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夷安不以爲然。

宮中本就沒有是非對錯,無非是成王敗寇罷了。

韋妃若是再裝得像一點兒,帶着四皇子披着羊皮裝模作樣,沒準兒等前頭幾個皇子自己廝殺乾淨了,還真就現出她來了也未可知。

只是運氣不好,出師未捷身先死,棋差一招,怨誰呢?

“四皇兄也是,和氣得不行,從前還勸三皇兄對太子順從些,到底是儲君,是咱們日後頭上的天,還得指望太子過日子呢。”四公主繼續說道。

四公主有些悵然。那時,她心裡也覺得四皇子與太子低頭,是個明白的人。

夷安聽了這話,轉頭揉了揉眼角。

這麼明顯的挑撥,四皇子看起來不白給呀。

都是皇家血脈,誰不覺得自己最高貴呢?聽到這話還不炸鍋?

“若是我,聽了這話,就要不服氣了。”夷安臉色冷淡的看着遠處,卻見彷彿有兩個女子並肩而來,有些看不真切,便停住腳,與四公主低聲道,“什麼叫頭上的天呢?身爲皇子,憑什麼叫他壓在我的頭上呢?”

她見四公主臉上變色,眼中生出了悲哀來,顯然是想明白了,這才搖頭道,“擡着三皇子往前頭去,他在後頭撿現成兒的,這個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四皇子這種拿人當槍的,顯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僞君子。

三皇子叫人說一聲反太子的逆徒,他倒成了老實本分日後天下大亂主持公道的好人。

“罷了,日後我只嫁了表哥,可不敢管後宮的事兒了。”四公主簡直覺得這宮中實在是個不能講良心的地方,嘴角抽搐了一個,認輸了,耷拉着頭哀怨地說道,“一個個算計成這樣,不累麼?皇位真的那麼好?”

“人各有志罷了。”夷安就見前頭走來的,竟然是太子妃與一個臉上帶笑的陌生女子,急忙迎上去請安。

“這是平陽侯府的長安縣主,你只喚她一聲長安就是。”太子妃許久不見夷安,此時就露出了歡喜之色,見那身邊那女子正含笑看着,便將夷安拉在自己的面前,指着她與夷安說道,“這是項王妃,這些時候你不在宮中,這是第一次見了。”說完,與項王妃彼此一笑,竟帶了幾分和氣。

夷安一怔,這才聽明白這位是三皇子的正室,傳說中那位右都御使的閨女,便帶着幾分鄭重地看過去,就見這位項王妃容色秀麗,帶着幾分詩書之氣,一雙眼睛內斂和善,見夷安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頷首後,這才與太子妃輕聲道,“日後都是一家人,如今見着了,纔好親近。”

她遲疑了片刻,這才彷彿不經意地說道,“我聽我家王爺說,陛下彷彿還要與清河王賜婚,該是賜個側妃,這也是喜事了。”

她說是喜事,不過是叫夷安驚醒,這一次,連太子妃都側目了。

“誰家的女孩兒?!”太子妃十分喜愛夷安的,哪裡捨得叫她吃虧,此時急忙問道。

“依稀是韋家的姑娘。”項王妃見夷安對自己露出了感激的目光,臉上不由微紅,想了想,便繼續說道,“旨意未下,只是王爺有些門路知道了,因此與我說起。”

當日項王乃是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與項王妃說起,只是那模樣實在不堪,項王妃多少聽說過項王叫夷安折了臉面,如今見項王如此,竟與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更覺不耐,況夷安乃是薛皇后最愛的侄孫女兒,賣個人情自然不在話下。

有薛皇后在,誰敢接這賜婚呢?

“韋家?”四公主嘴角一抽,急忙問道,“韋妃娘娘的孃家?”

她一邊說,一邊與夷安對視了一眼。

“正是。”項王妃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公主張口就是韋妃,便微微點頭。

“你這不是報應吧?”四公主扒着腦門蹦青筋的夷安,貼在她耳邊小聲問道。

怎麼剛坑完了韋妃,就有韋家的姑娘要插一腿呢?

“喂!”夷安瞪了這不知道哪夥兒的傢伙一眼,這才與項王妃道謝。

“韋家勢大,是勳貴之中的大家。”項王妃好人送到西,頓了頓,便提點了一句。

這種勳貴大家,可不敢叫那位清河王提着大刀片子架人家小姑娘的脖子上,瞪着眼睛要殺人全家了。

殺也殺不完不是?

項王是個很討厭的人,難得項王妃不管心中如何,竟與人十分親切。夷安知道,這隻怕就是那位美人兒給乾元帝吹的枕頭風,這是知曉蕭翎手中有了一軍的兵權,因此舍了韋家的一個女孩兒來與自己爭寵,也覺得這行動夠快的,不由笑了。

思慮片刻,她再次與項王妃道謝,見她彷彿與太子妃十分親近,說起項王時雖口中看似敬重,然而眼中卻又有些不以爲然,便知道這位心裡有自己的主意,道謝後,這才慢吞吞地帶着四公主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四公主都急的火上房了,見夷安還慢悠悠地,恨不能使勁兒搖一搖這個傢伙,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了,抓着夷安的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咬牙低聲道,“你怎麼不着急?!”

“賜婚,是要玉璽的。”夷安慢慢地說道。

四公主一口氣憋在嘴裡,不說話了。

她想起來了,玉璽,叫薛皇后從乾元帝手裡搶走了。

“若口諭,你該怎麼辦?!”四公主翻了個白眼兒,與夷安低聲急道,“真有個側妃,哪怕只是個擺設呢,那也礙眼不是?!”

她有點兒替夷安委屈,此時便很難過地說道,“做什麼算計你呢?!你們倆好得一個人兒似的,做什麼叫外頭人來礙眼?”這些天她親眼所見,蕭翎與夷安之間越來越好,正爲好友歡喜,又聽了這個,哪裡憋得住,頓時對韋妃就生出了怨恨來。

“從前以爲她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個藏奸的!”四公主便低聲罵道。

不是藏奸的,爲什麼要搶夷安的姻緣?

天底下沒人了?非要做側妃?!

“若是口諭,太不鄭重,誰會當一回事兒呢?”夷安就笑了,安撫地說道,“韋家可是大族,這麼打臉的事兒,可幹不出來。”

況口諭,聽見了的才叫口諭,誰會聽到呢?誰聽到了,會說自己聽到了呢?

太想當然了些。

“不管如何,這是清河王鬧出來的,要叫他知道!”四公主賭氣的不行,回身叫了一個宮人往外頭與蕭翎送信兒去了,這才與夷安頓足道,“咱們不替他操心!若連這樣的事兒都接不住,還說什麼保護你呢?”

她吸了吸鼻子,漂亮的小臉蛋兒都暗淡了,看不出之前說起表哥時的歡喜來,夷安心裡一軟,便拉着她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況,”她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沒有人,能奪走我的夫君。”

大族又如何?賜婚又如何?

她說不行,誰都不能往她的府裡塞人!

若給臉不要臉,她就只能送人去死了。

“不過,這是看中了清河王的兵權?”四公主頓了頓,便疑惑地問道。

“誰不喜歡兵權呢?”夷安淡淡地說道,“況,冷不丁陛下要賜婚,都知道這是有人進言,這自然是那個昭儀的好處。這昭儀是管妃舉薦,項王又在外將這賜婚傳的沸沸揚揚,看着就是管妃與項王的手筆。”見四公主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夷安臉色冰冷,一雙眼睛裡全是陰沉的黑冷,慢慢地說道,“我可是平陽侯家的嫡女,身後連着多少人?!這麼大刺刺地給了我一個嘴巴,不是在叫項王與我家結仇?”

韋家真是有人才,這麼一石二鳥的計策都能生出來,可見管妃項王不是對手的。

四公主已經要暈倒了,只覺得眼前一夕之間大變樣,從前的平靜祥和翻天覆地,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

怎麼還帶連環計的呢?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夷安見四公主露出了害怕的模樣,知道她雖在宮中長大,卻叫淑妃養育得很好,什麼都沒有經歷過,還帶着幾分純良,便溫聲道,“古往今來,皇位就是這麼來的,後頭刀光劍影如斯,前朝上,那都是你死我活,一個不好,就是株連全家,算得了什麼呢?”

她上輩子,見到的比這更多。她爲了報當年皇后的養育之恩,扶着太子上位,一路殺了太子的三個弟弟,如今這些,不過是些小事罷了。

那纔是真正的你死我活,與後宅不同的廝殺。

也是因那時算計太多,叫她本就病怏怏的身子扛不住,因此最後挨不住死了。

四公主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她的臉上變幻不定,最後落在了堅定上。

“不管如何,我總是會保護母妃,保護母后的。”四公主擡頭一笑,頓了頓,這才輕聲道,“就算是叫我也跌到這樣的算計裡,我也不會再心軟,再去可憐不該可憐的人了。”

她是天真,可是卻也明白,這世道,可憐了敵人,就是在傷害真正愛惜自己的人。

“韋家,”四公主想了想,這才低聲說道,“韋家長房嫡枝這一代女孩兒裡頭,只還有一個沒有出閣,想必三皇嫂說的,就是這個了。”頓了頓,她便輕聲道,“那確實是個美人,聽說是個純孝良善之人,只是如今……”她苦笑,有些黯然地說道,“我都不知道,這如今能不能信了。”她回身抱着夷安,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冷,有些害怕,低聲說道,“一個個的,叫我不認識了。”

太子能變得來奉承薛皇后,韋妃一轉臉就是一個心機極深的人,四皇子原來對皇位也有野心,她還能相信誰呢?

“不就是個皇位麼。”四公主覺得有點兒委屈,卻又不知道這委屈究竟從何而來,就小聲哽咽地說道。

夷安摸着她的肩膀,輕聲道,“不需要認識他們,你只要還做從前的自己,什麼都不必管就是了。”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許久,低聲道,“不然,就求姑祖母賜婚,嫁出宮去,就好了。”古往今來,不是公主刻意作死哭着喊着參合,皇位之爭很少會牽連帝姬,四公主只要嫁出去,關上門來過自己的日子,誰都不能拿她如何。

“宮中這樣兒,我纔不要出去。”四公主起身抹了一把眼淚,這才恨恨地說道,“叫我嫁人,反倒跟我怕了她們似的!我偏不!”

她遲疑了一下,這才與夷安低聲道,“三皇嫂,怎麼會把這樣的事兒與你說?”這不是賣了項王麼?

“結個善緣,日後好相見。”夷安輕聲說道,“項王自己有信心,旁人未必有他的心氣兒。”

薛皇后不是好惹的,聰明點兒的姑娘,都知道項王一旦事敗,那就是全家去死去死的節奏,項王妃不想死,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自然會有自己的選擇,

四公主替項王悲哀了一下。

這明顯就是項王妃有自己的小心思呀。

“也怨不得三皇嫂。”只是挺了一會兒,四公主就公平地說道,“三皇兄那後院兒,百花兒齊放,什麼美人兒沒有?還有庶子庶女一堆,換了誰都不能與他一條心呀。”

況項王明顯更喜愛柔美多情的妾室,雖然對項王妃不錯,可是這種不錯是看在右都御使的面上,哪裡有什麼真情在呢?這樣的人,確實叫人不大安心。

夷安想到項王那德行,點了點頭。

兩個女孩兒知道了這個,轉身往薛皇后的宮中去了,才走到殿中,就聽到有女子的哭聲,這哭聲叫人心裡頭發涼,況想到薛皇后此時在與七皇子午睡,兩個女孩兒便往後頭去,卻見後頭輕紗幔帳之後,正有一個小小的佛堂,上頭依稀供奉着一個牌位,牌位的前頭,正有兩個纖弱的人影跪在前頭,一絲絲的哭聲從這兩個人影之上傳來,叫人聽着可憐極了。

四公主大着膽子往裡一看,臉上就露出了詫異來。

“是華昭儀與珍昭儀。”四公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低聲與夷安說道,然而面上卻掩飾不知的恐懼。

見她異樣,夷安也挑起了幔帳往裡看去,頓時眼睛就直了。

那殿中,正有兩個渾身都是血痕,血水浸透了衣裳的女子,虛弱地跪在堂前,這兩個女子已經昏昏沉沉,然而一頭長髮卻被高高地吊起在上頭的一根繩子上,一有歪斜,就被那繩子勒緊了頭髮,疼得直哭。

有蜿蜒的血水從這兩個的身下流出來,卻無人來管,只有堂前的一柱佛香,瀰漫了整個宮室,叫人看着心中生出了森冷的氣息,心中有些遲疑,夷安的目光便往那堂前看去,臉上卻是再次一動。

那小小的牌位上,依稀有個名字,名爲同樂公主。

“同樂公主是誰?”夷安想了想,回頭與四公主輕聲道。

華昭儀姐妹竟然在這裡吃這樣的苦頭,就叫她疑惑極了。

四公主詫異地看了夷安一眼,這才小聲道,“這不是二皇姐的封號麼。”

夷安見四公主說出這話,心中一驚,想到二公主的突然離世,抿了抿嘴角,不再多說了。

二公主當日爲何而死,她知道的不多,餘者皆是四公主口中之言,如今想來,恐怕這其中另有玄機。

只是再有玄機,想必薛皇后也替這位二公主報了仇,也無需她來置喙。

見四公主也探身過去,看到了那個牌位,臉色蒼白,夷安便輕聲道,“何必妄加揣測?不如回頭,問問淑妃娘娘就是。”

這兩姐妹跪在佛堂裡,薛皇后想必是知情人,淑妃是薛皇后的心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呢?

四公主自然也想明白了,退出了佛堂,與夷安告別,匆匆往淑妃處去了。

當日,就傳來四公主大病的消息,夷安只與薛皇后稟明瞭韋家女孩兒的信息,便匆匆地往淑妃的宮中而去,一進宮門,就聽見淑妃的嘶啞的哭聲,她心中微微一嘆,舉步而入,就見淑妃捂着眼睛伏在一旁哭得肝腸寸斷,見了夷安快步上前,不由拉着夷安的手流淚道,“作孽啊,陛下種種,誤了我的長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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