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斷我的話:“你有這樣的責任和義務!你現在不相信,但是,你總會相信的!”
我自然不信他的鬼話,想要再說些什麼,他旁邊一個人卻開口了:“雨漳,你就沒有想過我們爲什麼找到你而不是別人嗎?爲什麼不是你身旁的那個中年男人?明明他比你更有能力幫助我們!”
他的問題讓我沉默了,因爲,他說的都是實話。
有時候,千句百句都不如一句實話。
我沒有想過,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因爲有很多事情,細思極恐。
老王的能力要比我強的多,可是,爲什麼不選擇他而選擇我。
讓人費解的同時也讓我心中升起了一種荒唐的想法:莫非,我真的是有大機緣?
可是,我又意識到,有大機緣又能如何?還不是在人家的設計之中?
我看着他們:“你們想要我幹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他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他們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又不能強迫他們,只能順着他們的思路:“這裡……莫非就是妖庭?”
“沒錯。”有人點頭,“這裡就是你們所謂的妖庭,也是當年許多大妖接受了你們文化的衝擊之後建立起來的一個東西,雖然到現在已經是名存實亡,但畢竟這是我們共同的信仰,所以,我們總要想辦法讓它保留下去,哪怕是採用‘君主立憲制’這樣的方式也在所不惜。”
嘆口氣,繼續說道:“可惜,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大帝的子孫哪裡去了,最有可能是去了實界,爲了幫助虛實二界恢復平衡。”
我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大帝的子孫有什麼特異之處嗎?不然,芸芸衆生又怎麼找得到?”
“這一點我們已經考慮到了。大帝的子孫自然是有神異之處的,那就是,他們可以來往於虛實、陰陽二界。”
我腦袋裡轟然炸響,因爲,我遇到過三個可以來往於虛實、陰陽二界的人,其中道祖很難說是他們所謂的大帝子孫,那麼,就有可能是那男人和老王。
而且,他們兩個都是讓我幫忙(那男人雖然沒說,但想來也是要讓我調查虛實二界失衡這件事),如此一來,一切就都可以說通了。
當然,我的猜測帶着很強的主觀性,並不能證明就是正確的,但是,這就是我現在所能推測出來的。
“估計你現在已經有了猜測,所以,還請你幫幫我們。”
我搖搖頭,問道:“要我幫你們?我何德何能……”
有脾氣暴躁的已經開口:“你這小子,好不知道好歹,我們是放下了多大的身段纔在這裡求你,你竟然……”
“說點實際的!”知道他們現在也是倚杖着我,我忽然就動了心思,“既然要讓我動手,就要給些好處,不然……”
那脾氣火爆的再次開口:“你還敢再提要求,我……”
旁邊的攔住了他:“消消氣,也就是讓他……(說得很輕,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
而後,向我道:“我們可以給你一些東西,就看你對什麼有興趣。”
我想了想,發現陰界的東西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用處,於是道:“能不能給我一份地圖,要完整的!”
他們對視一眼,而後派一個代表說道:“我們可以答應你的這個要求,但你也要全心全意爲我們找到大帝子孫!”
“沒問題。”我隨口應下來,反正老王和那男人也跑不了,不急不急。
“那好,你等我們片刻。”
說罷,幾人離開了這裡,把我一人留在妖庭之中。
直到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不敢殺我並不僅僅是因爲我的能力,更是因爲他們沒有殺我的把握,畢竟,那般濃郁的陰氣幾乎可以消滅一切的陰界生物。
這時,冷汗才從我頭上冒出來。
剛纔的情形實在兇險。
他們走後,我的思維更加活躍,對於一些問題有了一定的見解,但對於其中一個問題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他們不知道老王可能是大帝子孫,那麼,爲什麼他們選中了我而不是經驗豐富的老王?
因爲我年輕,腿腳利索?
不存在的。
那麼,選擇我的理由就實在讓人費解了。
……
……
他們離開了妖庭,而我也終於有時間來觀察這寬敞的房間。
房間裡沒有太多東西,只有中間的剛剛圍困我的小黑屋,除此以外,只有兩張相對的桌子和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門。
牆壁上繪滿了壁畫,好像是說明了妖物的歷史。
我試着拉開或者推開大門,但都沒有用,看來是被他們鎖上了。
我長嘆,而後擡頭看屋頂——看見了駭人的一幕。
屋頂是透明的,而在上面,有一雙大眼正一動不動的盯着我,可能是屋頂的那透明物質擁有放大的功效,竟然讓我看見了大眼裡的血絲。
那是何等駭然,我僵在那裡——哪怕是在驪山遇到那巨獸也沒能讓我這樣,因爲我現在看到的那眼睛明顯是人類的眼睛!
我和它對視,哪怕來到小黑屋裡他也可以看到我的情況。
所以,這裡難道就是妖庭裡的審問室嗎?
如果是真的,那麼,這樣的審問室,對於被審問者而言實在有很大壓力。
直到那些人再次進來,我才能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壓下心悸,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要的東西你們拿來了嗎?”
“東西拿來了。”
他們把地圖扔到我身前。
“這樣你也就不用擔心我們會對你不利。你拿到地圖,隨時可以離開。”
我卻感覺身上的力氣還沒有完全恢復:“你們到底對我的身體幹了什麼?爲什麼我還是沒有力氣?”
“對不起,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你。但是,虛弱應該並不影響你回到實界。所以,你可以離開了。”
就在那一瞬間,我意識到,這是考驗!
我身上應該有什麼被他們認爲是同種族或者同世界的信物,使得他們之前可以忍讓我的胡鬧,可是,現在應該是我顯現我自己確實有幫助他們能力。
但是,我該怎麼辦呢?
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並不像老王那樣可以隨意來往於虛實、陰陽二界,那麼,該怎麼證明我自己呢?
如果不能證明我自己,他們會殺了我嗎?
我不知道。
所以,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然而,因爲此刻的我並沒有“瘋魔”,心底的那種感覺無法出現,也就沒有辦法召喚陰氣。
既然如此,我能做什麼呢?
賣萌求饒?跪下?
不,這些動作我都不可能做,也做不出來。
難道,我今天就要死在這裡嗎?
我在屋子裡看地圖,他們在房間裡看我。
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沒有歲月靜好,沒有劍拔弩張。
但是,沉悶的氣氛最能帶來壓力。
我擡頭,看着他們:“能把我送到長安城嗎?”
“爲什麼?”
我看了眼那窺視着這裡的眼睛,輕輕開口:“我要去找莊周……”
“爲什麼?”
就如同一臺機器,不斷吐出同樣的同種聲調的問題。
“因爲……”我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四面八方傳來同樣的聲音:“……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孟子輿,你爲何而來?”
孟軻說:“你等諸般惡行我且不說,然在我前,如何敢欺我人族?”
譏笑之聲響起:“孟軻!你還不是鬼,說什麼人族!”
孟軻輕誦:“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大門輕啓,發出“吱呀”的聲音。
束髮而衣右衽,右手持着一卷書,孟軻走了進來,擡頭看向那些妖物:“爾等欺壓我人族,且欲不留活路,還待如何?”
“此言着實可笑!我妖族在此無數年,而你們人族到此聚居不過成千上萬年而已。若說我妖族是欺壓你們人族,那你們人族侵佔我淨土!”
“然也!”孟軻竟同意了他的說法,“惜哉天道如此,人之一死,而到此處,與你等生出爭端。難變之事,且不說,我人族至此處,也不過百年則消散,你妖族竟以爲食物,殘害我人族!”
“所謂弱肉強食,不外如是!”
“如此,我確無可辯。”孟軻目光掃過審問室,“也如此,我帶走他,你們有何疑問?”
“你不能帶走他!”
孟軻依然是不急不緩的聲音,依然是溫文爾雅的模樣:“弱肉強食,不外如是。”
他身周聚起陽氣,不再看妖物,來到我身前:“被困在這裡,也是苦了你。跟我走吧。”
我點點頭,站到他身側。
他擡頭看了眼屋頂的眼睛:“有所爲有所不爲。”
說罷,就帶我離開了這裡,離開了妖庭。
……
……
陰界的崑崙山中有一條冰中隧道,看起來四周都有幾十米乃至數百米的堅冰。
本來我懷疑腳下的冰層會不會碎裂,看見孟軻一臉泰然,我也就跟在他身後走入這黑暗。
是的,這裡是幽靜的,也是黑暗的,因爲這地方被埋在雪層之下,是終究見不得天日。
溫度不是很低,忍忍就能過去,況且有孟軻不斷地挑起話題:“我方纔聞言云你欲見莊周,不知爲何?”
我暗自猜度他與老師之間是否有着矛盾,卻被他看透了心思:“夫子亦曾問禮於後人所謂道祖,稱爲己不知之‘龍’。而我如何不知莊周?又如何有怨?”
他這樣言語,讓我臉紅,讓我慚愧於我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便道:“莊周是我老師。”
身前沒有聲音傳來,只有腳步聲提示孟軻還在。
許久,聲音纔來到我耳中:“莊周雖不適於老師,而終究看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
莊周不適合當老師,但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還是要看自己。
孟軻問道:“你如何到陰界?”
我把情況說給他聽,他沉默片刻,才終於有了話音,用着不太熟練的近似白話:“虛實、陰陽二界不平靜,這平靜確有你們的原因,也有別種原因。這別種原因似乎來得麻煩,其實簡單。根本在於陰陽之失衡。”
“我知道的。”我早已聽很多人說起,“陰陽的失衡導致了虛實、陰陽二界的動盪。”
感覺孟軻似乎看我一眼,他繼續說道:“你所言有對有錯。尋求生存之機者多非人而爲妖,因人難得過界,唯中元時日,方能過一二人也。”
“中元時日?”我擡眉,“藉由羅酆山而到陽界或者實界嗎?”
“然也!”孟軻道,“確由羅酆山而陽界、而實界。且不說你如何得知,問你知否盜墓?”
孟子:“盜墓之事,自古有之,卻不知盜墓乃壞陰陽之舉動。此由陰陽家雲,亦有道家雲。人之死,葬土下,陽氣散而陰氣沉。盜墓者,散其陰氣,壞其平衡,是一因也。”
我聽他的話,是在說:人死之後,入葬,陽氣逸散而陰氣沉寂墓中。盜墓(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這兒不細說。)致使陰氣散出來,破壞了陰陽平衡。
我有不明白:“然而,這陰氣本來存在,即便出來,如何能破壞陰陽平衡?”
孟子:“出於陽界,終至陰界。陽界則陽氣愈盛、陰氣愈薄,陰界則陰氣愈盛、陽氣愈薄,如何不亂?”
我終歸是有些擔憂:“可有解決辦法?”
孟子聲音終於透露出嘆息:“若有,便無苦惱。”
是啊,如果有辦法,這些人也就不用苦惱了……
我又意識到一些問題:“如此情況,爲何陰界還要內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