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豪邁奔放的邊塞舞曲從樂師們的手指間滑出。
一聲清叱,一道銀光,韓書真手握短劍躍入殿中,只見她身着戎裝,外披胡裘,腳穿短靴,真個是英姿颯爽,靈氣逼人,這身裝束甚少在宮裡出現,衆人都睜大了雙眼,連我看到這身裝束的韓書真都有些晃眼,辨認不清是誰,何況是她們。
她青澀地笑着,眉梢上端的金色花鈿也跟着閃閃發光,她的眼睛卻是炙熱的,閃動着對未來的渴望和熱情,好像那草原兒女,爲草原而生、爲草原而活,一身都是奔放快活的。踏着歡快熱烈的胡笳節奏,雙刀飛舞,身影翩躚,她帶着我們舞劍翩飛,迎着朝陽、迎着落日、迎着霞光,如行雲流水、如飛鴻貫日,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滿了活力,充滿了明媚的陽光。
我跟着和唱:初相見,你騎着俊逸的白馬,從我身邊奔過,像是那天上展翅翱翔的雄鷹,我的舞步爲你停滯,我的雙刀爲你回鞘,我的目光追隨着你,哦~馬上的英雄,只爲了你向我匆匆的一瞥,我的芳心已被你俘獲,哦~馬上的英雄,你要去向何方?可否捎上爲你失去魂兒的人?
我向座中數人匆匆望去,忽見孟昶眼神炙熱地看着我,我臉上驀地一紅,舌頭有些打顫,不敢再看座上之人。不知道我的嗓音是否能唱出邊塞的豪邁之感,在韓書真的幫助下我盡力寫了這段歌詞,仿着胡人們的歌聲,如果說剛剛韓書真跳出了意境,那麼我的歌就將衆人代入了故事。
如果說賞花宴上,韓書真的劍器舞帶給了衆人震撼,那麼此時就是帶給衆人極度的震撼和享受。她如一陣風掠走,衆人還來不及看她的去向,已被場中另一個人的身影吸引住。
仿若是戎裝的少女換了一身裝束,她還是她,右邊眉梢上金色的花鈿還是熠熠生光,只是臉上多了幾分柔情,少了幾分颯爽,也多了許多可愛之處。戎裝換成了綵衣,雙刀變成了綵帶,而且髮髻高挽,齊樂如陷入愛情的女孩,飛舞着青春,飛舞着歡樂,柔軟的綵帶在她手中翩躚,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像是天上的彩虹,有着七彩的顏色,每一道顏色都是一種甜蜜。
甜蜜的心,得配甜蜜的曲:“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從相見,便相思,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從相思,便相憶,換你心爲我心,始知相憶深!動君心,冀君賞,願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雲上。”
不知爲何,看着齊樂的舞,此時我卻想到了那句詩:“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帶着喜悅的綵帶圍着她的周身旋轉,一圈、一圈、又一圈……
燈火俱暗,只留一盞孤燈在殿中,趁着昏暗,齊樂從我身邊匆匆掠走,我與她互換了位置。
似乎有輕輕的鼓風聲,夾雜着似有似無的鈴鐺聲,淡淡的哀思從心裡慢慢地瀰漫開來,輕聲的低吟,伴着憂傷的琴音,那些歡快都逃入了黑暗裡。我的身上不再是絢爛的漢衣,而是尋常的粗麻衣服,身上各處都有破掉的口子,高挽的髮髻披散下來,連右邊眉梢上金色的花鈿也失了顏色,我向夢琪新學的獨舞,表現被夫君拋棄的婦人的哀哭,一邊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瑇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豨!秋風肅肅晨風颸,東方須臾高知之。”
對於貧窮和困苦我深有體會,因此一伸手、一投足間皆是柔弱無助,對於愛情的絕望讓我也越跳越投入其中,但她絕不是完全絕望的,“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對於被背叛的感情,她果決且毫不留戀,所以,我用力表現出哀而不悲的心境。
一曲舞罷,華燈重上,燈火通明,照亮我憔悴的妝容,齊樂、韓書真盈盈走出,三人跪成一排。
渾渾噩噩見,只覺得有掌聲、笑聲在耳邊響起,太后喜氣洋洋的在宣佈着什麼,孟昶眉頭微皺、神色複雜,我迷濛間向徐阿琭看去,她目光空然,看着前方,手扶在腹部,一動不動,胸口卻劇烈的起伏着,臉上兀自隱忍着。看着她的面容,我應該是高興的,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嗎?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嗎?可爲什麼,心底發出了陣陣嘲笑,到底是在嘲笑誰,我也不知道,最後只剩下了心痛,心好痛,我到底通些什麼呢?
“綺回是徐貴妃的義妹,原姓費。哀家將左宮枕、如意帳賜給她作爲封賞!綺回,謝恩吧!”
我轉頭看向太后,她盈盈笑着,我一瞬間恍然,不知她笑着爲何!恭恭敬敬謝了恩,座中忽然安靜了許多,各人各懷心事,全沒了剛剛的熱鬧。太后以上次夜宿安崇殿爲由,藉着孟昶此時對我褒獎,公然將我賞賜給了孟昶,看來很多嬪妃心裡都是極不舒服。
跪在我身邊兩人又是何感想呢?韓修儀是心知肚明,齊才人呢?估計又是一番不解與怨恨吧?
這一夜,孟昶醉了,估計很多人都醉了。太后命我自去孟昶身邊伺候,扶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安崇殿。魚麗快步跑來,捧着一個物事過來,居然是左宮枕,我伸手接過,想叫住她說幾句話,魚麗瞭然地一笑,拍了拍我的手,“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是支持的,你快進去伺候着吧!”轉身快去離去。
孟昶迷迷糊糊的口中喃喃,小順帶着衆人離去,留下我來照顧,他似乎在叫着誰的名字,我替他擦着臉,忽然“阿琭”兩字清清楚楚的從他口中叫出,我手微頓,麻木地替他擦着臉,他又叫出了另一個名字,這次也聽得清楚,是“太華”,他還想着淑妃,想着太華!
就讓他醉過去吧,此時的我也不知如何去面對他,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我都不知道。
他在半夢半醒間亦是皺着眉頭的,偶爾睜開眼看見我,就叫一聲“太華!”最後,終於沉沉的睡過去了。
我替他蓋上被子,看着懷中的左宮枕嘆了口氣,今夜就不見識你的功用了!我將左宮枕放在一側,走出殿,在迴廊上坐下,身邊是潺潺而流的渠水,叮咚、叮咚……直到天明!