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令，漾風微撫，煙花三月，南地早暖。恰三月的蕪城已然熱鬧起來，庭樹抽新枝，閣樓綴團花，春意如煙瀰漫在城中各處。蕪城本也是南北行商絡繹之地，東來西往的商隊塞滿了幾條主街，販花的小囡只好拎籃子進巷子，跟民戶裡的年輕姑娘家們討點生意，奈何巷中人少，生意並不算得太好，可迎着這暖融春光，誰還怨得起來呢？
遠遠瞧着，有兩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行過來，邊上圍滿了護衛丫鬟。若是本地人，那瞧排場便知道這是樓家夫人小姐的尊駕，他們家是有爵位的大官，好像是個什麼郡公，家中已逝的老太爺早年是隨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從龍之臣，當年先帝甫一登基，一家人便遷到此處來了。
蕪城人不知郡公是多大的官，但年年見着那車車朱漆木箱的金銀珠寶被馬車從京都裡運來，送到樓府裡邊去，大抵也知道本地有個了不得的官老爺。
今日出門的是樓家大夫人二夫人，隨的是樓三小姐，樓四小姐。
“娘，今日天時真好，不若下車去逛逛！”樓四小姐輕挽大夫人的袖襟，軟聲撒嬌道。
她們今日是去城外寺廟中祈福的，因着近日來往商隊增多，魚龍混雜且又在城外，大夫人便不允她們亂逛，可樓四小姐生性活潑，這哪兒耐得住？
城外野地，貴女自然不可亂走，城內，帶的人多，倒無妨。大夫人頷首道：“好，那便走走，不許亂跑。”說罷便命人停車，整戴好要下車去。
後頭馬車裡的二夫人與樓三小姐，見馬車停了，不明所以，探頭詢問。大夫人從善如流道：“天時不錯，一齊逛逛罷。”
二夫人小門戶出身，性子軟綿；三小姐庶女出身，身份不高。二人都不是做得了主的人，聽得大夫人安排，便也下了車來。
樓家的夫人小姐閒逛，這可惹人圍觀。大燕國風氣開放，尋常女子出門不必蒙面，故而今日可以得見幾位貴人真容，瞧着數十奴僕衆星捧月圍着的四位夫人小姐，百姓們一陣讚歎。
在前的是大夫人，着一身水灩緞製成的長裙，綴繡團花，髮髻高盤，戴一套八寶攢金的頭飾，耳墜金玉。儼然一副高門貴婦的打扮，而她所牽着的姑娘，身態勻稱，杏眼桃腮，容貌並不十分出挑卻勝在朝氣蓬勃，桃紅的衣裙配雙丫髻，插幾朵豔色絹花，讓人瞧了就心生歡喜，這當是大夫人的嫡出女兒，樓四小姐，樓靜雪。再往後，作婦人打扮的，是尚年輕些的二夫人，雖容貌略勝大夫人一籌，但穿戴不如，樓三小姐就更不如了，只着煙羅色水仙裙，梳着單螺樣式的髮髻，戴着隨處可見的珠玉髮簪，可偏生那張臉生得好，膚白若雪，貌美如花，憑此，便將其他幾位勝了個透徹。
樓三小姐名什麼來着？對了，晚雪，樓晚雪。
說是四人逛街，其實也就是陪大夫人依着四小姐逛，大夫人共育一兒一女，兒子常年不在身側，對這唯一的女兒，大夫人是拼命地寵，正如二夫人所想：四小姐真是被捧着長大的珍珠！想到此，目光不由得瞥過身畔的三小姐，如花的容貌，柔和的性子，高超的學藝，哪點都不輸人，只可惜偏生成了庶女。
似是注意到目光，樓三側目，笑問：“二嬸，怎的了？”
二夫人眨眨眼，忙道：“無事，無事。”
“那我們快些跟上母親和四妹吧”樓三溫和道。
二夫人聞言，轉頭見樓四拉着大夫人已經半隻腳踏進了家首飾鋪的大門。
遠遠瞧去，鋪子鏤空雕花的大門大開，兩邊掛的是兩大張水灩紗製成的穿金門簾！水灩緞已是真品難求，這水灩紗何其名貴，這店鋪卻如此豪氣得拿來掛門簾，可見其財大氣粗，往那朱漆匾額上看，浮雕龍飛鳳舞上書三個大字“諾水居”。
果然如二夫人所想，此處正是蕪城貨最好，價最高，檔次最上層的首飾鋪————諾水居。
甫一進店，二夫人就險些讚歎出聲：先不談貨，便是這高雅矜貴的裝潢就讓多少人心生高攀之感———梨木展櫃琉璃雲窗，盛首飾的是白玉托盤，擦拭雙手的是水灩緞帕，角落上擺放的奇花異草團團簇簇，伸展枝條，承着窗外的綺麗春光，與珠寶交相輝映將整個鋪面映得亮敞華麗。
饒是逛過幾次的大夫人，再見此處也仍有驚豔之感，更別提其他幾位了。
樓家後代平庸沒什麼建樹，反倒花銀子厲害，到近年，已是入不敷出。諾水居這般的地方，哪兒能總來的起，也就今日興致高，忍着痛逛逛。
“你們都且去挑個喜歡的罷。”大夫人眯眼笑道。
二夫人與樓三立在原地，不敢太放肆地逛。樓四倒是應聲就去，一連晃過好幾個櫃檯。大夫人則由小二引着走向最亮的那處展臺。
恰時，衆人耳畔傳來一陣珠玉相擊的清脆響聲，四人皆被此聲所吸引，紛紛側目望去，見有人從內室踱步而出，待見此人全貌時，店小二清晰地聽到四位貴人倒吸一口氣。
那人着一身白底赤紅紋金線鑲邊的錦袍，衣袂飄飄踏光而來，一頭墨發半披半束，散漫青絲在空中暈開，襯着那一張輪廓清晰眉目如畫，正經的神色下裹挾幾分輕佻的面容。右手輕託一玉盤，上有寶飾熠熠發光。
“見過幾位夫人小姐去。”他略施一禮，嘴角微揚的神采不輸春光之瀲灩，他道，“在下諾水居掌櫃，段千雲。”
聲落，幾位夫人小姐這纔回神。
“掌櫃無須多禮。”大夫人笑道，眼中的好感是藏也藏不住。
樓四不必說，雙眼已經快貼人身上去了，二夫人同樣是一臉笑意，就連安分守己的樓三，都忍不住打量少年人。
“這是諾水居新入的玉鐲，皆是珍品，遠看着便與幾位貴人相配，特拿來與幾位瞧瞧。”說着，段千雲將玉盤推至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往那托盤看去，霎時面上便帶了幾分驚訝，這幾隻鐲子的成色堪稱絕佳！極透徹清明，無絲毫雜質，比之年時御賜的供鐲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勝幾分！大夫人心動極了。
“娘，這個女兒瞧着好看！”樓四伸手拿起一隻白玉鐲，迎着大夫人笑得十分乖巧，餘光又瞥了瞥段千雲。
“小姐選的這隻白玉鐲源自北國極寒之地，質地純澈，與您這純潔可愛的模樣倒是十分相符！”店小二在一旁誇讚道。
樓四聽得高興極了，只差拿銀票拍在小二頭上。大夫人也微微頷首，道：“買吧。”
段千雲將托盤放置展櫃，以水灩紗覆手托起一隻翡翠鐲，聲音清潤道：“此鐲源自南海，是一隻前朝商隊從海中打撈起來的原石切出的整塊翡翠原料製成的一套首飾中的其一，除了這隻鐲子，其餘的都被慕國太后收了去，現存於慕國皇宮之中。而這鐲子幾經輾轉卻是落入我手，現下我看這鐲子，與容光煥發的夫人您簡直天生一對。”如此漂亮的話從如此漂亮的人口中說出來，真是耐不住的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