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第一場雨,在夜裡簌簌的落下,帶着涼意,沁人心脾。
江弗瑤再一次從紛亂的夢中驚醒,在五更的秋寒中,竟是浸出了一身細密的汗珠。
還是相似的夢境,夢中的騰蛇依舊站在看似觸手可及的地方,看着她笑靨如花。
可惜,無論江弗瑤如何努力,明明一伸手就可以夠到的近在眼前的人,卻總是無法抓住。
一聲嘆息,低低的溢出齒尖。
距離那晚和龍軒夜巡過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半個月以來,江弗瑤雖然每日都會在控靈分院的課堂上見到龍軒,可是腦海中總是有意無意的就會響起那晚,被龍軒如不及防擁入懷中的畫面。
每每這個時候,江弗瑤總是佯裝着將視線別過另外一邊,不去觸碰龍軒那雙子夜一般深邃如海,諱莫難懂的眸子。
而騰蛇,扮作龍澤之後,卻是把葉長老入室弟子的身份扮演的淋漓盡致。
雖然他又恢復了以往那副漫不經心、吊了郎當的模樣。
可是,江弗瑤心裡卻總是感覺到,騰蛇在有意無意的疏遠他。
天色漸亮,江弗瑤卻瞭然睡意全無。
不知爲何,今日的夢境雖然同往日一樣,可是江弗瑤心底卻感隱隱感覺到一陣不安。
究竟,是哪裡不妥呢……
江弗瑤隨手批了一件長袍,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倚窗而立。
“姐姐……”
身後,依舊在牀榻之上酣睡着的小包子似乎是察覺到了江弗瑤的起身,旋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着江弗瑤的纖瘦的脊背低低喚了一聲。
江弗瑤聞聲順勢迴轉過頭,淺淺一笑:
“包子乖,天色還早,你再睡會!”
“嗯!”
似睡似醒的回了一句,牀榻之上的小白胖子旋即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江弗瑤見狀,脣角不禁微微一勾。
驀地,心裡突然漾起一種極其不尋常的感覺。
騰蛇!
不知爲何,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騰蛇的名字,江弗瑤幾乎是不假思索毫不猶豫的,便奪門而出。
騰蛇的房間在走廊的最外端,和江弗瑤的房間只隔了幾間屋子。
江弗瑤快步跑到騰蛇的房間門口,擡起手,使勁的拍打着房門。
“騰……龍澤!龍澤!開門!”
薄脣張啓,江弗瑤大聲的朝着房間內呼喊着,可是迴應她的,卻只有一片靜默。
江弗瑤不死心的繼續用手用力的拍打着房門,然而屋內卻好似無人一般,得不到任何迴應。
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手下的力道,也不禁隨之加重。
然而漸漸的,卻好似逐漸平靜了下來一般,動作,也緩緩的停頓了下來。
她這是怎麼了?
呵呵!
脣邊不禁漾起一抹苦澀,不過是沒有得到迴應,她爲何會突然這麼患得患失的。
“弗瑤……”
身後,一個低啞着的聲音,飄進了耳畔。然而她心中卻很清楚,那個人,不是騰蛇。
“我沒事!”
重重的籲出了一口氣,極力的讓自己稍稍紊亂的氣息變得平穩,慢慢的迴轉過身。
“我只是……”
面對着龍軒那雙如子夜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江弗瑤到了嘴邊的話,卻如鯁在喉,只是說了幾個字,便再繼續不下去了。
她是怎麼了,她自己心中也不清楚。只是好似有一種感覺,騰蛇就真的這麼消失了,毫無預兆。
“嗯!”
龍軒薄薄的脣緊緊的抿着,下顎微微收緊,顯露出瞭如刀劍鐫刻過一般,硬朗的線條。
定定的望着江弗瑤,一聲低應,從喉嚨中溢出。
一雙黛眉,微微的蹙了蹙,江弗瑤隨之垂下眼瞼:
“我回去了!”
不敢觸碰龍軒那雙似是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江弗瑤拋下一句,便提起步子,想要離開。
可是手,卻在和龍軒擦肩而過的時候,被猝不及防的抓住。
心中陡然一個激靈,就在想要用力掙脫開來手腕上的禁錮時,一個低啞的充滿溫柔的聲音,驀地飄進耳畔。
“沒事,還有我!”
原來,龍軒都懂!
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緩緩流淌而過,薄脣輕輕抿了抿,貝齒微張,卻是吐不出一個字。
兩個人,就這麼定定的站在原處,卻是誰都不發一言。
待到江弗瑤緩過心神,才發現了眼前的異樣。
怪不得,她那般大動靜的動作,都沒有人察覺。原來龍軒早就不知不覺中張開了靈界,隔組了江弗瑤和周圍。
原來,龍軒一早就站在了她的身後。
可奇怪的是,被龍軒撞到了自己這麼狼狽不堪的一幕,江弗瑤的心中,卻是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有隱隱的安心。
好在,是被龍軒看到。也慶幸,是被龍軒看到。
“我回去了!”
再次朝着龍軒輕輕說了一聲,江弗瑤隨即手下一個用力,將手腕從龍軒溫暖的手掌中抽離開來。
這一次,龍軒沒有再用力,而是任由着江弗瑤帶着涼涼溫度的肌膚,一點一點的滑出手掌。
他見過清冷的她、沉靜的她、睿智的她、狡黠的她、可愛的她、失落的她……
卻是從沒有一次,見過如此患得患失的她。方纔她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想要敲開騰蛇的房門,想要確定騰蛇還在。
可是最終,那扇緊閉着的,帶着她希望的房門,卻是沒有絲毫的反應。
不可否認,那一刻,看着江弗瑤落寞纖瘦的脊背,龍軒的心,不可抑制的抽痛了起來。
可是龍軒知道,他不可以上前。江弗瑤一定不希望方纔那個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是自己。
所以,踟躕猶豫了半晌,終是剋制住了想要上前拉住她的衝動,定定的站在原地。
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卻又驀地頓了下來。
半晌過後,一個低低的,帶着濃濃失落的聲音,緩緩在空氣中響起。
“他,走了吧!”
龍軒聽聞了江弗瑤的話,卻是沒有馬上作答。儘管,他知道騰蛇一定會在某一天離開,可是卻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就是此刻。
無聲的回答,流淌在靜謐的空氣之中。
沉默半晌,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再次緩緩響起,漸行漸遠。
如子夜一般的黑眸,狹長的眯起,垂在身側的雙手,卻是不自覺得用了用力,連微微泛白的指節,都不自知。
清晨的陽光,緩緩落在聖德學院的每一座建築上。秋雨過後,連空氣都散發着淡淡的馨香。
江弗瑤緩緩的邁着步子,朝着大教室的方向走去。
經過宿舍走廊的時候,騰蛇的房門依舊緊閉着,然而江弗瑤卻是再沒了勇氣,走上前去敲響。
只是,身後不遠處,總有一雙眸子,定定的望着她的脊背,不曾移轉分毫。
今日還是冷麪教士的課程,江弗瑤早早的就到了大教室,卻是空無一人。
直到學生三三兩兩的走進,卻是依舊不見騰蛇的身影。
江弗瑤心中的失落,愈演愈烈。
直到此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今日心中總是隱隱的有一種預感。
因爲有那麼一刻,她心中明顯有一股巨大的抽離敢,那般銘明顯。
龍軒依舊無聲的坐在了江弗瑤身旁的位置上,卻是沒有說一句話。
一上午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然而江弗瑤卻是一個字都未曾聽進去。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大教室,江弗瑤才發現很少露面的葉長老驀地朝自己走來。
“葉長老!”
微微的緩了緩心神,江弗瑤才發現,大教室內早已空無一人,獨獨剩下她自己。
“弗瑤……”
葉長老一雙矍鑠深陷,略顯蒼老的眸子,此刻卻是閃着兩道異樣的光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了張嘴,葉長老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從寬大的袖管中取出一個信封模樣的東西,交代了江弗瑤的手上。
“這是騰蛇大人要我教給你的!”
說罷,放下信件,葉長老重重的嘆息了一口氣,旋即一個轉身,緩緩離開。
江弗瑤看着手中好似沒有絲毫重量的信件,心中卻是好似釋然了一般。
騰蛇,給她的?
爲什麼要轉交,而不是親手交給她?
不知爲何,早上那股巨大的空虛感,再次襲來,鋪天蓋地。
可是出乎意料的,江弗瑤沒有再像早上那般,反而平靜的很。
緩緩張開有些微黃的信紙,赫然鮮明的黑色字跡,出現在眼前。
說起來,這還是認識這麼久以來,江弗瑤第一次見到騰蛇的字跡。
她都不知道,原來騰蛇的字跡,這麼剛勁。
“丫頭!
原諒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當面告別。我這個人,活了數萬年,可是面對離別,卻是依舊如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不過,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是因爲捨不得你纔不辭而別!
本神獸大人可是巴不得趕緊甩了你這個拖油瓶子!
哈哈……
以上可以忽略,以下,纔是我真正想要對你說的話!”
看到此處,江弗瑤薄薄的脣角,卻是不自覺得輕輕一個上揚。
果然是騰蛇,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這個上古神獸,纔會做出這麼不靠譜的事,說出這麼不靠譜的話!
“跟在你身邊這麼久,你已經從最初那個沒有一絲靈力但卻倔強的女孩,慢慢成長起來了。
雖說,你的靈力,最初是因爲丹藥的緣故,纔有所精進。
可是後來,靈符創新制作,靈劍運用,卻全都是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得來的。
我看着你一點一點成長,真的是很高興。知道你終於可以不再需要我,可以獨自走完餘下的路了。
所以,我要離開了!要去做我該做的事!
而我也不會再放心不下你,因爲你身邊有龍軒那麼好的人,他會代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