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身側的明碩臉色更是難看,伸手拽了拽明鸞的衣角,對她暗暗使眼色。
明鸞心中慌亂,水袖下掌心緊握,露出沉思的表情,半晌未迴應她。
那邊慕容遇見二白自君燁懷裡出來,又伸手去抓她。
二白扭身一轉,泥鰍般的滑了過去,又撲進君燁懷裡,“君燁,慕容遇他欺負我!”
慕容遇那個氣,他欺負她?
她還真敢惡人先告狀!
君燁將二白攬在懷裡,丹鳳眸微挑,淡淡的看着慕容遇,“不要鬧她了,本尊替你罰她。”
慕容遇氣哼哼的脫口道,“你如何罰她?”
二白臉色登時一紅,捏了一下君燁的腰上的肉,偷偷瞪他一眼。
君燁脣角噙着曖昧輕薄的淺笑,抓着二白的手不許她亂動,轉眸對慕容遇道,“你不是早就看中本尊書房那把暮雲劍,送給你了!”
“真的?”慕容遇目光登時一亮。
暮雲劍據說是遠古兵器,認主通靈,是君燁兩年前追剿北疆真默族時,在真默族長那裡所得,他一直喜歡,只是君燁卻說那劍太過嗜血,不適合他,一直不曾給他。
今日君燁突然鬆口,慕容遇頓時忘了被二白戲弄的氣憤,興奮不已,恨不得現在便去君燁府上取劍。
二白和君燁兩人眉目之間的親暱默契,讓明鸞越發心窒悶痛,忙上前挽住二白的手臂,帶着她遠離君燁,笑道,“阿遇他不懂事,錦姑娘不要同他一般見識,我們去那邊賞景。”
說罷,擡頭看着君燁,聲音溫柔,“我和錦姑娘先去前面,你和阿遇兩人自便!”
君燁微一頷首,“好!”
二白嘴角一翹,不動聲色的將手臂抽出來,跟着明鸞往船的另一側走。
“錦姑娘,聽說你退了和藍公子的親事?”
站在船頭,明鸞倚欄回身輕問,她面容溫婉,墨發及腰,一身月白色長裙,憑欄回首,襯着身後的煙波水色,格外嬌美動人。
二白含笑點頭,“是,既然明碩郡主看中了他,我便成人之美!”
明鸞淡笑一聲,斂眉臻首,低聲道,“難道,錦姑娘不是爲了君燁才退的親嗎?”
二白挑眉,“公主何意?”
“姑娘也許不知,我和君燁也算是青梅竹馬,在遇到姑娘之前,君燁曾說過會娶我,這兩年更是百般呵護,也許是因爲久久等不到我回應,才傷了心。”明鸞聲音低柔,含着那麼一抹憂傷。
“唉!”二白嘆了口氣,“我本來也是不願意的,無奈君燁他權勢太大,欺男霸女,實在太可惡,我去京兆府尹告他強佔民女,京兆府尹卻說我是他的貼身丫鬟,不予立案,這分明是官官相護!”
二白越說越氣憤,一張小臉上滿是憤慨。
明鸞怔怔的看着二白,臉色僵了僵,幾番變化,才勉強笑道,“君燁他之前也不是這樣的人。”
“你是被他外表騙了,他其實就是個禽獸!”二白說的咬牙切齒。
明鸞臉上的笑愈發的掛不住了,連方纔想說的話都已經不知從何說起,只淡笑道,“其實只要君燁真的喜歡你,我也是可以接納姑娘的,你我投緣,做一對姐妹,也無不可!”
二白錯愕的看着她,敬佩的道,“公主、果真胸懷寬廣!”
明鸞訕訕笑了兩聲,向木欄後靠了靠,低聲道,“只是今日卻要對不住姑娘了,姑娘明白我情非得已纔是!”
說罷她目中幽光一閃,猛然向着木欄下撞去,隨即驚呼一聲,直直向着水下落去。
二白眨了眨眼睛,無辜的看着,身形都未挪動半分。
“撲通”一聲,明鸞以優美而柔弱的姿勢掉進河裡,還不等她呼救,明碩的丫鬟雀兒已經跑了過來,大呼小叫的喊道,“明鸞公主落水了,公主落水了!”
水中明鸞也開始掙扎呼救,“君燁、燁,救我!”
幾乎是同時,君燁和慕容遇兩人已經趕到。
二白很欣慰,君燁第一眼看去的不是水下,而是她這裡。
慕容遇卻直直已經撲下船,探手一撈,把即將下沉的明鸞抱在懷中,旋身而上,腳尖一點便已回到船上,隨即將明鸞放在船板上。
少年眉頭緊皺,緊張的撫了撫明鸞的臉,“鸞兒,鸞兒!”
明鸞渾身溼透,臉色蒼白,半閉着眼睛,嗆出一口水,神智還在迷糊之中,哽咽了一聲,撲進慕容遇懷中,惶恐道,“燁,燁!”
慕容遇身體頓時僵住,俊秀的眉眼之間籠着一層陰鬱,聲音卻溫柔,輕撫着女子的肩膀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君燁站在慕容遇身後,本欲向前的身體停在那,看着被慕容遇抱在懷裡哭泣的女子,臉色有些沉淡。
那一聲聲依賴的低呼,似乎從久遠的記憶中而來,喚醒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柔軟,森林裡,嬌小的女孩受了重傷,痛苦的抓着他的手臂,昏迷中不斷的喊他的名字。
他走過去,將女子從慕容遇懷中接過抱在懷裡,將她額前溼漉漉的碎髮理到耳後,眸底漆黑如墨,低聲哄慰,“別怕,我在這裡!”
明鸞虛弱的嗯嚀一聲,緊緊貼進他懷裡。
二白咬了咬脣,不由的後退了一步,淡淡的看着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公主!”
這半天不見人影的韻兒不知從哪冒出來,衝到明鸞面前,哭道,“公主你怎麼了,怎麼會好端端的落水?”
雀兒立刻指着二白道,“奴婢看到了,是錦二白將明鸞公主推下水的。”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靜了靜。
明碩斜眼過來,高聲問道,“雀兒,你可看的清楚?”
“是,奴婢方纔想來給公主送茶,看的清清楚楚!”雀兒信誓旦旦的道,她身側的桌子上果然放着兩杯清茶。
而方纔木欄前只有二白和明鸞兩人,明鸞難道會自己掉下去?
慕容遇倏然擡頭看向二白,“二白,真的是你?”
他之前便是怕二白會因爲君燁而傷害明鸞才特意提醒過她,不曾想,今日她仍舊沒安奈住。
二白瞥他一眼,默然不語。
明碩冷哼一聲,“她必是嫉妒明鸞公主得君公子喜歡才下此毒手,還能有假?慕容世子難道忘了上次她對我下的毒手,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韻兒更是撲過去,緊緊攥着二白的手腕道,目呲欲裂的道,“我們公主那麼善良,並不曾傷害姑娘,姑娘爲何這麼狠心,要致我們公主於死地?”
二白手腕一痛,猛然甩手,怒道,“滾!”
韻兒腳下一個踉蹌,重重的撞在船板上,驚呼一聲,捂着頭慘叫起來。
躺在君燁懷裡的明鸞顫巍巍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如秋風幽咽,“是韻兒嗎?韻兒怎麼了?”
“錦二白,你也太囂張了!欲謀害公主,還敢出手傷人!”明碩冷喝一聲,“來人,把錦二白抓起來,送進刑部大牢!”
守在四周的幾個侍衛頓時應聲上前,向着二白走去。
“誰敢動她?”
君燁突然沉聲道了一句,他聲音並不如何冷厲威嚴,只是氣勢太過強大,那些侍衛頓時停下來,再不敢往前一步。
“君公子,明鸞公主差點被錦二白害死,您還護着她?”明碩氣不過,咬牙道了一句。
君燁深不見底的長眸掃過來,一言不發,幽沉冷澈。
明碩不由的後退了一步,面容虛白,眼神四下瞟了瞟,訥訥不敢再出聲。
君燁命人拿了披風來,披在明鸞身上,低聲問道,“鸞兒,你可看清,果真是二白將你推下水的?”
明鸞往他懷裡瑟縮着身子,溼發貼在蒼白的臉上,長睫顫顫,緊緊攥着君燁胸前的衣服,越發的嬌憐不勝,
“我方纔實在是害怕,並沒看清。”明鸞抿着脣,柔聲道,“即便是錦姑娘,我相信她也是無心的,你不要爲難她。”
“哼!”聽明鸞這樣說,明碩又開始沉不住氣,“無心的?誰能證明她是無心的?”
這句話卻也是把二白推明鸞下水的事給坐實了。
“朕來證明如何?”
突然傳來悅耳低緩的一聲,衆人轉頭,便見許多隨從的簇擁下,男子一身暗紅色流紋寬袍,一雙桃花細眸,面容尊貴邪美,緩步走過來,淺淺在衆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在君燁懷中的女子身上,目光頓時幽若深井。
“皇上?”
明碩暗呼一聲,眸子幾次閃爍暗轉。
船上所有人都是一驚,紛紛跪下去,
“參加皇上!”
君燁懷中還攬着不能起身的明鸞,只淡聲道,“微臣見過皇上!”
燕昭宇臉上掛着無謂輕懶的笑,“都起來吧,朕今日是微服私訪,沒那麼多禮數!”
說罷他長眸掃嚮明碩,“方纔郡主說誰可以證明錦二白是無心的,恰好,朕可以證明。”
明碩嘴角牽強的扯出一抹笑,聲音雖不甘,但態度不得不恭敬,“皇上何意?”
“朕方纔就在對面那條船上,正好看到公主和二白在對面,朕看的清楚,是公主滑了腳,自己落水的,和二白並無干係!”
燕昭宇輕描淡寫的說完,轉眸看向明鸞,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微顫,“公主,可還好?”
明鸞擡眸看他一眼,極快的轉開目光,“多謝皇上關心,已經無礙了!”
燕昭宇替二白的開脫,讓所有人都有些不解。
他不是更應該偏愛明鸞纔是。
難道真如傳言中所說,皇上荒淫無道,癡迷後宮,早已不在意明鸞了。
慕容遇在燕昭宇和二白身上掃了掃,垂眸皺眉,這丫頭什麼時候和皇上認識的?
收了君燁,如今看來和皇上也交情不淺,她也太神通廣大了些。
君燁臉色卻有些沉,鳳眸微微挑起,看了二白一眼,晦暗難測。
“皇上,明鸞可是和您一起長大的,您怎麼向着外人?”明碩不忿的道。
“朕只是說了實情而已!”燕昭宇脣角噙笑,瞟嚮明碩,“郡主覺得朕在撒謊?”
“臣女不敢!”明碩低下頭去,她縱然不甘,也不敢再放肆,只恨錦二白總有貴人相助,一雙眼睛刀子似往二白身上瞟,似要將她剮一層肉下來。
明鸞此時也道,“我當時實在是心慌,現在想來的確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和錦姑娘無關。”
君燁點了點頭,“你身上的衣服都溼了,讓下人帶着你去換衣服吧!”
明鸞泛白的手指緊緊抓着君燁的衣服,軟聲道,“燁,我身上沒有力氣,你送我去好不好?”
船艙裡有女眷休息的房間,裡面也有另備的衣衫。
君燁擡頭看了看二白,見她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懷中女子似是冷的厲害,微微顫抖,脣色已發青,他淡淡點頭,“好!”
說罷,起身,抱着明鸞往船艙裡走。
還倒在一旁的丫鬟韻兒見狀也忙跟了上去。
燕昭宇桃花眸中藏着暗光,落在窩在君燁懷中的女子身上,幽光如晦,變幻莫測,良久才強迫自己挪開目光。
兩人一走,氣氛靜默下來,突然便有幾分尷尬。
慕容遇走到二白麪前,低聲道,“抱歉,二白!”
他剛纔有一剎那的確懷疑過二白,但他從未想將她怎麼樣。
似乎,對於二白,他和君燁一樣,都有一種莫名的寬容。
二白眼眸清澈,搖了搖頭,輕嗤一聲,“不怪你!”
只怪她自己,明明已經知道,仍舊未防備,以爲那人無論如何都會信她。
燕昭宇走過來,安撫的摸了摸她頭頂,“有沒有嚇到?”
“是啊,你竟然是皇上,的確嚇了我一跳!”二白晶亮的眼睛彎着,半真半假的笑道。
“有嗎?”燕昭宇邪邪挑着長眸,勾脣抿笑,“朕怎麼沒看出來你有半分惶恐?連驚訝的都沒發現。”
兩人向着船尾僻靜的地方走,二白仰頭問道,“皇上爲什麼幫我?”
她方纔就站在船頭,對面的船上有沒有燕昭宇,她看的很清楚。
“因爲朕相信你不會耍這種小伎倆。”燕昭宇確定的道。
二白聳了聳肩,“難道你忘了我燒蔣得城庫房的事了。”
她的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如果時間倒回,也許她真的會親自動手把明鸞推下去。
那樣,這戲就更真了些。
“那不一樣!”燕昭宇低眉輕笑,“而且朕也不願鸞兒被明碩利用。”
二白挑眉看着他,嘴角掛了抹玩味的笑,他倒是看的明白。
“戲演完了,我也該回家了。皇上呢?要等着明鸞公主出來嗎?”
“不了。”燕昭宇一雙妙目微微一暗,滑過不易察覺的落寞,“鸞兒她、似乎快把朕忘乾淨了。”
他們九年不曾見面,方纔他出現的那一剎那,她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頭去,眼睛裡沒有任何的驚喜,也許是嚇壞了,所以連他也不認得了。
他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不能等到她將他全部都忘記了再出現在她身邊。
“那我們一起走?”二白挑起眉梢。
“好!”
二白誰也沒打招呼,和燕昭宇繞過船尾向着甲板上走。
遠遠的便看到君燁站在下船的地方,沉淡看着走過來的兩個人,對着二白道,“過來!”
二白腳步遲疑了一下,緩步過去,笑道,“不陪着明鸞公主了嗎?”
君燁一個使力便將她拉進懷裡,眼尾挑起淡淡冷意,脣角仍然掛着淺笑,捏了捏二白的精緻的下顎,“別吃醋,本尊只屬於你一個人的!”
說罷他擡眸看向燕昭宇,淡聲道,“多謝皇上方纔爲二白解釋。”
燕昭宇眼中滑過一抹意外,風輕雲淡的道,“大司馬客氣了,畢竟二白的確是無辜的,朕只是不願她被冤枉而已。”
原來,錦二白是他的人!
這個他到不曾想到,他本應該高興的,如果君燁有了喜歡的女子,那鸞兒回到他身邊的可能就更大了些。
可是不知爲何,看到君燁已佔有的姿勢將二白摟在懷裡,他胸口竟有些窒悶,連笑都有些牽強。
“那微臣先告退了!”
君燁微一頷首,緊緊牽着二白的手,緩步往船下走去。
二白回眸笑道,“皇上,再見!”
手掌立刻一緊,緊的發疼,二白低呼了一聲,擡眸看向一臉沉淡的男人。
男人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言不發,只是走的更快了些。
他腿本就長,邁的步子也比她大,現在又刻意加快腳步,二白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由的嘆氣,他將別的女人抱在懷裡都不許她吃醋,她不過打個招呼便要看他臉色。
這男人越發要不得了!
回到錦園後門,馬車停下來,君府低頭吻了吻二白的額頭,溫淡笑道,“今天累了嗎?回去早點休息。”
已經是傍晚,夕陽餘暉入內,男人俊顏隱在暗光下,冷峻高華中帶着一點高深莫測的模糊。
二白點了點頭,轉身下了馬車。
擡步方要往後門裡走,她突然又回頭問道,“君燁,你相信是我推的明鸞嗎?”
君燁脣角噙着抹縱容的笑,低低道,“是不是你,都沒關係。”
二白聳了聳肩,輕撩起眉梢笑了笑,轉身進了院子。
身後車輪滾滾,馬蹄聲響,漸漸遠去。
沉沉暮光下,二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男人的話告訴她,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可以包容,都可以不在意,仿似將她寵到了極致。
可是,每晚都留下的男人,今夜竟然走了。
二白深吸了口氣,夕陽被茂密的枝葉割的支離破碎,落在少女精緻的臉上,一片幽暗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