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不知道,這位六爺,不可說。”因夷安在宮中和氣,這宮女就大着膽子說道。
“不可說?”夷安想了想,便笑道,“爲何?”難道蕭翎腦子有病,天下皆知?不知爲何,夷安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額頭。
“那是個……是個,”這宮女糾結地扭着衣角,低聲說道,“是個可怕的人。”
能從這後宮衆人的口中聽到可怕二字,已經叫夷安詫異了,到底不過是隨口一問,便放過了,直往薛皇后處去。
薛皇后的宮中此時寂靜無比,見夷安消無聲息地進來,薛皇后擡起頭,含笑道,“叫人堵住了?”
“什麼都瞞不過姑祖母去。”夷安含笑過來給薛皇后捏肩膀,見她由着自己動作,這才笑道,“管妃娘娘是個有心人,身邊兒的人也伶俐。”
“你也見識了?”薛皇后臉上的笑容帶着幾分莫測,只是握住了夷安的手,看着這柔順的女孩兒坐在自己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頭髮,溫和地說道,“可惜了,太伶俐了些。”
現在人前的,大多都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
“今日你回家裡,家中可還好?”薛皇后看着點頭笑起來的夷安,眼中充滿了慈愛,溫聲道,“叫你在這宮中陪我,倒叫你離了父母了。”
“難道姑祖母沒有叫我回家瞧瞧?”夷安見薛皇后的手邊堆着摺子,頓了頓,這才笑勸道,“摺子是看不完的,爲了自己個兒,爲了這朝廷與咱們這些親眷,姑祖母別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見薛皇后含笑點頭,她便繼續說道,“若是不緊要的,姑祖母便先擱在一旁就是,等閒出去逛逛園子鬆快鬆快。不然豈不是虧了?陛下還知道花天酒地呢。”說到最後聲音雖然小了,然而薛皇后卻聽見了,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異。
“我不看,又給誰看呢?”薛皇后嘆息了一聲。
夷安已經在這幾日看出太子與薛皇后不睦,況想到東宮中見到的薛珠兒,夷安對這太子就說不出的噁心,竟說不出叫薛皇后將摺子給太子看的話來,只含糊一笑道,“姑祖母總有自己的法子。”
“我身邊得用的人,太少了。”薛皇后擺了擺手,見夷安低頭笑起來,色若春霞,心中就生出了幾分驕傲自得,笑道,“不然,交到你的手上如何?”
“我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夷安心中一跳,擡頭見薛皇后看着自己的眼裡竟十分認真,斂目笑道,“若真是如此,叫前朝知道,與姑祖母的威名有損。”
任人唯親,可不是什麼好名頭。
薛皇后默默地看着夷安,見她拒了,眼裡竟生出了無法壓制的笑容來。
“知進退,又不目光短淺,你很不錯。”薛皇后頷首,嘆道,“薛家的女人對權力都有自己的狂熱,你竟然拿捏得住,可見心性。”
尋常的女孩兒,如華昭儀姐妹,只怕有了這樣的機會就要欣喜若狂,然而夷安卻能看出此事不妥,又不貪戀權勢,實在叫薛皇后覺得難得,此事看着夷安微笑了片刻,這才淡淡地說道,“我的膝下,還有一位七皇子,這孩子近日病了,你並未見過,來日就叫他見見你。”
夷安急忙含笑應了。
病了?
前兒還與四公主一起推了太子侍妾下水,可見這其中並不是病了,而是薛皇后在考量她,若是不得心意,竟不會將七皇子放在她的身前。
這般看重七皇子,就叫夷安心中生出了一個駭然的念頭。
掩住了心中的驚疑,夷安不過是與薛皇后說了些話,又陪着薛皇后用了膳,這纔回了自己的依蘭閣。
依蘭閣中此時卻立着一名宮女,見了夷安入內,急忙上前請安。
夷安見這宮女正是方纔管妃身邊的那個據說很得用的大宮女,眼角就露出了一絲笑容,見她不着痕跡地打量自己,由着她打量,只問道,“管妃娘娘,莫非有什麼吩咐?”
“娘娘見了縣主,歡喜無比,今日開了庫,見着了許多的鮮亮花樣的料子與首飾,說還是年少的女孩兒用最相宜,因此叫奴婢給縣主送來。”這宮女斂目,細聲細氣兒地說道。
她的身後,正有幾十匹的雲錦與蜀錦,光華燦爛,色若朝霞,堆在一處灼灼生輝。
眼見這些綾羅綢緞都是嬌嫩的花色,顯然是該給年輕的女子穿戴,夷安早就在薛皇后面前報備,此時沒有半分忌憚,毫不客氣地收下,留着日後帶回家去與姐姐嫂子們一起做衣裳。又見幾個錦匣大開,裡頭竟是打磨得十分平整的寶石珊瑚等物,心中嗤笑了一聲,卻還是露出了歡喜之意,含笑與那宮女道,“與娘娘道謝,說我很喜歡。”
“是。”這宮女正死死地看着夷安的表情,見她彷彿被這些料子寶石迷住了眼,掩飾着臉上的鄙夷,恭敬地說道。
不過是個草包美人罷了,不是出身好,恰好做了皇后的本家,哪裡可能有這樣的富貴!
想到三皇子日後要迎娶的是這麼一個貨色,這宮女的心裡就是一鬆。
愚蠢短視,待日後三皇子得償所願,登基大寶,自然就是這長安縣主無用,該休棄之時!
心中已經生出得意,這宮女一擡頭,卻見夷安正看着自己,臉上就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客氣地問道,“縣主還有吩咐?”
“你瞧着頗伶俐,叫什麼名字?”夷安漫不經心地問道。
“奴婢名爲喬瑩。”見她看不起自己的模樣,名爲喬瑩的宮女臉上閃過了一絲怒氣,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說道。
“是個不錯的名字。”夷安含笑點了點頭,欣賞了這位彷彿有些志氣的宮女,頓了頓,這才命人將她送了出去。
才一出依蘭閣,喬瑩嘴上便冷哼了一聲,匆匆地往管妃的宮中去了。入了宮殿也不說話,走到管妃的面前十分委屈地頓足道,“姑母!那長安縣主,竟然敢不將我放在眼裡。”那種看奴婢一樣的輕慢,實在叫人咽不下氣去。
“噤聲!”管妃聽到她喚自己,臉色頓時變了,命人都出去,這才罵道,“你要叫人都知道你的來歷是不是?!”
“知道了又如何?”喬瑩卻有些傷心地叫道,“難道我竟見不得人?!”
她本是管妃兄長在外室的女兒,從小聰明伶俐,叫人演算一卦,說是有鳳凰命格的,因此被管妃兄妹當做寶貝相待,不過是因父親的正室是個嫉妒的婦人,說什麼都不肯叫自己入府上族譜,因此到了現在還是一個出身不明的私生女,也是因這個,身份卑賤不能以正途嫁給三皇子,方纔入宮陪伴在管妃身邊以待良機,又有她確實聰明,與管妃很是進了些有利之言,因此叫管妃離不得她。
“難道你還嫉妒她?”這是有鳳凰命格的寶貝,吉祥呢。管妃捨不得極了,拉了她在身邊,這才笑道,“不過是踏腳石罷了,等你表哥大事成了,她自然就沒有用處,到時候你就是皇后!何必嫉妒她呢?”
見喬瑩露出了欣喜的笑意,管妃頓了頓,這才拉着她的手叮囑道,“只是眼下,太子還穩固,咱們就得與她含糊着,你也不喜歡你表哥大志成空,對不對?”
“自然是的。”喬瑩不過是撒嬌罷了,見管妃哄她,頓時就得意了起來,摸了摸頭上三皇子與她的金釵,便有些不屑地說道,“不過是從山東過來的沒見識的東西,一點子云錦叫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你別說……”管妃卻心疼得直抽氣兒,捂着心口嘆息道,“我這宮裡這麼多年,攏共就攢下了十匹雲錦,自己捨不得做衣裳,卻便宜了個小丫頭!”
雲錦是極難得的,與蜀錦彷彿,每年進上的並不多。只有得寵的宮妃處還有那麼一匹兩匹壓箱底兒罷了,這大出血實在叫管妃心疼難耐,握住了喬瑩的手咬牙道,“不是爲了你表哥,我斷斷不會如此便宜了別人!”
想到雲錦貴重,再想想若是夷安穿了這樣好看名貴的衣裳,只怕會更好看,喬瑩也覺得心裡不快活了。
“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管妃揉了揉胸口,這才繼續說道,“聽說你父親要把你妹妹嫁給烈王二子蕭城,你母親不願意?”
這所謂的妹妹,就是喬瑩的嫡出的妹妹了,想到這妹妹出身比自己高貴,卻只能嫁給一個庶子,再想想自己嫡母的痛苦模樣兒來,喬瑩心中解恨,卻還是笑道,“我聽說烈王再次上本請立長子爲世子了,若成了,這蕭城就是世子的同母弟,到時候烈王府還不是他們兄弟說了算?若真如此,妹妹做了他的正室,日後也能爲表哥平添助力。”
當然,這妹妹,也就是她成爲皇后的踏腳石罷了。
管妃卻極滿意,頷首道,“這個法子確實好。”
“可惜母親不願。”喬瑩目光一閃,低聲說道。
“哪裡由着她說話!”管妃對自己的嫂子素來有些心結,此時便冷笑道,“管家的前程纔是最重要的!一介深宅婦人,無知到了極點!”
蕭城是妾多了些,然而身份也補足了,不知爲家族分憂,這嫂子真是目光短淺。
見她責罵自己的嫡母,喬瑩的臉上就生出笑來,然而她到底心機頗深,竟轉眼就恢復了平靜,只含笑道,“這就是妹妹的好處了。”生出將妹妹嫁到烈王府上去的主意,還是她與父親提及,果然如今就應驗了,實在叫她心中得意。
滿京都知道,蕭城喜好美色,慣會眠花宿柳。
她的這嫡母的妹妹,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心中得意,喬瑩再想到長安縣主,眼中就生出了幾分惡毒。
哪怕日後長安縣主下堂,她再嫁給表哥,也成了繼後,到底落於人下,這樣的恥辱,她自然不能忘記!
夷安此時卻只翻看面前的綾羅綢緞,只將雲錦與蜀錦留下,餘下的都散與服侍自己的宮人,得了許多的感激,借花獻佛不過如此。後又摸了摸面前的料子,也不預備放着,當場就叫人裁了一匹大紅纏枝蓮雲錦做衣裳,打算傳出去好好兒叫管妃心疼心疼,心裡爽快了,這才歇下不提。
過了幾日,管妃的東西陸陸續續地送過來,夷安來者不拒,與薛皇后稟告了,自己留下,這一日就穿上了簇新的大紅纏枝蓮地鳳襴妝花緞裙,頭上一點紅寶步搖晃動,搖搖擺擺地就往皇后的宮中去。沿途就見珍昭儀遠遠地看見自己後,臉上生出惡毒與怨恨,卻不敢過來飛快地走了,覺得這表姐十分膽小,卻還是笑了一聲,也不將這對兒姐妹放在心中,繼續前行。
走到半途,就見另一側,一名俊朗溫和的青年正緩緩而來,彷彿是撞見了宮中女眷,這青年一怔,目光落在夷安的身上,露出了幾分驚豔之色。
“衝撞這位姑娘了。”這青年一晃神兒,之後眼角生出了叫人心生溫和的笑意,溫聲道,“姑娘別見怪。”
天底下這樣裝模作樣的人,夷安也是佩服了,覰了這裝着不知自己身份的三皇子一眼,心中冷笑,什麼都沒有說,越過他就走。
好處都收的差不多了,管妃想必囊中空空,該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還有什麼要與三皇子廢話的呢?
有什麼,皇后面前說去吧!
“姑娘留步!”三皇子急忙喚了一聲,見夷安充耳不聞,眼中閃過一絲怒色,卻還是急忙上前笑道,“宮中不曾見過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他有一雙茶色的眼睛,其中盛滿了溫柔,看着夷安的時候,彷彿天地間只有她的存在一般,專注認真,叫人心生歡喜。
夷安卻一點兒歡喜都沒有,淡淡地說道,“你擋路了。”
“我不是登徒子,只是……”
“宮中禁地,閣下如此阻攔本縣主,可不那麼規矩。”既然裝作不認識自己,那自己自然是不認得什麼三皇子的,夷安見這青年竟然板得住自己的臉色,只慢慢地說道,“這可是後宮!閣下這樣隨意進出,隨意攔阻陌生的女眷,可見在這後宮之中,竟是你的天下了。”
這話說的惡毒極了,直指這青年該是與後宮有些首尾,叫三皇子臉上變色,此時竟還沒有拂袖而去,只是苦笑道,“是我的緣故,叫姑娘不喜了。”
這樣虛僞,實在叫夷安噁心透了,不過是搖了搖頭,在一羣宮人不敢出聲之中揚長而去。
“縣主,那可是三皇子。”待離得遠了,就有人提醒道。
“竟是我不敬了,來日得空再與管妃娘娘請罪就是。”夷安沒有什麼誠心地說道,見這宮女忐忑,不由笑道,“不知不罪,我聽說三皇子素來寬和,想必心胸寬闊,不會與小女子計較的,對不對?”
這話說的有理,一時間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夷安安慰了衆人,這才一路入了薛皇后的宮中,卻見此時宮中正傳來了孩童嘻嘻哈哈的笑聲,十分活潑,將整個安靜的宮殿都喚醒了一般。
夷安心中疑惑,往其中一看,就見此時素來冷漠的薛皇后,正俯身將一個不過五六歲的胖娃娃抱在懷裡,這渾身肥嘟嘟的小東西正一臉依戀孺慕地蹭着薛皇后的臉,嘴裡喚道,“母后抱抱,母后抱抱小七呀。”一邊說,一邊撅着小屁股拼命地將肥肥的小身子往薛皇后的懷裡拱,全心地親近與信任。
“你這個孩子啊……”薛皇后不由笑了,見夷安立在門口,便含笑招手道,“這是小七,你過來見見。”她的眼角眉梢都帶着叫夷安詫異的慈愛溫柔來。
那胖娃娃聽了薛皇后的話,轉頭就把目光放在了笑吟吟走過來的夷安的身上,咬着大拇指想了想,扭着小身子走到了夷安的面前,挺胸凸肚,擡頭一張嘴,露出了一個小豁牙來,在夷安抽搐的眼角里,一本正經奶聲奶氣地點頭道,“你,你就是安姐兒麼?我,我是你七舅舅,七舅舅呀。”
“抱抱!”七舅舅對好外甥女兒伸出了熱情的懷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