太醫見着我是不是嚇了一跳?”夏姜芙對鏡調整腰間配飾,很是在意的問道。

顧泊遠聞聲望來,如墨的眸子動了動。

“不醜,娘什麼時候都是好看的。”顧越流寸步不離守了夏姜芙一宿,哪兒都不肯去,這會兒見夏姜芙神采飛揚,疲憊的臉上抑不住喜悅,“娘怎麼都好看。”

夏姜芙瞪他眼,“就是我昨晚的模樣很醜了?”

顧越流急忙搖頭,斬釘截鐵道,“真的一點都不醜,李太醫誇您保養得好呢。”

“你的話不可信,顧泊遠,我問你呢。”夏姜芙拍了拍腰間碧綠色的墜子,滿意的笑了笑,吩咐丫鬟將鏡子擡走。

顧泊遠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的,“還行吧。”

“還行是什麼意思?”夏姜芙來氣了,昨晚她說過不請太醫,就是不想讓人看到她憔悴狼狽的模樣,顧泊遠倒好,專跟她作對。

秋翠端着銀耳湯進屋,聞言解釋道,“夫人,昨晚侯爺讓奴婢給您梳妝後才請太醫把脈的,臉色好着呢。”

夏姜芙看看秋翠,又看看顧泊遠,略有懷疑道,“真的?”

昨晚她覺得渾身冰冷,好似浸泡在刺骨的雪水中,腦子渾渾噩噩,有些事不太記得了。

顧泊遠幾不可聞的嗯了聲,夏姜芙這把心落回實處,昨晚沒吃東西,這會兒飢腸轆轆,喝了一碗銀耳湯不見飽,讓秋翠再去廚房端些吃的來。

秋翠忐忑的瞄了眼顧泊遠,站着紋絲不動。

下毒的是王婉珍,顧越皎帶人抓到她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約莫幕後真兇怕王婉珍把他供出來,先殺人滅口,顧泊遠不讓夏姜芙亂吃廚房的東西,銀耳湯是她守着熬的,中間沒經過任何人,熬好後她自己嘗過沒問題才端來給夏姜芙的。

“待會就回了,忍着回府吃。”顧泊遠朝秋翠揮手,態度有些冷。

秋翠彎腰快速退了出去,她還真怕夏姜芙不依不饒要她去廚房弄點吃食來,趁夏姜芙沒回過神,走爲上策。

見自己丫鬟對顧泊遠百依百順,夏姜芙心頭不悅,面上就帶了些出來,顧越流有眼力的湊到夏姜芙身邊,問道,“娘,您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廚房的膳食不好吃,還是咱府裡的廚子厲害,您想吃什麼,我先回府讓廚房備着。”

銀耳湯甜,夏姜芙想吃點鹹的東西,但她沒對顧越流說,而是看着顧泊遠,敲着桌面道,“你這叫因噎廢食,難不成我就不吃外邊東西了?”

顧泊遠面不改色點了點頭,氣得夏姜芙想將手邊的碗砸過去。

但顧泊遠就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夏姜芙不和他置氣,順了順胸口,平復自己的呼吸。

顧泊遠怕她心頭不順氣着自己,不疾不徐道,“我讓皎皎尋個廚子,以後出門帶在身邊。”

有毒的玫瑰糕顧越涵吃了幾個,一點事兒都沒有,毒是專門針對夏姜芙的,更讓他認定下毒的不是王婉珍,夏姜芙身子骨弱是懷顧越流中毒留下的病根,她擔心毒侵入胎兒體內,用了些偏門藥,她的身體就是那時候壞了的。

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對方能對症下毒,必然和夏姜芙有些淵源,亦或者,和他有些淵源。

所以,哪怕秋翠吃了沒事,對夏姜芙來說可能也會要命。

夏姜芙心知沒有轉圜的餘地,退一步道,“得找個會做各地名菜的廚子,要年輕長得好看的。”

顧越流忍不住笑出了聲,“娘,您說的可不好辦,會做名菜的廚子多是有師傅的,到年紀纔出師,哪兒有年輕好看的?”

“要帶出門,總不能像府裡的那位心寬體胖吧,不是丟我長寧侯夫人的臉嗎?對了,怎麼不見皎皎和涵涵?”夏姜芙這才覺得屋裡好似什麼,她中毒昏迷清醒,顧越皎和顧越涵沒理由不在啊。

顧越流指着外邊道,“大哥回刑部了,二哥有事,娘是不是想他們了,我派小廝通知他們回來。”

“罷了,他們是做大事的,別打擾他們,娘隨口問問,小六,昨晚是不是嚇着你了?”夏姜芙肚子餓,只得喝茶緩解,倒了杯花茶兀自喝着,憶起顧越流趴在牀邊抹淚的情形,心下不忍,毒性濃烈的話她早沒命了,昨晚不請太醫她能熬過去。

街頭毒.藥,大多她是懂的。

想起夏姜芙臉色發白的模樣顧越流就心有餘悸,面上卻要裝作不怕事的模樣,“沒嚇着,就是......怕您不舒服......”

今早顧泊遠讓他回屋休息,他不敢,害怕一覺醒來告訴他夏姜芙沒了,只要想着夏姜芙可能會死,他就怕得厲害,“娘,下毒的人抓着了,是王婉珍,您說得對,她就是話本子裡的窮秀才,攀龍附會,蛇蠍心腸,好在您沒事,否則我非得將她碎屍萬段不可。”

顧越流年紀小,憤怒毫不掩飾表現在臉上,說起王婉珍,他拽緊了拳頭,咬牙道,“可恨被她死了,娘,您別擔心,她死了還有兄長在京城,春闈結束我就把他抓到您跟前,要殺要剮,任由您處置。”

夏姜芙忍俊不禁,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打趣道,“當娘是玉面羅剎,鎖魂的閻王啊,活生生的人說殺就殺,殺人是犯法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娘殺了人豈不要坐牢,地牢陰暗潮溼,鼠蟲蚊蠅數不勝數,娘可不想待那兒,娘還是喜歡現在的生活。”

顧越流怔了怔,“娘不報仇了?”

夏姜芙好笑,擡下巴指着顧泊遠,“不是有你父親嗎?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娘可不想用來殺人。”

顧越流想到王婉珍的死狀,試想她娘拿着匕首刺中對方胸口,熱血噴得滿手都是,血腥十足,他不想他娘成爲那樣的人,於是他挺了挺胸脯,“娘,您等着,我給你報仇,男人的手,天生就是握劍的,不怕染上血腥。”

“你纔多大點。”夏姜芙抓着他手,看他指甲有些長了,吩咐秋翠找剪刀來,她託着他大拇指,認真給他剪長出的指甲,神色柔和,語重心長道,“你想爲娘報仇娘心裡歡喜,但把自己弄得滿手血腥不值得,娘希望你做個聰明人。”

剪刀貼着肉,顧越流一動不敢動,反問道,“我不聰明嗎?”

從小到大,每每他做了些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夏姜芙就會誇他聰明,怎會又忽然要他做個聰明人。

“小時候的聰明和長大了的聰明不一樣,聰明的人,不會魯莽行事,比如殺人這種事,聰明人的做法是借刀殺人,蠢人才會大張旗鼓喊打喊殺,不管什麼時候,說容易,做難,娘希望你少說多做。”夏姜芙剪的指甲光滑平整,剪完了會用食指磨兩下,怕他做事颳着指甲。

細心得旁邊顧泊遠沉下了臉,顧越流十二歲了,夏姜芙還當他是小孩子,這樣子,如何能獨當一面?

顧越流認真聽着,擡眼偷偷掃了顧泊遠幾眼,昨日半夜,顧越皎回來了趟,他嚷着要跟顧越皎出門爲夏姜芙報仇,顧泊遠不讓,夏姜芙中了毒,他鎮定得很,還有心思看勞什子地圖,氣血上涌,他和顧泊遠吵了一架,顧泊遠二話不說踢了他兩腳,警告他吵醒夏姜芙就把自己攆了。

僵持了一晚,清晨顧泊遠好似變了個人似的,態度大轉彎,對自己好得不得了,他覺得顧泊遠是擔心夏姜芙醒過來自己告狀,此時聽夏姜芙說起,他覺得自己錯怪顧泊遠了,照夏姜芙的話說,顧泊遠就是那個聰明人,夫人中毒,兇手不知所蹤,自己泰然自若的翻地圖,品茶,看似什麼都沒做,但天亮就有人說抓到兇手了,不出面卻同樣達到自己的目的,夏姜芙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說忙前忙後的是顧越皎和顧越涵,總歸不是顧泊遠本人。

“娘,我懂了。”

這個道理和他三哥的話差不多,有錢能使鬼推磨。

“孃的兒子就是聰明。”夏姜芙臉上笑意更甚,替他剪完指甲,見他昏昏欲睡,黑眼圈都快有兩圈了,她拍拍他胳膊,讓他回屋睡會兒,走的時候叫他。

顧越流眼皮打架,確實撐不住了,聽話的點了點頭,走之前,悻悻然向顧泊遠賠罪,昨晚他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顧泊遠踢他是應當的。

夏姜芙在,顧泊遠當然不會爲難他,擺手道,“回屋睡吧,害怕的話就讓人守在門口。”

顧越流一怔,垂首應是,這才轉身走了。

他一走,屋裡的氣氛就不太對了,夏姜芙握着剪刀,咔嚓咔嚓剪了兩聲空響,開門見山道,“王婉珍多大點年紀,怎麼會帶毒來南園,你是不是知道誰下毒害我的?”

王婉珍是罪臣之女,滿心是靠着比賽翻身,哪兒敢下毒害人,她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還在科舉的兄長考慮,她不敢以身涉險,背後一定有人。

顧泊遠蹙眉,不答反問道,“你以爲我會放過害你的兇手?”

夏姜芙眨了下眼,一時沒有作聲,她在京城樹敵無數,無非是女人間的豔羨嫉妒,不至於動手害人,她問這話,下意識的認定是太后,否則往年來南園好好的,怎麼太后一出宮她就中毒了?真有這麼巧的事?

“幾十年夫妻,我在你眼裡是這種人?”顧泊遠摔了桌上的杯盞,杯子嘭的聲墜地,瞬間四分五裂,秋翠心頭納悶,探頭一瞧,被顧泊遠鐵青的臉色唬了一跳,急忙縮回了腦袋。

她心裡困惑更甚,從她在夫人身邊伺候開始,侯爺從沒對夫人發過脾氣,哪怕夫人挑唆幾位少爺和侯爺的關係,侯爺也睜隻眼閉隻眼,怎麼會忽然發起火來。

夏姜芙抿了抿脣,沉默放下剪刀,起身回了內室。

簾子輕輕晃了晃,隨即屋裡便沒了聲,顧泊遠靜坐了會兒,緊接着進了內室,秋翠豎着耳朵,心頭惴惴不安,萬一侯爺和夫人吵起來,她怎麼辦,該幫誰?

糾結間,內室傳來低低的笑聲,笑聲清脆,其間還夾雜着男子小聲的說話聲,秋翠瞠目,側身看向內室,對夏姜芙心生佩服,她做了什麼讓顧泊遠如此死心塌地的百依百順,論御夫之術,恐怕無人能及她吧。

京城貴婦,誰不是在丈夫跟前維持着溫婉寬厚,爭執時總自己退讓三分,維持着夫妻間和睦。

可夏姜芙從來不遷就顧泊遠,反倒是顧泊遠處處順着她,疼惜她,難怪京裡夫人們看夏姜芙不順眼,或許認爲自己明明穩重端莊得多,卻始終不如夏姜芙順遂吧。

約莫半個時辰,內室傳來顧泊遠傳喚,秋翠定了定神,朝身側丫鬟揮手,一道走了進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府。

知道夏姜芙中毒的人不多,加之夏姜芙霞光滿面,氣色好,更沒人懷疑。

皇上和太后早上就回宮了,太陽下山時南園也會關閉,故而遇着許多同樣打道回府的夫人小姐,寒暄時,免不了說起王婉珍的死,好好的人,死狀悽慘,兇手手段殘忍,不知是誰。

衆夫人聊起這事,經過夏姜芙身邊時,目光總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恨不得從她臉上看上什麼來,好轉身與人說道說道。

衆所周知,王朔是敗在顧泊遠手裡的,王婉珍又當衆羞辱過夏姜芙,難保不是夏姜芙懷恨在心殺了人。

畢竟,夏姜芙小肚雞腸,從這麼多年不讓顧泊遠納妾就能看出一二,何況夏姜芙年輕時別人的棺材都敢翻,殺人算什麼。

陰陽怪氣的眼神多了,夏姜芙再好的耐性都有些不耐煩,所以,當在岔口湊巧碰到柳瑜弦,而柳瑜弦又惋惜的說起王婉珍時,她就沒給好臉,“可不是嗎?昨天還是鮮活的人,今天就沒了,人生在世,生死無常,陸夫人好生保重,我可不想明天聽說你跟着沒了......”

什麼話光明正大的問,拐彎抹角裝善良給誰看呢?

夏姜芙最厭惡這種不好好說話的人,心情好陪她們附和幾句,心情不好就反脣相譏,恰好,她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顧泊遠和陸宗仁領着六部官員走在前邊,一行人聊着南蠻進京之事,鴻鵠書院戒備森嚴,衆人不清楚內裡情形,少不得問顧泊遠打聽,但顧泊遠口風緊,什麼都不肯透露,一來二去,氣氛有些凝滯,忽然聽夏姜芙詛咒柳瑜弦,陸宗仁停了下來,開玩笑的口吻和顧泊遠道,“令夫人還是喜歡開玩笑。”

他聲音渾厚,夏姜芙她們全聽着了,柳瑜弦夫唱婦隨,陰陽怪調道,“是啊,幾十年如一日的真性情,羨煞旁人。”

柳夫人是柳瑜弦弟妹,當即配合的捂嘴輕笑了起來,隨着人生閱歷的增加,人隨之沉澱,變得更成熟穩重,有長者的風範,而夏姜芙仍然嘴毒惹人厭,幾十年沒個長進,柳瑜弦損夏姜芙呢。

“多謝陸夫人稱讚,其實我沒變的豈止是性情,容貌也沒啥變化,陸夫人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出來?”夏姜芙笑着挑了挑眉,好像聽不懂柳瑜弦話裡的含義,相反表現得十分受用,她笑得高興,扶着她的顧越流不住附和,“娘說到我心坎上了,比較其他人,您還真是少有的維持年輕容貌的人。”

柳瑜弦嘴角僵了僵,顧越流嘴裡的其他人是她嗎?小小年紀不學無術,盡會耍嘴皮子,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們幾兄弟繼承了孃的美貌就要好好珍惜,往後不可熬夜懂嗎?”夏姜芙想起顧越流守了他一夜,便趁機告誡他道。

顧越流乖巧的點頭。

母子兩的對話沒什麼,偏偏昨天發生了點事,柳瑜弦一宿沒睡,聽着夏姜芙的話,認定夏姜芙嘲笑自己熬夜老得快,她臉僵了僵,小徑上還有其他侯爵夫人,柳瑜弦不想動氣,夏姜芙說話能氣死人,而且不會顧忌地點,肆無忌憚,她要與她爭執,最後出糗的是她。

口口聲聲看不起夏姜芙,卻一而再再而三和夏姜芙爭鋒相對,傳出去,還以爲她嫉妒夏姜芙呢,念及此,她臉上的笑慢慢柔和下來,搭過柳夫人的手,和同行的幾位夫人議論起給二兒說親之事。

有意冷落夏姜芙,讓夏姜芙沒臉。

夏姜芙好看又怎麼樣,能生又怎樣,六個兒子,被她寵得無法無天,討不討得着媳婦都不好說。

夫人們之間的刀光劍影,豈是顧越流感受得到的,他擔心夏姜芙身體不適,走得極慢,很快就被人甩了一大截。

柳瑜弦有心氣夏姜芙幾句,跟着放慢了腳步,眼角時不時留意着夏姜芙動靜,卻看顧越流朝夏姜芙擠眼,“娘,我觀察過了,一路上遇着的夫人們,您是最好看的,跟仙女下凡似的,您看其他,陸夫人鼻側皺紋深邃,柳夫人眼角細紋多,張夫人眼小鼻塌,李夫人下巴短,溫夫人臉上的脂粉沒抹勻......”

柳瑜弦瞬間拉長了臉,衣衫下的手緊握成拳,堂堂侯府嫡子,大庭廣衆的對長輩品頭論足,分明教養不當,德行有污,長大了也很難有所作爲,柳瑜弦想到他帶着人堵住自家大門,雙手叉腰學潑婦罵街的情形,恨不得上前撕爛那張嘴。

可憐了她兒子,明明是顧越流摘的花,結果卻落到陸宇身上,裴夫子不知哪根筋不對,認定陸宇是真兇,在書院沒少爲難陸宇,帶着陸宇名聲變得不太好,一切都是顧越流造成的。

她緊了緊拳頭,目光怨毒的瞪着那對母子。

然而,厚顏無恥的還在後邊,夏姜芙若無其事的接話道,“拿我和那些人比較作甚,難道我就只配和她們比?”

什麼叫只配和她們比,和她們比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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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您啊,看上去年輕着呢,和未出閣的小姐似的......不對,氣色比那些小姐們好多了。”顧越流嘴巴甜,誠懇的稱讚夏姜芙。

“這還差不多。”夏姜芙笑了,眼眸彎彎,看在柳瑜弦眼裡扎眼得很。

柳瑜弦暗搓搓咬牙,恨不得撲過去扇夏姜芙兩個耳光,她發現夏姜芙就是有這個本事,將她的忍耐力消磨殆盡,逼她忍不住破口罵人,甚至動手打人。

夏姜芙擡頭,正對上柳瑜弦扭曲得略猙獰的神色,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故作關切道,“陸夫人這是怎麼了?”

柳瑜弦來不及收回臉上的怒色,被周圍夫人看個正着,衆夫人心下不解,紛紛問怎麼了。

最前邊暢聊的官員們跟着停了下來,顧泊遠掉頭走了回來,目光緊緊凝望着夏姜芙,詢問夏姜芙發生了何事。

夏姜芙搖頭,腳步輕快的越過柳瑜弦走到了前邊去。

陸宗仁擰了擰眉,猜到柳瑜弦在夏姜芙手裡吃了虧,心下不喜,方纔他還打個圓場,如今懶得多說一句,夏姜芙連太后都不放在眼裡,柳瑜弦和她打口水仗不是自取其辱嗎?

這種人,能不招惹就別招惹,攪一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陸宇在顧越流手裡吃的虧不就是前車之鑑嗎?

柳瑜弦看出陸宗仁不悅,又不好當衆說顧越流壞話,否則被顧越流反咬一口,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即使顧越流認下又如何,顧越流品德敗壞,她揭穿顧越流又能好到哪兒去,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話一出口,德行有損的還是她。

心思轉了個彎,她便佯裝苦惱的嘆了口氣,將話題引到正聊的事情上,“我家柯兒十九就準備議親,顧府的大少爺二十了都不着急呢,在想顧夫人是不是有中意的好姑娘,藏着捂着不說。”

多年媳婦熬成婆,她們是兒媳婦過來的,再明白該娶什麼樣的兒媳不過,一家有女百家求,誰都盼着兒子能娶最好的姑娘,故而,私底下沒少到處打聽姑娘的品行,她相看過好幾府的姑娘了,都不太滿意,不知夏姜芙對兒子的親事有何打算。

她的話成功轉移了衆夫人的注意,同行的多是世家夫人,家世好,用不着嫁女求榮,盼着女兒過得稱心如意就好。

所以,柳瑜弦篤定,她們既然看不起夏姜芙,更捨不得女兒嫁到這種人家。

不得不說,柳瑜弦將夏姜芙問懵了,她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抓着顧泊遠衣袖,語氣不明道,“皎皎到說親的年紀了?”

這話問得,跟不是她肚裡蹦出來似的。

顧泊遠輕輕垂眸,眼神說明了一切。

尋常人家,十三四歲就定親了,十六七歲成親,但大戶人家,信奉建功立業,議親的時間晚些,顧越皎二十也該議親了。

衆夫人目不轉睛看着夏姜芙,以爲她會說些什麼難以置信的話出來,比如“我看上去這麼年輕貌美,我兒怎就到成親的年紀了”,“有了媳婦忘了娘,不給他討媳婦”之類的,夏姜芙厚臉皮的程度大家有目共睹,第一句話符合她自誇的性格,至於後者,純屬所有當孃的心理。

夏姜芙靜默了會兒,忽咧着嘴,眉開眼笑起來,“還以爲回府要悶些日子呢,眼下可算找着事情做了,我待會就問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保證給他挑個合心意的......”

衆夫人心頭嗤笑,挑個合心意的,好像有很多姑娘供她選似的,別各府姑娘不樂意,最後跑京外議親丟臉就丟大發了。

夏姜芙對議親之事興致高漲,挽着顧泊遠手臂,喋喋不休商量起來,顧泊遠拍掉她的手她又挽上,鍥而不捨,弄得顧泊遠不得不挪開步子,招手讓秋翠扶着她,趁機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城裡的夫人小姐們都來了南園,昨日你不是見過許多嗎?”

皇后娘娘組織的比賽,沒議親的小姐們都來了,三十四歲的小姑娘,十□□歲的小姐,都在。

“那哪兒能一樣,我選兒媳,又不是選誰彈琴好聽,跳舞好看,沒法比。”夏姜芙連連搖頭,不願意承認昨日她壓根沒上心。

琴棋書畫,沒一樣是她喜歡的,看着聽着都覺得頭疼,哪有還有功夫打量各小姐。

夏姜芙思索着爲顧越皎說親的路子,餘光掃過柳樹後的一行人,眼神陡然一亮,左右甩開顧越流和秋翠,舉步往前,衆夫人好奇的望去,卻看夏姜芙臉上堆着笑,聲音明媚動聽,“寧老夫人也來了,有些時日不見,您越來越年輕了呢,我這上了年紀走路要人攙扶,您還穩穩當當的,說來真是慚愧。”

這馬屁拍的,衆人翻了個白眼,極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好像人家沒聽說你夏姜芙在京□□聲似的,四十歲的人了,整日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就自誇自己二十,臉皮比城牆還厚,寧老夫人是這麼好糊弄的?

寧國公府的老祖宗是開國功臣,祖上出過三位帝師,兩位首輔,德高望重,是她們這種侯爵人家望塵莫及的。

夏姜芙往老夫人跟前一站,好比暴發戶偶遇書香世家,差距立顯,她們就不懂了,夏姜芙哪兒來的臉皮貼上去。

“是顧家媳婦啊,你看着沒什麼變化,和十幾年前差不多,你母親沒來?”寧老夫人側身瞧了瞧,顧泊遠拱手作揖,其他人皆跟着施禮。

寧老夫人微微勾脣,臉上的笑和藹又可親,“免禮吧,我啊來湊湊熱鬧,別讓你們拘束了......”

寧老夫人七十多了,臉頰圓潤,厚厚的脂粉也蓋不住臉上的皺紋,但人看着分外精神,和顧老夫人整天吃齋唸佛裝出來的和善不同,顧老夫人看似慈眉善目,心氣高着呢,比寧老夫人差遠了,宗族主母,儀態氣度果真不同。

夏姜芙可不管人多人少,伸手就挽住了寧老夫人手臂,她動作猝不及防,嚇得寧老夫人身後的婆子頓了頓,揚手欲將她拉開。

但又顧忌她的身份,踟躕着沒動手。

何謂百年宗族世家,比伯爵之家嚴謹多了,夏姜芙笑眯眯道,“老夫人,您別見笑,我走路喜歡挽着點東西,否則不習慣,老夫人可曾聽說過刑部侍郎顧越皎,我長子。”

要不是不合時宜,衆夫人很想呸一句,毛遂自薦,還能要點臉嗎?

寧老夫人不推開她是人家涵養好,她自己還真會順着杆子往上爬。

“聽過,顧侍郎年少有爲,名聲貫耳,玉志他們常說起顧侍郎,你啊,把孩子教得很好。”寧老夫人笑了笑,笑容和煦,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稱讚,夏姜芙臉上閃過抹不好意思,“是他父親教得好,他父親說把兒子教好往後纔不會禍害人家小姐。”

寧老夫人聽得笑不可止,“長寧侯說得對,你們夫妻都是好的,怎麼着,顧侍郎準備議親了?”

“老夫人,您喚他皎皎便是,二十了,該說親了,您德高望重,若是遇着合適的姑娘還請牽線,晚輩念着您的好。”夏姜芙矮了矮身,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素來不會掩飾心底的想法,求人便要求人的姿態,她不會拐彎抹角。

性情坦率,讓寧老夫人不由得高看她一眼,京城水深,待久了心思難免彎彎繞繞,多少年沒遇着這般率真之人了,寧老夫人沒有推辭,笑着應了下來,“成,我替你留意着。”

寧老夫人的話讓衆人跌破眼鏡,沒想到,還有像夏姜芙這般攀交情求人的,寧老夫人該有多好的涵養纔會應下這種事啊,夏姜芙臉皮厚得又上層樓了。

衆人自愧不如。

夏姜芙一路扶着寧老夫人上了馬車才鬆手,她臉上掛着真心實意的笑,寧老夫人揮手,由衷笑了起來,和身邊長媳道,“難怪長寧侯多年來身邊只得她一人,她的聰慧,不是誰都有的。”

在此之前,她和夏姜芙並未有過交集,宮宴上也是各坐一處,饒是如此,夏姜芙敢當衆挽她的手,還直截了當說明自己的意圖,十之□□料定自己不會拒絕,看似莽撞不懂規矩,實則心裡早計算好了得失。

她在夏姜芙的年紀,可做不出這種事來,一則怕丟臉,二則要顧忌寧國公府面子。

“聽說她六個兒子被她寵壞了,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她找您,怕是料定其他人不會搭理她。”

寧老夫人搖頭,“你啊,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能說出教不好兒子是禍害人家閨女話來的人,怎麼會寵孩子,我瞧着她個好的,你常出門走動,遇着合適的就往長寧侯府遞個信吧,積善行德,當爲玉志他們積福了。”

“是,母親。”

無論外人如何議論夏姜芙不要臉,總而言之,夏姜芙攀上寧老夫人這根線了,當今太傅是寧老夫人的長子,受皇上敬重,如果長寧侯府與寧國公府往來,朝野無人是他們的對手。

柳瑜弦氣得臉色鐵青,剛踏進院子,丫鬟就積極忙上前說長子姨娘懷孕了,大少夫人拿不定主意,柳瑜弦煩不勝煩,命丫鬟將姨娘帶過來,當衆杖斃。

她很少有這般雷霆手段,這次是被夏姜芙氣狠了,長子縱情聲色,荒誕無度,庶長子的風聲傳出去,承恩侯府名聲就毀了,她豈不又要矮夏姜芙一頭?

她面若寒霜,丫鬟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柳瑜弦回到屋裡,看哪兒都不順眼,氣得砸了所有首飾,她的初衷是在二兒子親事上壓過顧越皎一頭,竟然讓夏姜芙攀上了寧國公府,寧國公府素來不牽扯朝堂紛爭,寧國公身爲太傅,甚得皇上敬重,夏姜芙往後豈不是愈發囂張得意?

長寧侯府與承恩侯府同爲一等軍侯,但夏姜芙事事壓她一頭,讓她如何氣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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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柳瑜弦恨得咬牙,湊到丫鬟耳朵邊嘀嘀咕了幾句,叮囑道,“把尾巴清理乾淨……”

“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