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妹妹如今風光得意,夷靜說什麼心裡都怨恨得很,只是忍住了,低着頭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這一路到了羅府,夷安就見依舊是羅婉出來迎接,跟着一同進去,就見裡頭有幾家的小姐,有些是上次來過的,卻有更多的不見了蹤影,知道上一次,大抵是新城郡主在品鑑衆人,不喜歡的這一次就不招待,夷安卻只給新城郡主請安,與姐妹們坐在一處,聽着新城郡主與人說笑,不大一會兒,新城郡主就轉頭與她笑道,“才說你的梅花兒圖,你就過來了,可見是來的極巧。”
“不過是雕蟲小技,郡主喜歡,贊讚我,倒叫我得了好處了。”夷安含笑謙遜了幾句,見新城郡主看着自己的目光竟帶着幾分慈愛,實在渾身發涼,因此低頭做嫺淑狀。
見她不說話,新城郡主卻對夷靜與夷柔並不在意,只微微頷首,這才與幾家的小姐們說笑,才說了幾句,就聽到外頭有丫頭進來,臉上還帶了焦急之色。
滿屋子的年少的美人兒,叫新城郡主的心情不錯,見這丫頭面色有異,便含笑問道,“急匆匆的做什麼?”
“外頭來了幾位貴人,說與郡主請安。”那丫頭見新城郡主皺眉,急忙說道,“幾位貴人的口中稱郡主姑姑,奴婢不知該如何招呼,因此進來稟告郡主。”她說這個的時候臉上帶着些惶恐之色,見新城郡主有些迷惑不解,顯然是想不出是誰,然而新城郡主遲疑了片刻,便笑道,“迎進來就是。”
纔打發了這丫頭下去,新城郡主就見這滿屋子的女孩兒,正要叫她們避到後頭去,就聽見外頭有青年爽朗的笑聲傳來,人影一閃,就見兩個高挑的青年闖了進來,目光落在了屋裡都有些驚慌的小姐們的身上。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青年,眼裡帶着些傲氣,只上前與變色的新城郡主笑道,“給姑姑請安,侄兒們有些沒規矩,姑姑看在咱們不懂事,別與咱們計較。”
說完,這兩個青年就肆無忌憚地想着各自拿團扇掩住了自己的小姐們的面上逡巡。
夷安只撐着團扇掩住了自己與氣得發抖的夷柔,側目往上看,就見新城郡主臉色鐵青,顯然心情很差,見了那下頭雖叫着姑姑,然而卻很不將新城郡主放在眼裡的那兩個頗爲俊秀的青年,卻見夷靜彷彿是看着那年長的青年呆住了,大咧咧地看着,對上了那青年的目光,竟還婉轉一笑,帶着幾分嬌羞,那青年的眼睛就亮了,回頭與夷靜頻頻相看,就叫夷安的眉頭皺起來。
夷靜,這是要做什麼!
“原來是你們兄弟。”新城郡主的眼裡彷彿有些忌憚,就是這樣無理,竟然也並未翻臉,只口中淡淡地問道,“你們過來,是做什麼?”
“路過山東,聽說姑姑在,因此過來探望。”前頭的那青年覺得夷靜頗有趣,況夷靜也是難得的美人,就叫他的心裡活泛了起來,轉頭與新城郡主笑道,“本不該叨擾姑姑,只是我們預備在濟南停留幾日,不上門來與姑姑說話,豈不是咱們不孝?”
一時這兩兄弟一同笑了起來,見新城郡主似乎要翻臉,前頭的那個便笑嘻嘻地說道,“還有六弟也在山東,他是個鋸了嘴兒的葫蘆,竟只肯在院子裡等着,豈不是不與姑姑親近?”
“親近不親近的,可不是瞧這個。”新城郡主心中惱怒,卻不動聲色,只命丫頭引着屋裡的小姐們出去。
然而這兩個青年放肆,來歷她也招惹不起,閉了閉眼,與羅婉低聲說了些,叫羅婉立在了夷安的身側,擋住了她,果然迎來夷安的感激,想到這是兒子的心上人,她就不欲生出波折來,微微頷首,這才命這兩個青年坐在下頭,又命人去請另一個本分的,冷淡地說道,“京中如今正鬧騰的厲害,你們府裡也不太平,竟然還想着遊玩?”
說到這個,這青年臉上的笑容就落了下來,回頭與嬌弱回望的夷靜對上了一個目光,他便冷笑道,“姑姑說這個,我們可不明白。”
“明不明白,你們心裡有數。”新城郡主說完了這個,便不再多說。
落在後頭的夷安聽了這個,便有些疑惑,只是見夷靜臉上露出得意的模樣,便在心中搖頭。
大好的姻緣不願意,卻要與這明顯極輕浮的人有首尾,真是自己找死。
夷柔自然也見了姐姐的做派,一張臉漲得通紅,只忍住了,跟着羅婉一同往衆人的車的去處走。
羅婉今日也很沉默,待送了別家羞臊的小姐走了,她方纔轉身與夷安歉意地說道,“今日叫姐妹們吃委屈了,改日,我與母親必然設宴賠罪。”
“與郡主與妹妹無關,何必如此。”夷安也看得出那兩個青年與新城郡主極生疏的,口中便笑道,“郡主的心意,我們明白。”
“不知這是哪家的公子。”夷靜心懷鬼胎,急忙問道。
這二人一身的尊貴的服飾,連新城郡主彷彿都不放在眼裡,顯然是極有身份的人,想到方纔那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帶着幾分驚豔與情意,夷靜心裡就撲通撲通跳起來。
羅婉似乎並不願意多說,遲疑了片刻,便含糊地說道,“是京裡烈王家的子弟。”聽見夷靜的驚呼,她的臉上便帶了幾分苦笑。
與她外祖家同安王府不同,烈王府在京中的勢力很大,如今的烈王雖只是皇帝的堂兄,然而在軍中卻極有名望,又掌八關軍務,號稱皇城之外,八關之內,烈王的人馬說了算,因此權勢滔天,這樣的權王,自然不是新城郡主能隨意耍臉色的,只是如今新城郡主被人看低,羅婉心裡也很不快,聽見夷靜還在驚呼,便忍不住冷笑道,“不過是兩個庶子!”
“庶子?”夷安皺眉道,“既是庶子,怎敢這樣猖狂?”
“烈王妃無子,這兩個是烈王最愛重的側妃所出,又是長子次子,因此烈王這些年一直想要策爲世子,不過是叫宮裡皇后娘娘攔着不許,方纔沒有成事。”
羅婉與夷安這些日子書信往來,本就極好,此時便多說了幾句,況這些不過是京中人都知道的,不過是山東遙遠,消息不同,羅婉並不覺得衝撞,便與夷安細細地說道,“雖不是世子,這兩個卻最受烈王寵愛,一直將世子位視作囊中之物,因此猖狂的很。”
“再如何,也該對長輩恭敬,得志猖狂,實乃小人行徑。”夷安淡淡地說道,“若烈王不是糊塗的人,就不該叫這樣的東西做世子。”不然,大好的烈王府,只怕也敗壞了。
不過,這是寵妾滅妻?活該敗落!
“就是你的這話。”羅婉見夷靜捂着臉往一旁去了,眼中帶着神采,心中鄙夷,拉了夷安到一旁輕聲道,“這兩個聽這意思竟是要常駐,你可不大好往外頭來。”頓了頓,她便無奈地說道,“不是我說,這兩個最是好色,姬妾不知多少,平白污了你的清名也不大好。”
見夷安感激地點頭,她一笑,這才嘆道,“烈王府六爺也來了,這位我雖只聽說過,不過看言行做派倒是個規矩的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夷安想到方纔確實有位六爺在外頭等着,心中對這樣並未仗着權勢橫衝直撞的人有些好感,便笑道,“生在王府,有什麼可惜?”
“出身不好。”羅婉便低聲說道,“他的母親是最下等的歌妓,聽說生的極美,烈王相中了從旁人家強奪來納在身邊,可惜福薄,生了兒子就血崩死了,後頭又有人嘲笑烈王色迷心竅,烈王又惱怒這個給自己帶了笑話的兒子,雖他最成材,又有爵位傍身,然而平日裡待他極刻薄冷淡。”
見夷安皺眉,羅婉這才嘆道,“虧了烈王妃當年心慈插手養了他兩年,不然早就夭折了去,只是聽說這位男生女相,有妖孽之名,在京中爲人輕視,然如今投入軍中,又彷彿是個殺人鬼,下手狠辣,百無禁忌,不知斬殺了多少人,雖有軍功極盛,卻叫人非議的不成樣子。”
“出身如何,那與這六爺何干?”這人的遭遇,就見夷安想到了從前的自己,心中就有些激盪,此時便冷笑道,“叫我說,若是烈王管住了自己,哪裡還有這些?既然生育子嗣,那歌妓怎麼也是他喜愛過的,竟爲了幾句閒話,連親子都能苛待,實在叫人齒冷。況,”她頓了頓,冷笑道,“這人有大志氣,能捨了府中安逸投軍,可見比那屋裡的兩個只知風月的不知強了多少,什麼殺人鬼,難道對上了敵人,還要束手就擒麼?!”
寵妾滅妻在前,不認親子在後,烈王其人可見卑劣。
“你竟不覺得那人……”叫羅婉說,雖然那六爺可憐,然而卻實在叫人害怕。
“出身不是錯,妄自菲薄纔是錯。”夷安頓了頓,想到自己的身世,低聲說道,“爲了流言蜚語,忘記自己從誰的肚子裡爬出來的,纔是錯。”
她的目光中有奇異的悵然之色,明明滅滅的光在她的眼中閃爍不定,羅婉看着她,竟覺得這又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兩個女孩兒對視不語,卻不見遠遠的假山後頭,一隻修長的手扶着假山而出,一雙清冽漠然的眼,看着夷安,慢慢地破開了寒冰。
遠遠的上房處,冷着臉的新城郡主的對面,卻有兩個眉目輕佻的青年低聲說笑,其中一個,便望着外頭,與自己的兄弟挑眉笑道,“方纔的那位姑娘,倒彷彿與我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